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梅寶得知盧巖這個決定之後,第一念頭也是如此。
“你別聽書上戲上那衝冠一怒爲紅顏,那可不是什麼英雄所爲,最終不過是被記在戲上唱出來被人看熱鬧的。”她皺眉說道。
盧巖伸手將她攬在身前。
“此言差矣。”他笑道,“這次出兵剷除李賊,解中都之困,可謂好處多多。”
“拿腔拿調的。”劉梅寶拍了他一下,“速速說來。”
“第一中都對於朝廷意義很重要,就算打退無數韃子,也比不過解中都之圍對他們印象深,再者說,此戰可以讓我山西兵走出邊軍,名震湖廣,甚至江南…”盧巖侃侃而談。
劉梅寶似笑非笑看着他。
“原來是這樣想的,”她掩嘴笑道,“夫君大人志存高遠,我還以爲自己真的能夠引英雄一怒呢。”
盧巖就哈哈笑了。
“我不是這樣想。”他很老實的答道,“這些是王墨他們想的,我這腦袋,哪裡想得了那麼多道道。”
他說這話再次將劉梅寶在身前攬緊,貼着她的髮鬢蹭啊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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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媳婦受氣不出頭,不算個男人。”他一字一頓緩緩說道。
“我就跟你說吧,這小子就是這個打算。”此時寧寶華也在對王墨說道,“不管後邊怎麼深思熟慮,這傢伙當時之所以拍案而起,就是這個念頭撐的。”
“這個念頭怎麼啦?”王墨不以爲然,“很好嘛。”
“好?哪裡好?”寧寶華瞪眼,看着眼前的這個儒袍男人。
王墨可是真真正正的讀書人,功名在身,且成功入仕,雖然是個縣吏,但那也是掌管一方的父母官。
怎麼有時候看起來,痞裡痞氣的?如果不是身上與生俱來世代浸記的詩書氣質,他都以爲完全是跟盧巖那些莽漢一類人。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爲妻兒一怒殺賊報仇雪恨,這難道還不好嗎?”王墨眼睛放光說道。
“你以爲這是遊俠兒傳啊?”寧寶華呸了聲說道,“他是山西副總兵,手下萬人兵馬。擔的是鎮邊關的重任,還一怒爲紅顏,他以爲這是戲臺上演戲呢,他演的越熱鬧,臺下的百姓越看的感動?朝廷可不是看戲的百姓!”
王墨哈哈笑了。
“管他們什麼呢。”他搖着自己冬夏不離手的羽扇,“副總兵也好,守邊重臣也好。英雄就是氣短,沒氣的還算什麼英雄,男兒在世,就該肆意灑脫。”
寧寶華伸手扶額無語。
“好了不逗你了。”王墨哈哈笑,收正神色,“不管大人出於何目的,我們知道我們的目的便是了,大人他要做的是有氣。有膽氣幹氣殺氣厲氣,這就足夠了。”
寧寶華擡頭看他。
“解中都之難,雖然比不上打韃子收穫多。金錢米糧也遠遠不如打馬賊來的多,但是,此戰得來的名望卻是遠遠超於前兩者。”王墨輕搖羽扇,目光爍爍,“在這世上,有時候看似空無的名望,可要比眼前實際的好處要重要的多,大人此次解了中都之難,甚至還有其他地方的難,甚至一舉斬殺李賊。便能名震南地,讓南地的那些百姓見識到咱們山西軍的威名,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勇軍如神,讓朝廷也知道,咱們山西兵外可攻內可守,是朝廷離不開的守護者…”
寧寶華看着神情激動神采飛揚的王墨。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一句話。
京城很大…
那是盧巖第一次去京城回來後談感想說的話。
那時候怎麼聽都覺得這大白話是可笑的廢話,但此時想起來,這句大白話竟有些妙不可言的玄機。
京城很大,這個天下也很大。
很快,兵部的命盧巖領山西鎮兵馬南下的令就傳來了,看來此次朝廷真是急了,不止召了山西兵,而且也調集了山東的兵馬,分兵三路向南而去。
這一日大早,劉梅寶親自服侍盧巖熟悉更衣。
盧巖出征常穿的鎧甲還是當年第一次去京城時還是晉王的皇帝贈與的那套白銀鎧甲。
“你不要擔心,我如今這等身份,不會親自作戰的。”盧巖伸手將她攬在懷裡說道。
“廢話,能不擔心嗎?又不是出去旅遊。”劉梅寶紅着眼說道,她伸手整了下盧巖衣領,“你去吧,別擔心,在其位謀其政,你吃的就是這碗飯,怎麼也不可能總在家守着老婆孩子,我沒事,家裡有大娘和娘照顧着,你在外只管安心便是了。”
盧巖沒有再說話,只是抱緊她。
夫妻二人緊緊相擁一刻。
一系列緊張的分馬兵、定將領、增糧料後,山西援兵在盧巖的帶領下向南而去。
劉梅寶抱着女兒直到看不到人影了還久久站着不願回去。
行軍路上,盧巖的信送回來的很頻繁。
走到哪裡了,見到什麼了,吃了什麼喝了什麼事無大小寫的很是繁瑣。
“…下了大雨兵馬難行…”
“…今日入河南境,又遇到流民,親見易子而食,梅寶,我心裡很難過….”
“….有了隨軍火頭兵,不用再吃沒滋沒味的幹米飯,大家似乎也不那麼想家了,我晚上吃的烙大餅,你吃的什麼?小船今天乖不乖?跟鐵勺打架了沒?柔兒有沒有調皮?…想你想的不行不行的…”
他知道劉梅寶尚有隱疾,原本不該此時離開,但一想到李長三膽敢劫持妻子,幾乎讓他們陰陽相隔就恨得日夜難眠,換做別的時候,輪不到他們邊軍出征,這次藉着中都的重要地位實在是個難得機會,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機會就在眼前,他實在是不願意放過。
他心裡到底不放心,不僅自己寫信來,還讓王墨來探望。
“大人說太太和我一般聰明,說咱們聰明人說話一定很合得來”王墨坐在椅子上,一面謝過茶。一面笑道。
劉梅寶愕然,頓時又哭笑不得。
這盧巖說的什麼話。
“太太不用擔心,那李賊不過是小小流寇,不過是因爲朝廷腐朽官兵散漫才得以囂張。遠不能跟韃子相比”王墨並沒有在意她的尷尬,帶着雲淡風輕的笑接着說道,“太太知道大人厲害,具體厲害到什麼地步,並不是很清楚吧?”
劉梅寶點點頭,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見王墨,逢年過節將官們的聚會上。劉梅寶都會陪同盧巖出席,王墨作爲盧巖第一文吏,劉梅寶自然見到過,聽說王墨的妻小都在南邊,劉梅寶還建議他接過來呢,不過像這樣對面座談,還是頭一次。
自己出徵在外,怕妻子在家擔心。讓屬下來開懷,這種事恐怕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上地下他盧巖獨一份。
劉梅寶一開始不知來意,鄭重接見。這王墨開門見山爽快的說了來意,只讓劉梅寶張口結舌。
第一驚訝盧巖實在是口無遮攔,第二驚訝這王墨竟也行事毫無忌諱,一個敢說一個敢做,可真是般配,要是換做師爺寧寶華,只怕先嘮叨一頓盧巖再跑來跟教訓自己一場纔是。
聽他問,秉着既來之則受之已經恢復坦然的劉梅寶便點點頭。
“就在半個月前,大人命騎兵追擊咱們山西與宣府交界出劫掠而歸的一隊韃子,從其手中搶奪人口八百。錢糧六車,而這俘獲並不是最重要的。”王墨侃侃而談,帶着難掩的自豪,“最重要的是自來只有韃子在咱們境內肆意來去,沿途衛堡關門閉戶唯求韃子不侵犯就大吉,從來沒有人敢去追擊韃子從其手中搶奪財物。更別提這次咱們是騎兵奔襲,昔日漢武帝曾言寇可往,我復亦往,自李霍將軍之後,盧大人是雄風再振…”
看着這個中年文士陡然迸發激情,劉梅寶不由笑起來,同時又難掩自豪以及小小的得意。
“是王大人以及諸位將士衆志成城。”她忙笑道。
王墨不以爲然的擺擺手。
“所以,太太你儘可放心,大人出征並無危險,他身邊的將士們也絕不會容他涉險。”王墨整容說道,“因爲大人,是他們,以及他們家人安危康泰所繫,大人在,大家的奔頭就在,沒了大人,一切便都沒了,太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嘗過幸福的生活便沒人捨得放棄。”
“是,多謝大人,我心裡明白。”劉梅寶笑道,“不過,俗話說看得破放不下,他是我夫君,這擔心是難免的。”
自進門以來,雖然被自己的話驚訝的有些失態,但很快她便落落大方起來,果然從裡到外都透着明白。
王墨打量眼前這婦人一眼,點頭笑了。
送走王墨,劉梅寶的情緒不自覺的好了很多,先去陪貴子娘以及趙大娘哄柔兒玩,又將在後院打架滾在一起的盧舫和鐵勺訓斥一頓,吃過午飯虔誠的在佛前例行一日三柱求平安香之後,她轉來轉去轉到了盧巖的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用的不多,他公務繁忙,難得在家,在家的話必然時時刻刻跟自己貼在一起,練字也好看書也好,都跟自己一起擠在臨窗的大炕上。
雖然沒有派上該有的用處,但管家還是盡職盡責的將書房佈置的齊全。
劉梅寶先是巡視邊書架,見自己感興趣的書並不多,又來到書桌前準備寫寫字享受下書房的感覺的時候,看到一個小木箱子塞在桌子下。
盧巖什麼都好,就是有隨手亂塞東西的壞習慣,劉梅寶彎身將它拿出來,書房經常有人打掃,上邊並無塵土。
“什麼東西啊?”劉梅寶伸手打開,入目竟然是一疊疊的信,“軍函?公文?密旨?”
劉梅寶各種猜測,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好奇的撿起最上邊一個連信封也沒的紙,打開。
“…梅寶,梅寶,梅寶…”
三個重重筆墨似乎刻在紙上一般的大字猛地闖入眼簾,一筆一劃都顯示了寫字人的激動。
“我見到你做的餓教了,我看見了,我這就去接你,你等我。”
餓教?是什麼?
劉梅寶驚訝,她看向下邊,見這一封有信封,上面寫着“第二百五十六天”七個字。
這是…什麼?能不能看呢?劉梅寶猶豫着,最終一咬牙撕開了。
是夜,盧大人從來沒用過的書房裡徹夜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