三眼兒話音一落,天狼星全身一震。
天狼星臉上神色猶豫複雜,彷彿掙扎了許久,依舊搖擺不定,抿嘴眯眼沉思道:“雖說如此,可你是魔物,我本就該殺你,留着你只會禍害天地……”
三眼兒臉上笑容依舊,呵呵說道:“我求你的事,其實也就是讓你稟報回去說你已經殺了我了。放心,從今往後,天地間不會再有我的消息,我也不會再殺什麼人。”
“這隻眼睛,也不會在睜開。”三眼嘆了口氣,額頭上血肉中裂開的那隻眼睛緩緩閉合。
三眼兒看向眼中依舊猶豫的天狼星,臉上冷笑終於散去,緩緩嘆了口氣。
三眼兒兩眼恍惚的說道:“你可知,你那個仙君爲何傳你天狼陣,又以你爲陣眼,選出七十二天兵?”
天狼星開口道:“二郎真君憐我。”
“憐你?哈哈。”三眼兒忽的笑出聲來,彷彿聽到世間最有趣的笑話一般,好笑道:“憐你,他爲何明知如何恢復你的經脈,明知如何緩解天狼陣的負荷,卻依舊讓你一步步走向走火入魔?”
三眼兒句句爆喝,氣勢高漲,兩眼看着天狼星,直直喝問。
天狼星不開口了,只是臉色更紅了幾分,緩緩吐出一口氣。
“告訴你吧,你只不過是他心中的一條狗,還不如哮天犬的一條狗。”三眼兒眼中神色複雜,彷彿在說自己的事情一般。
天狼星依舊站在原地,不在說話,只是身子不斷顫抖。
三眼兒聲音越來越大,一步步朝着天狼星走去。
“他看到你被那個小官言辭責難,步步相逼,最後咬牙下跪。他就知道,你是一條好狗。”
三眼兒踏出一步,冷聲說道。
天狼星身子一震。
“你站起來之後,看向那個小官背影的眼神,恨意,憤怒,彷彿責問天地不公,彷彿懊惱自己爲何如此無用。”
三眼兒再踏出一步,嘴角依舊冷笑。
天狼星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彷彿不解三眼兒爲何知道。
“你那個真君在天庭摸爬滾打那麼多年,他倒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爲了前途能夠給一個小官下跪的人。不得不說,你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一瞬間,你想要力量,想要變強,是嗎?”三眼兒踏出最後一步,直直站在了天狼星面前,雙目注視着那個爲了力量,爲了天狼陣,不惜一步步走向爆體而亡的天兵。
天狼星身子顫抖,點了點頭。
當年那個二郎真君,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依舊隱約可聞。
“你想要力量,想要變強,是嗎?我可以幫你。”
當年那個二郎真君留下的後手,今日終於展現。
這個世間,有人渴望名利,有人渴望大權,有人渴望青史留名。
如水中魚,渴望餌料。
如口渴之人,渴望一杯美酒。
於是二郎真君遞給了這個爲了前途不惜屈膝下跪的小仙兵,一把餌料。
於是二郎真君遞給了這個跪彎了自己脊樑的小人物,一杯美酒。
餌料後有魚鉤。
美酒中有鴆酒。
而這個小仙兵,也的確如同二郎真君所想,明知天狼陣會讓他一步步走向爆體而亡的慘況,但卻依舊緊握不放。
這個小仙兵也的確如同二郎真君所猜測,甚至超出了二郎真君的意料,憑着天狼陣和一往無前的拼勁,愣是成爲了天兵裡的佼佼者。
就連三十二神將之首的托塔天王李靖都對其讚不絕口,有什麼任務都放心交給他,比如這次三目天魔出世。
然而小仙兵又何其不知,天狼陣雖然能給他力量,卻只會讓他一步步死去?
但是,世間總有那麼多人,如過江之鯽,去做那撲火飛蛾。
明知必死,可就不願放棄。
明知必死,心中卻依舊存有一絲僥倖,直到最後一頭撞到南牆,撞的頭破血流,才見到棺材,流淚之時幡然醒悟。
然後化作飛蛾撲火後的灰塵。
或爲女人,或爲名利,或爲別人一口稱讚。
當年那個小仙兵只爲了不再用跪下求饒,不用再彎下脊樑。
在他對着二郎真君跪下的一瞬間,他便知道,從此之後,自己不需要再對任何人跪下。
天狼陣對他,就如同帶鉤的餌料,如同有毒的美酒,香甜如罌粟,朦朧誘惑如火燭。
說到底,還是難以捨棄啊。
人生兩大遺憾,求之而不得,擁有卻捨去。當年那個小天兵遍嘗第一種遺憾,如今他又怎能捨去?
飲鴆止渴,雖然會死,可的確解渴啊。
吞餌充飢,明知有鉤,但也的確果腹啊。
歷史上那麼多昏庸國君美色誤國,那些國君又豈能不知懷中美人誤江山這一道理?
只是大道理說多了,也等於沒說。
天狼陣,在天狼星眼中,與美人有何異?
天底下那麼多聰明人,如天狼星一般,飲鴆止渴,吞餌充飢的可還少了?明知飛蛾撲火必死,可願意做那飛蛾的可還少了?
哪怕經脈薄脆如紙又如何?哪怕走火入魔自爆而亡又如何?
三眼兒眼神陰冷,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看着天狼星,緩緩開口說道:“如果那個二郎真君對你說,他可以讓你的經脈恢復,可以讓天狼陣更加完善,不再衝擊你的經脈,你當如何?”
天狼星眼中一片駭然激動,竟是猛地跪下,大聲道:“願做牛做馬!”
毫不猶豫。
“果然,”三眼兒呵呵笑笑,彷彿心中早就知道這一幕一般,嘆了口氣。
“不出所料。一個人求之而不得,一旦擁有了,再捨去可就難了啊。你寧可再跪下求我,也不願放棄天狼陣。”三眼兒聲音中帶着莫名的意味。
三眼兒說完,莫名其妙的掃了我一眼。
我心說你丫說他就說他,看我幹嗎?
三眼兒看了我一眼,回過頭去,微微搖頭道:“捨去難啊,捨去難。”
我撓撓頭,心說莫名其妙,這三眼兒好像是在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對我說什麼。
難你妹。我撓撓頭。
三眼兒低頭看看跪在地上的天兵,嘆了口氣。
“當年你爲了不再對別人跪下,就跪在地上求我……求那二郎真君傳你天狼陣。沒想到,如今你又對我跪下,卻是爲了讓天狼陣更圓滿。”
“其實我知道,哪怕是我要殺你,你也不會跪下求我。可偏偏我說幫你完善天狼陣,你毫不猶豫的跪下。”三眼兒說完,呵呵笑了起來。
天兵身體一凝。
三眼兒臉上笑意散去,只是喃喃道:“初心難得啊。”
“罷了罷了,不想這些了。”三眼兒哈哈笑笑,揮揮手說道:“你起來吧,我傳你怎麼完善天狼陣,讓它不在衝擊你的經脈,再告訴你如何恢復你自己的經脈。”
“至於我的事兒……”三眼兒欲言又止。
天兵猛地低頭,叩首在地,力氣之大,砰地一聲。
“末將莫敢不從,雖死不悔!”
三眼兒看着朝自己磕頭的小天兵,眼神恍惚,彷彿看到了數百年前,自己坐在真君府中,那個朝着自己磕頭的小天兵。
兩人身影緩緩重合。
沒來由的,三眼兒驀的放聲大笑。
彷彿在笑自己,彷彿在笑這個小天兵,也彷彿在笑這個輪迴一般的場景。
笑出了眼淚,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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