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山峰,山洞之內。
我和窮奇推門而入,大步走了進去,毫不忌諱。
那老頭卻是已經坐在了那柄交椅之上,低着頭陰沉着臉,也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坐在那裡。
許久,氣氛變得生硬起來。
我心說難不成這老頭兒不知道窮奇的計劃。想到這裡,我心裡一寒,這老頭兒一向偏心於饕鬄,如今窮奇直接殺了饕鬄,怕是我倆凶多吉少。
一片寂靜之中,老頭突然狠狠拍了一把交椅,扶手應聲而斷,木屑四飛。
“窮奇,你好大膽子!”
老頭猛地擡起頭,兩眼隱隱散着紅芒,狠狠地盯着窮奇,巨大壓力之下,窮奇瞬間向後摔去,倒在地上。
而我在一旁,也受到了波及,向後退了幾步,嗓子眼裡一陣發甜。
“媽的,這老頭兒真的怒了。”我皺眉看着老頭兒,心裡卻有些疑惑,當時那窮奇明明說老頭兒知道這件事。
窮奇緩緩站起,一抱拳:“尊主,是屬下錯了。只是我見那饕鬄殘害衆妖,實屬不忍……”
老頭狠狠看着窮奇,漸漸地,臉上的表情柔和下來。
帶上了笑意。
“還裝。”老頭笑罵窮奇。
窮奇揉揉腦袋,嘿嘿直笑。我見狀,心裡也是鬆了口氣。
合着這老頭剛剛是在嚇唬窮奇。
老頭看着窮奇這樣子,不禁笑出聲來:“你這些年韜光養晦,倒不會真的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吧?”
窮奇聞言連忙俯身抱拳,道聲,不敢,屬下深知尊主洞察一切。
只是,屬下有一事不解,爲何,您要配合我演戲,讓那饕鬄放鬆警惕?
我也有些好奇的點點頭。這饕鬄的死,看似全在窮奇身上,其實有一半是在眼前這尊主大人身上的。
若沒這老頭的縱容和“偏愛”,那饕鬄也不會目中無人,整天不把窮奇放在眼裡。
最後,死的那麼窩囊。
“饕鬄他,是一定要死的。”老頭目光忽然陰冷下來,聲音冰涼,“我只是想知道,你會用什麼方法來對付他。若是我也偏向饕鬄,你是不是還敢出手。”
“我,想看看你的能力,到底如何。”
窮奇若有所思的沉吟一聲。
我似乎懂了什麼。很明顯,這老頭兒也看不上饕鬄,所以,乾脆用饕鬄來測試一下窮奇。
我心裡直罵這老頭兒玩的髒。
窮奇沉吟一會兒,突然反問了一句:“大人爲何要助我?”
老頭看着窮奇,呵呵笑笑,倒也不回答,反而是問了窮奇另一問題:“你也知道,如今我身體越來越差,我且問你,我死後,你如何帶領萬魔窟,在那滿天神佛下活下來。”
窮奇毫不猶豫:“打出去。”
聲音堅毅。
“若打不出去呢?”老頭笑眯眯的,不知心裡想着什麼。
“死出去。”
窮奇表情未變,聲音平淡。
老頭卻是猛地站起身子,哈哈大笑。
“對,死,也要死出去!”老頭兒聲音帶着與年齡不符的豪氣,眼中一抹嚮往。
老頭說完,低頭看着面前的窮奇,笑眯眯的說:“我爲何要助你?你可知,我問那饕鬄,他怎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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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奇搖搖頭,說聲不知。
“他說,守,守不住便用羣妖血祭,再守不住,便投降罷了。”
老頭說到這裡,往地上啐了口痰,一臉不屑。
“這個饕鬄,色厲內荏,看似耀武揚威,實則膽小如鼠。對自己人又打又殺,一旦聽到那仙佛之流,便嚇得抖若篩糠。”
“垃圾一個。”老頭聲音輕蔑。
說完,老頭兒突然轉身,面對着窮奇和我,語氣嚴肅:“爲妖者,不信鬼神,不敬天地,自在輪迴,不言天命。”
“那饕鬄,不是妖。而你倆,是妖,而且還是大妖。”
我撓撓頭。我說,老頭兒,你說那窮奇是大妖,我信,畢竟妖聖修爲在那兒。
你說我是大妖,我就一個天生石猴,還沒神通,最多相當於個化魔魂的妖怪,算什麼大妖。
我心說倒是當年那和尚,像是大妖。
老頭轉過頭來,笑眯眯的看着我:“齊天大聖孫悟空,一棍子打瞭如來,還不算是大妖?”
“哈哈,想我眼含日月,幾萬年來只看走眼過一次,這一次我絕對看不錯。”老頭兒哈哈大笑,抿着鬍子,兩眼緊緊盯着我,有異樣的光芒散出。
一股強大莫名的氣息,自亙古一般緩緩涌出,我心裡不由得一驚,暗道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然而,我看他這句話說出,明明豪氣干雲,眼中卻流露出悲傷。
我忽然有些疑問,他唯一看走眼的那一次……是什麼時候,是與當年他率領羣妖躲到這萬魔窟有關嗎?
我撓撓頭,我說老頭兒,上次你跟我說咱倆下次見面就告訴我一切,你現在能說了吧?
老頭兒呵呵笑笑,點了點頭。
“上次我說的下次見面,就是此時。而且,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麼。”
莫名其妙。
我有些不明所以的抓了抓腮邊的猴毛,等着他接着說。
老頭卻是不緊不慢,揮了揮手變出幾個石凳,輕聲笑笑:“你倆先坐好,我給你倆講個故事吧。”
“聽完這個故事,你就懂了一切,”
我本想直接問他,那窮奇卻是拉着我坐了下來,朝我比了個手勢,讓我安心聽下去。
我點點頭,擡頭看着那老頭兒。
“幾萬年之前……具體多久我也記不清了,總之,距離現在很遠。那時候,天地未分,三千世界尚未開闢,到處都是一片霧濛濛的。”
我心裡一驚,腦中一片空白。
這傢伙……竟有這麼大的來路?天地未分……
“那時候吧,我還算小的,整天跟着盤古大哥,和女媧小妹一起論道,哦,對了,當時叫論道,現在叫聊天。那時雖說也有一些老傢伙,但是他們不屑與我們一起玩。”
聽着老頭的自言自語,我幾乎停止了呼吸,心裡一片震驚。
盤古大哥……女媧小妹……那這傢伙,到底是誰。那些人,可是傳說中的人物,就連如來都才勉強可比。
我一臉迷茫的看向老頭。
“對了,我叫燭九陰。”老頭淡淡加了一句。
我愣住了。
燭九陰,視爲晝,眠爲夜,吹爲冬,呼爲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爲風;身長千里,其爲物,人面,蛇身,赤色。
我想起那紅色的山脈,如同一具血屍,橫臥在天地間。
老頭彷彿看穿我一般,朝我點點頭。
“這山脈,便是我的軀體。”
接着,老頭兒又陷入回憶,自顧自的說:“當時,我三人整日飲酒論道,好不快活。”
“還記得,大哥某日閒得無聊,一斧子劈開天地。”
“還記得女媧小妹有些無趣,捏出泥人,遍地生靈。”
“而我,兩眼日月,眨眼之間,讓那片天地有了日夜,呼吸之間,讓那世界有了冬夏。”
“我三人,創造了一個世界。便是如今的四大部洲中的東勝神州。”
老頭兒說着,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懷念,笑出了淚水,我看他眼中,卻是一片悲涼。
“然後呢?”我此時早已見怪不怪,心說了聲這些人都是瘋子,便接着問道。
老頭聞言,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聲猛地收起,只留下一臉淚水,許久,緩緩嘆了口氣。
然後,一個光頭帶着一羣光頭,找上了門,說自己叫如來。
又說,我是妖,他們要除妖。
我見他們閃着金光,很是害怕,躲在了盤古大哥身後。
盤古大哥脾氣火爆,當下就拎着斧子衝了上去,與那些光頭拼殺起來。
那些光頭真是厲害,又仗着人多,饒是盤古大哥力大無窮,揮舞着盤古斧,卻也漸漸落入下風。
然後,我咬咬牙,也衝了上去。
我和大哥小妹都是混沌中的生靈,天地未開便有,端的是厲害的緊,漸漸地,那些光頭支撐不住。
盤古大哥跟我說,二弟,你先跑,我斷後。
大哥剛說完,我看他面色忽然一變,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老頭兒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雙手捂着臉,整個身體顫抖不已。
許久,老頭聲音顫抖,喃喃自語。
“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出手。”
“我怎麼也想不通,爲何我們三人中,兩個是佛,而我是妖。爲何,一個佛要護我,一個佛要殺我。又是爲何,爲了殺我,佛卻殺了佛。”
我心裡一涼,已經懂了。
女媧。
女媧出手了。
數萬年過去,老頭顫抖的聲音依舊有着滔天的悲傷與恨意。
“等我回過神來,只見大哥背後幾個牙印已經隱隱發青,毒氣繚繞。一條毒蛇趴在一邊。那些光頭在那裡說着叛徒。”
“我紅了眼,拼了命揹着大哥,瘋了一樣舞着盤古斧,竟是拼了重傷殺了出來。”
“後來,我將大哥連同盤古斧埋在了我們三人創造的世界,又找到當初跟隨自己的手下,來到了無底洞,創造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我把它叫做,萬魔窟。”
老頭說完,不再言語。
許久之後,我嘆了口氣。
“從此,你就一直在自己創造的萬魔窟中嗎?”
老頭點點頭,摸着一個石凳,緩緩坐了下來,深吸口氣。
我笑笑。
萬魔窟,當真是個好名字。
萬魔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