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劉梅走出中醫院的大門,被炎熱的日頭一照,發熱的頭腦反而冷靜了下來,一時有點不知道往哪裡去。
“劉梅,出去啊?”有同事路過,客氣的打招呼。
沈劉梅隨口應了聲,目光落在馬路對面,中醫院的效益自然比不得其他醫院,客流少,因此對面的藥房也不是很多,。
門面最大的一間藥房剛剛裝修過,還有工人在進行最後的修飾。
沈劉梅走過去時,小工正將那古樸味道的木掛牌子扔下來,以換上新鮮時尚的招牌。
“哎,小心點…”小工看到有人在自己的手腳架彎身撿東西,忙帶着幾分不高興提醒。
沈劉梅晃了晃手裡的木牌子,“順和堂”三個字沾了沙土,再擡頭看了眼亮亮的新招牌。
“康寧大藥房…”她喃喃的唸了遍,抑制不住心頭的酸意。
“…姐回來啦?”挺着大肚子的弟媳磕着瓜子從窗戶裡看到她,打招呼道。
沈劉梅嗯了聲,拿着牌子進去了。
“姐,這麼早?……下班了?”
被弟媳推了一把,埋頭在電腦前的弟弟才擡起頭。
沈劉梅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含糊的嗯了聲,看着手裡的牌子,有心問幾句話,但看到弟弟又埋頭在電腦遊戲裡,弟媳則挺着七個月的大肚子站在門口,將兩個小工指使的團團轉,也就嚥下了。
站在重新佈局的藥堂裡,沈劉梅有一瞬間的不適應,熟悉的中藥味中混雜這裝修漆的味道,新增加的幾個藥櫃上已經擺滿了各種西藥,曾經佔據主要位置的中藥櫃擺在西北角,顯得很是落寞,掉漆的櫃面在這裡格外的不協調,就如同自己。
沈劉梅嘆了口氣,從小門進了後院。
這是她們沈家自己的門面,一共三層,一層門市,二三層自己住。
沈家祖上就是開藥鋪的,據說當年還是安國數一數二的大藥商,只不過傳到她父親這一輩,早已經沒有當年的光彩,再下一輩只怕連這祖業也不要了…。。
沈劉梅的父親坐在院子裡,正研究一把茶壺,過於專注並沒有注意女兒進來了。
“爸。。”沈劉梅遲疑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
沈劉梅的父親這才擡頭看了她一眼,應了聲。
“爸…。”沈劉梅將手裡的木牌子遞到他跟前,“弟弟要經營西藥,也沒什麼,只是怎麼把店名字都換了?爺爺不是說,這名字是幾輩子傳下來……”
沈劉梅的父親還沒說話,廚房的珠簾子唰啦一響,走出一位胖乎乎的女人。
“…。。…。這新名字是小輝請大師起得…。。”她笑眯眯的說道,目光看着沈劉梅,“…。剛定下來,正要跟你說一聲…。。梅子你讀的書多,你也給拿個主意看怎麼樣…”
剛定下就掛上去了?沈劉梅心裡苦笑一下,跟我說問我的意見?真是擡舉我了。
“阿姨。”她不鹹不淡喚了聲。
這是她的後母,這麼多年了,沈劉梅始終這樣稱呼她,爲此小時候沒有少捱打。
對於女兒和妻子之間的關係,沈劉梅的父親一向是視而不見,正如妻子所說,女兒始終是要外嫁的,沒必要過於計較。
“…怎麼這麼早回來了?”他推了推眼鏡,問道,“下班了?”
“我辭職了。”沈劉梅乾脆的說道。
“啥?”院子裡的父親和阿姨都驚訝的瞪大眼,“辭職?”
沈劉梅點點頭,不想再說話,轉身上樓去了。
“…。你給我站住!”沈父反映過來,大怒,差點將手裡的寶貝茶壺摔了,“好好的辭什麼職?你跟誰商量了?”
沈劉梅的後母忙接過茶壺,“看你,有話好好說,一驚一乍的,嚇到孩子…。。”
這話讓沈父更加生氣。
“孩子?這都二十四了!還是孩子?”他氣惱的拍了下桌子,“你知不道給你找這工作多不容易?啊?你倒好,倆嘴皮一搭,就辭了?啊?”
後母勸着要他坐下,抽空對樓梯上的沈劉梅道:“梅子,不是我說你,這事你可該跟家裡商量一下…。。我知道,中醫院的效益是不好…可是。。再大點的醫院咱們的關係實在是夠不上……。你暫時在中醫院委屈一下…。”
“什麼委屈?如今這世道,有個正式工作是天大的喜事…。。”沈父更加急了,順手就將一個茶杯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怎麼了?”外邊藥堂裡的弟媳立刻跑過來,掀着門簾往裡看。
沈劉梅的後母忙給她一個眼神,弟媳就站在門簾後沒有進來。
“你還委屈,你有什麼可委屈的?嫌單位不好?誰讓你不好好學習,有本事你考個清華北大,還用着老子給你找工作?…。。好吃好喝的供你上學,選什麼專業不好,非要選中藥,你以爲跟你爺爺學了幾天,就能成精了。。…好了,畢業了,找不到工作了吧?…你老子我豁出臉面求爺爺告奶奶七八萬的錢送出去,纔給你弄到這正式編制,在藥房抓藥,算是隨你心意了吧?。。…。你還委屈?你還有什麼委屈?啊?”沈父捶着桌子暴跳如雷。
我沒有說委屈,沈劉梅撇了撇嘴,看了眼在一旁看好戲的後母。
“…。。梅子啊,要說你學的專業,在咱家藥店也好,只是…。。”後母拉着沈父的胳膊,只怕他衝上去打了孩子,一臉誠懇的說道,“。。你就是有個正式編制,也不影響管理咱家藥店…。”
“想都別想!輪到她來管!”沈父喝斷她的話,氣呼呼的拍桌子。
沈劉梅看着後母,嘴邊閃過一絲嘲笑,真是多慮了,我早已經不想了。
“爸,不是我辭職。”她提高聲音,看着院子裡的二人,“是我被辭退了。”
夜色上來時,沈劉梅準備出去走走。
客廳裡父親依舊研究茶壺,弟弟則跟弟媳擠在筆記本電腦前低聲的說笑什麼,後母端着盤子吃着草莓,眼睛看着電視。
“梅子,過來吃。”後母忙招呼她,拍了拍沙發,“我正要給你送上去…”
“吃閒飯的倒有功了?還得伺候她?”沈父帶着惱意說道。
“姐,中醫院藥房的白芨真的是假的啊?你怎麼看出來的?”弟弟饒有興趣的從電腦前擡起頭問道,“你看看咱家進的這一批貨可有假不…。。”
“唸了幾天書,就當自己無所不知啊?”沈父氣呼呼的打斷他的問話,看着一聲不吭的沈劉梅,“就你自己是個明白人?就你自己有能耐?別人都看不出是假的?充什麼大尾巴鷹!”
沈劉梅一言不發向外走去。
“…。。藥房採購的規矩你還不懂?…。。竟然勸着病人不要來這裡抓藥…。。你是腦子燒糊了還是……你去哪?”沈父提高聲音在後問。
“跟朋友出去吃飯。”沈劉梅扔下一句。
聽着門響,沈劉梅父親只覺得氣悶。
“這個時候還吃得下去…。”他將茶壺往桌上重重的一放,長長的嘆了口氣,“…。。醫院那邊已經得罪死了…。說什麼也回不去了…。這可怎麼辦?這麼大的人總不能沒個工作…。。”
“爸,讓姐來家裡店裡唄,我正好出去,我們幾個同學說好了,一起開個網遊…。。”沈劉梅的弟弟立刻擡起頭,眉飛色舞的說道。
“去,小孩家的懂什麼!”沈劉梅的後母立刻喝斷他,沈劉梅的弟弟有心再說,被弟媳扯了兩下,低下頭不言語了。
屋子裡一時有些氣悶,大家各自有心事,沒有人說話。
走出大門的沈劉梅回頭看了眼,嘴邊浮現一絲嘲笑,眼中卻是難掩的失落。
“梅子,別怪你爸生氣,這事你做的的確是太沖動了…。。”好友蘇麗給沈劉梅又倒了一杯啤酒,蹙着眉頭說道,“你也是…要提醒抓藥的人,也要小心點,做的隱秘些,怎麼被你們院長抓了…。。”
沈劉梅苦笑一下,道:“…。這事做的多了,總會被人看到,有心人自然會留意,就是今天院長不來抓我個正着,明天后兩天總會的……”
蘇麗嘆了口氣,自己先喝了一杯,“梅子,其實這事原本跟你無關的…”
沈劉梅抿着嘴脣沒有說話,將啤酒一口喝了。
蘇麗又展顏笑了,將筷子在桌子上一頓,“哈,這算什麼,誰不知道我們劉大俠的脾氣,這事你不管,我還奇怪呢!炒了你,這是他們有眼無珠,留不住你這真神…。。”
沈劉梅笑了,小吃部的老闆娘端着一盤子熱騰騰的菜過來了。
“梅子,給你加個菜。”老闆娘笑呵呵的說道,一面好奇的問道,“一會兒劉,一會兒沈的,梅子,你到底姓什麼啊?”
這家小吃部很簡陋,就在路邊搭了棚子,老闆做的一手好炒肉湯,倒也是小有名氣,沈劉梅是這裡的常客。
“謝謝老闆娘。”沈劉梅笑意更濃,一面給她解釋道,“我家姓沈,不過,我小時候姓劉,是家裡祖上傳下的規矩…。”
規矩是誰要繼承藥鋪誰就得姓劉,不過自從弟弟越長越大後,她的名字就變成沈劉梅了。
爸爸說了,都什麼年代了,還將這個老規矩,自己的家孩子怎麼能姓別的姓。
“哦?那到是奇怪的規矩,是因爲家裡的有女性長輩姓劉嗎?現在孩子少了,聽說當媽媽的也有姓名繼承權了,經常讓自己的姓也加到孩子名字裡…。。”老闆娘好奇的問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幾輩子前的事了。。。”沈劉梅笑道。
以後只怕也不會有這個規矩了…。。
“對了,梅子,你看看我抓的藥沒問題吧…”老闆娘從另一手拿出一個紙包,“……這吳茱萸湯我吃了很久了,總是不見效,是不是那大夫開錯了…。。”
沈劉梅打開紙包,用手撥了撥其中的吳茱萸,伸手捏起幾個放到嘴裡,臉上浮現一絲無奈的笑。
“你就是再吃一年也沒效,這是假的吳茱萸…”她說道。
“啊?”老闆娘有些意外,又有些懷疑,“這。。這是我從省三院抓的……”
蘇麗此時也湊過來,她略識中藥,好奇的扒拉着那一堆吳茱萸,“這樣子不假啊…。”
“這是楝葉吳茱萸,外表跟吳茱萸一樣,但不是藥用的,你嚐嚐…”沈劉梅說道,示意蘇麗。
蘇麗小心的捏着一點嚐了嚐,呸呸的吐了,“真難吃…。”
“難吃?這不算難吃,真的吳茱萸更難吃,而且辣。”沈劉梅笑道。
“哦,這個沒有辣味!”蘇麗恍然。
“吳茱萸又叫茶辣,當然是辣的…”沈劉梅笑道,將紙包推給老闆娘,“你再抓藥吧。”
老闆娘憤憤的將紙包抓起來,“不抓了,老孃還是吃西藥去,早知道這破中醫不管用…”
說罷轉身走了。
沈劉梅聞言苦笑一下,端起酒杯看着蘇麗道:“…你看到沒,人人都說中醫沒用沒用,多少中醫老大夫要被冤枉死了…。”
蘇麗也有些氣憤,但更多是無奈,拍了拍她的手,“這些事咱們這些小人物怎麼管的過來…。不說這個了,梅子,中醫院的工作丟了,準備做什麼?”
做什麼?沈劉梅晃着手裡的酒杯。
“…藥鋪…開個藥鋪,中藥鋪……”她喃喃道,似乎又回到小時候,坐在擺滿各種藥材的屋子裡,蹲在炮製藥材的爺爺身邊,聽着好玩的中藥故事,聞着濃濃的藥香……。
或許是因爲多喝幾杯,跟朋友分手走在夜色中沈劉梅被風一吹,覺得頭開始發暈,眼前的街道有些模糊不清……
一輛半舊的託卡車晃晃悠悠的過來了,將正走到馬路中央擡手撫頭的沈劉梅撞飛了。
“…權哥…。人撞死了…。”
“…靠…不是讓你們教訓一下就行了…。”
“…。剎車壞了……權哥…。。怎麼辦?”
“…死了就死了…。省的她再亂說我的藥有問題惹來大麻煩…聽說那妞的家裡也是賣藥,如今這世道那個賣藥的不賣假藥,就當遭報應了…。。”
“…權哥…咱們好像也是賣假藥的…。”
“……。。”
沈劉梅覺得自己如柳絮一般飛起來。
無邊無際無盡無頭,滿眼皆是白茫茫的散發着寒氣的薄雲霧。
這是怎麼了?她清楚看到自己被車撞飛,然後倒在血泊中,這便莫非是靈魂出竅嗎?
正不得其解時,忽覺身子一沉,便從薄霧中脫離出來,還沒反應過來,人猛的下墜起來。
啊------
沈劉梅一聲驚叫,便覺得呼吸一窒,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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