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縣,周家。
兩個僕婦從兵丁手裡接過信,一面忍不住又打量一眼來人。
以前來的都是青衣小廝,或者裝扮成青衣小廝的兵丁,怎麼今日….
她們打量時,那兵丁上馬走了。
僕婦拿着信進來,路過正堂時,見兩個小丫頭在擺花盆。
“老夫人出來了沒?”一個僕婦便問道。
小丫頭搖搖頭。
側耳聽,似乎有低低的誦經聲傳來。
自從去年出了事後,宋三娘便一下子信佛,虔誠的就只差落髮出家了。
一天多半的時間都呆在佛堂裡。
兩個僕婦徑直進了周良玉的院子,院子裡安安靜靜,大白天的悄然無聲。
“少奶奶。”兩個僕婦在屋門口站住,低聲喚道。
接連喚了兩聲,纔有人在內輕輕的應了聲。
僕婦忙自己掀簾子進去了。
因爲門窗緊閉,屋內反而比外邊陰寒,僕婦進來後不由搖頭,一個衝另一個使眼色,另一個忙去給快要熄滅的爐火加炭。
“什麼事?”從內裡傳出小櫺的聲音。
僕婦忙走幾步,看着坐在窗前的瘦的跟根棍的身影,將信捧上來。
“是姑奶奶給少奶奶的信。”她說道。
聽了這話,小櫺嗯了聲,卻並沒有伸手去接。
“放那吧。”她聲音沉沉的說道。
僕婦應聲放在桌角上,屋內再次陷入一片死靜,兩個僕婦遞個眼神退出去了。
出了門她們同時嘆了口氣對視一眼,但誰也沒說什麼下去了。
小櫺坐了很久才站起身慢慢的走過來拿起那封信。
信封上寫的宋三孃親啓。
小櫺愣了一下,這跟以前不一樣。
需要她以劉梅寶身份出面時,送來的信都是直接送到她手上,但那信上寫的都是她的名字。自從劉梅寶出事後,宋三娘就如同死過一回,大半年的藥吃了後人好容易沒事了。但卻整日呆在佛堂,除了帶着鐵蛋已經過節,基本上不見他們夫妻。
一家四口人,除了懵懂無知的孩子,三個人如同活在三個天地中。
估計家人都已經習慣了,僕婦們也不識字,還是直接送她這裡來了。
或許是怕人發現什麼,所以這次改了。
小櫺慢慢的打開信。她掃了一眼忽的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似乎不敢相信信上寫的話,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屋內光線陰暗,她幾步過去拉開門,陡然明亮的光線反而讓她看不清信。
她強睜着,隨着身子的發抖,手裡的信紙也抖成一片,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其實最終只看着那信的前一句,這一句就足夠了。她完全看不到也無心再看餘下的內容。
“娘,娘。”她忽的向外跑起來。緊緊攥着手裡的信,口中大聲喊着。
看着突然跑過來的少夫人兩個小丫頭嚇了一跳。
“少奶奶,你不能進去。”兩個丫頭忙伸手做攔,驚詫的看着眼前的少奶奶神情癲狂。
自兩個小丫頭去年秋被買來的那一刻,就得到老夫人的叮囑,不讓少夫人進自己的屋子。
這真是個古怪的規矩,不過兩個丫頭雖然小。但也是經過調教的,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老老實實聽話就是了。
小櫺推開她們。奔了進去。
“娘。”她進門就跪下了,將手中的信高高舉起,淚流滿面,“妹妹..妹妹的信..”
佛堂裡響起佛珠落地的聲音,緊接着便是咕咚一聲,似乎有人跌倒了。
小櫺慌忙起身要衝進去,宋三娘已經踉蹌的出來了,額頭上劃破了,有血滲出來。
“你說什麼?”她顫聲問道,絲毫察覺不到自己額頭上的傷。
“娘…”小櫺哭道,將手中的信遞過去,“妹妹她回來了…”
宋三娘接過信,抖得卻看不成,她好容易坐下來將信放在桌子上才勉強可以看。
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又激動到悲哀又到平靜。
屋子裡只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似乎過了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
“她回來了,母子平安,還生了個女兒,五天前到家的。”宋三娘忽的慢慢說道。
小櫺的眼淚一直流個不停。
“你下去吧。”宋三娘接着說道。
小櫺一愣,但知道婆婆早已經對自己是一眼都不想看了,她低下頭轉身慢慢的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又轉過身跪下來。
“娘,你去看她的時候,讓我也去..”她哭道。
宋三娘面色悽然,搖了搖頭。
“娘,我知道我沒臉見她,我只是遠遠的看一眼,給她叩個頭就…”小櫺跪行幾步哀求道。
“不用,你不用去,我們大家都不用去。”宋三娘喃喃說道,“見,還怎麼見?你沒臉,我難道就有什麼臉去見啊。”
小櫺伏地掩面大哭。
周良玉帶着鐵蛋進門後,就見到小櫺在宋三娘屋外跪着,他的臉色很難看。
“娘,你做什麼呢?”鐵蛋驚訝的跑過去,問道。
“娘陪奶奶唸經呢,你還小不懂這個。”周良玉忙拉住兒子說道,一面示意婆子帶他下去。
“小少爺,餓了吧,老夫人特意讓給你蒸個肉末蛋羹,咱們去吃吧。”兩個婆子笑着拉鐵蛋的手說道。
奶奶總是跪在念經,鐵蛋見得習慣了,哦了聲便信了。
小櫺也打起精神對着兒子擠出笑,摸了摸他的頭。
“快去吧,一會兒娘就陪你去。”她說道。
鐵蛋便高高興興的跟着婆子走了。
“你這又是做什麼?”周良玉矮下身子,低聲問道,一面伸手拉她,“走吧,咱們回去吧。”
小櫺抓住他的手。
“她回來了。”她看着他顫聲說道。
周良玉一愣,旋即明白她是誰,他下意識的就站起身向門外奔去。
“站住。”宋三孃的聲音陡然響起。
周良玉的腳步停下了。
“娘,梅寶她…”他轉過身又急忙忙的走回來,看着打開門走出來的宋三娘忙忙的開口。
“她很好。母子平安,且又生養了一個女兒,小名叫柔兒,滿八個月了,七天前到家的。”宋三娘打斷他的話,利索的說道。
周良玉只覺得滿耳嗡嗡響,覺得歡喜又覺得不真實。
“這樣啊。”他搓着手說道,“今日天黑了不方便。等明日咱們去看看她…”
“不用去了。”宋三娘再次打斷他。
周良玉一愣。
“娘,我只是想親眼看看她們母子是否平安,並沒有別的…”他神情黯然下去,看了眼小櫺,小櫺一直低着頭跪着,“那我就不去了,娘自己去吧,我去讓他們備車…”
“我也不去。”宋三娘說道。
周良玉驚訝的看她,小櫺也擡起頭。
“不是我不想去。”宋三娘悽然一笑,“是她不見。”
周良玉和小櫺都進了屋子。站在一旁。
“她信上說了,一切都好。讓我們放心別在掛念了,也別去見她。”宋三娘坐在椅子上,將信推過來。
看着推過來的信,周良玉伸手拿起來,他的手也在輕輕的顫抖。
信上是劉梅寶的字體,簡短的半張,寫着正如宋三娘所說的內容。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慢慢的放下來。
恨不合情,諒不合心,不如不見。心中掛念,互道平安,如是自安。
信上這一段話反覆的在他眼前浮現,周良玉低下頭不再說話。
很早很早以前,娘不就是這樣打算和妹妹如此相處的嗎?
心中掛念,互道平安,分隔不見。
沒想到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走到這一天。
當夜,小櫺將一封休書拿給了周良玉。
“你這是何苦?”周良玉苦笑道。
“她如今平安了,我也該走了。”小櫺低頭緩緩說道。
“她如今平安了,這日子正是該好好的過下去了。”周良玉說道,將那休書推了回去。
小櫺擡頭,看着他露出苦澀的笑。
“這日子,還能好好的過下去嗎?”她問道。
這日子怎麼就不能好好過下去?周良玉想不明白。
他坐在錫器鋪子裡,手裡拿着幾個新樣式的錫壺,不時的發呆。
“這錫壺開花了!”
忽的有人在一旁喊了聲。
周良玉嚇了一跳,差點扔了手裡的錫壺,擡頭見一個老頭咧着沒牙的嘴衝自己笑。
“胡老爹。”周良玉無奈的看着他搖頭。
胡老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裹着破襖靠着補一個錫器換半個饃的時候了,人胖了一圈,紅光滿面,只是曾經掉了牙是長不回來了。
他扯着凳在周良玉旁邊坐下。
“東家,想什麼呢?一上午都失魂落魄的?”他笑道,促狹的衝周良玉擠擠眼,“想媳婦呢?”
周良玉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說什麼呢?爲老不尊的。”他笑道。
“誰沒年輕過。”胡老爹就嘎嘎笑了,用胳膊撞周良玉,“你這可不行啊,年輕人,我像你這麼大時,那孩子就跟在門後站着似的,一個接一個的滾出來….你瞧瞧你,如今小少爺都這麼大了,老二老三還沒動靜呢….”
周良玉打開他的胳膊笑罵一句。
“到底怎麼了?自從年前就看到東家你不對勁了。”胡老爹收正神色,猶豫一刻問道。
周良玉笑道沒事。
過問東家的家事是唐突了,胡老爹也有些訕訕的。
“多虧了東家,纔有了我們一家老小如今的奔頭,我就是,我就是覺得跟你挺親的,也沒別的意思..”他搓着手有些尷尬的說道。
“胡老爹,雖然說當初是我出了錢,但這鋪子能走到今天,我周良玉能將生意做大,是你胡老爹陪我一路走來的,我父親去得早,我又沒個親戚長輩,我也把你當親的。”周良玉笑道。
胡老爹被這話說的渾身發熱,搓着手只笑着反覆說你看你這孩子你這孩子。
“胡老爹,你說,這日子怎麼過纔算是能好好過下去呢?”周良玉笑了一會兒,看胡老爹起身要走,忽的忍不住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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