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是廢人,你無需如此。”夜奴早已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異常,渾身已沒有知覺。
他想起剛纔昏睡時,迷迷糊糊中聽到的神醫的那一聲惋惜,便知了原因,也沒多大的情緒變化。
他的心早早已千瘡百孔,如今都已麻木,他想死去,和地下的家人團聚,只是,他還有一事未了,“洛兒,我會將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只希望,對你有幫助。”
不求原諒,只求彌補。
洛安一直觀察着夜奴的神情,見他說出自己已成廢人一事的時候,顯得平靜,平靜得像一灘死水,沒了生氣,他的眼神只剩下了悲慟,沒有其他。
她便知,夜爹爹,已沒了求生的意志。
她雖無法體會夜奴的心情,但知,她必須救回夜奴。
眼珠子轉了轉,她連忙湊到夜奴耳邊悄聲說道:“夜爹爹,你不想救你的孩子了嗎?”
幸好她有二十的心智,曾經好奇一直安安靜靜的夜爹爹趁她睡着的時候會不會說點什麼,卻意外地聽到了那一聲嘆息。
當時她並未多想,只是如今想起,一切都有了解釋。
於是,她大膽猜測,夜爹爹的孩子一定是被人挾持了,他纔不得已。
沒想到,她真的猜對了。
如今她乾脆再賭一把,只爲讓他重拾求生的意志。
效果果然不錯,夜奴聽見她這麼說,眼睛瞬間明亮了起來,有些不敢置信,“我的孩子?還能救嗎?”
從他被下毒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絕望。
他的孩子,救不回來了,這個念頭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
他已沒有了利用價值,那個女人怎麼可能還留着他的孩子?
只是如今,他突然好想相信眼前的這個孩子,即便不可能,他也想在心裡有個期盼。
畢竟,他還沒有親眼看到自己孩子的屍體,他便願意相信,那個孩子,還活着。
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希望,他也不想輕易放棄。
如果不能救那個孩子,這將會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
他死了,又如何有臉去見地下的妻主?
洛安有些心虛,但還是點了點頭。
寧邪、寧玥、念心和江離都無聲無息地退到了外室,圍坐在桌邊。只是,她們仍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着室裡的聲響,聽着夜奴傾訴着他的過去、他的經歷。
他的聲音帶着無盡的哀愁和憤怒,哽咽低泣聲夾雜其中,說不出的苦澀與無奈。
就連寧邪也因爲他的話語默默低下了頭,沉思。
她果然錯了麼?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夜奴的經歷跟十六年前的她何其相似?
同樣是家破人亡,同樣是無依無靠,同樣是爲了守護自己的至親而步步維艱。
不同的是,她現在已經報仇雪恨,而他,永遠都處在弱者的位置,甚至被仇人操縱利用,連孩子都生死未卜。
似乎,他比她更可憐……
只是,她雖同情他,但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因爲,他傷害了她至愛的親人,辜負了她的信任。
他造成的傷害,已成眼前的事實,無法改變。
就憑這點,她就想將他千刀萬剮!
無論他出於何種原因!
而另一邊的寧玥則微微皺了皺眉,又歸於平靜。
他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原來都是爲了自己的孩子。
他理解夜奴的心情。
若換了自己,自己也會跟他一樣的選擇吧。
可是,洛兒是他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是他疼到心坎裡的寶貝。
那個男子卻害了他的孩子,他的心比那次情殤更加絞痛,這讓他如何釋懷?
如今,他只希望洛兒能夠度過這次的劫難,以後健康快樂地長大,那麼,他此生無憾……
念心的眼角已經有些溼潤,聽着夜奴的過去,她聯想到了自己的。
看了眼身邊懵懂無知的江離,她又欣慰地笑了笑,悄悄擦了擦自己濡溼的眼角。
而房內的洛安則一直冷靜地聽着夜奴的講述,時不時拿起帕子擦去夜奴臉上的淚水,勸慰道:“夜爹爹,別哭,以後你還有我。”
洛安在心裡同情夜爹爹的同時,也在暗暗冷笑。
夜奴不知道那個女人的身份,她卻猜出來了。
那個在兩年前毀了夜爹爹家庭的人,那個費盡心機害得美人爹爹和自己中毒的人,甚至,那個還在三年前滅了念心神醫的師門的人,應該就是——醉雲山莊莊主雲幻之。
聽到夜奴對斷崖上發生的事情的敘述,她有些驚訝,也有些懊惱。
驚訝的是,沒想到古代人這麼聰明,竟然想到用風箏作爲載體,藉着風力飛起來。
懊惱的是,她剛纔和姑姑在那斷崖上,她竟然沒有想到這個過崖的方法。
好歹也是一枚現代人,就算風箏想不到,熱氣球總能想到吧。
看來,前段時間真的太安逸了,讓她的腦子退化了。
細細想來,很多事情,她真的早該想到的。
這墨宮最大的一塊漏洞就是那個西南角落,那處對面的斷崖屬於醉雲山莊的管轄範圍,那莊主一直以面具示人,這些串聯起來竟然顯得十分理所當然。
只是還有一點,她想不明白。
便是那位神秘莫測的莊主爲什麼想要加害她和美人爹爹?
她一直以面具示人的原因真的只是爲了掩蓋她的罪惡,欺騙衆人嗎?
她覺得不像,首先從雲幻之做的這些事就可以看出其城府很深,能爲了自己的目的在幾年前就策劃出一個完美的圈套。
其手段也極其殘忍毒辣,別人的命在她眼裡賤如野草,因此她能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毀了一個又一個幸福的家庭,葬送一個又一個無辜的生命。
聽姑姑說,她十四歲就坐上莊主之位,十年裡,靠着自己的能力將醉雲山莊的經濟發展到一個新的巔峰,是一代商業奇才。
她是一個完全不用在意別人眼光的女人,她完全有自負的資格,所以用面具掩人耳目實在說不過去,這不該是她的行爲。
說真的,她心裡其實挺欽佩這個女人,很了不起,有資格成爲她的對手!
夜奴的一雙眼睛早已哭成了兩個桃子,將所有的一切講完,他似解脫般,緩緩閉上了眼。
只是閉上眼的那一瞬間,兩行清淚自眼角流出,滑落枕邊,沉重,卻又釋懷般,浸溼了潔白的枕巾,徒留一灘深沉的水漬,暈染開來。
洛安幫他掖了掖被子,其實只是拽了拽被角,誰讓她還小呢,連被子都拿不動。
見他的呼吸逐漸趨於平穩,她才小心翼翼地從牀沿下來,好在牀邊有一張腳榻,才讓她免了摔得四腳朝天的禍。
下牀後,她就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一出去,看到外室圍坐在桌邊的四人,她有些驚訝。
她還以爲都已經各做各事去了。
四人的氣氛顯得沉悶,不!應該是三個大人的。
只因,江離聽到洛安的動靜,轉頭一眼就看到她,連忙發出一聲歡愉的聲音,他的聲音本就清脆,此時音量一大,顯得更加響亮,“洛兒,你可出來啦!”
說着,他還歡脫地奔向洛安身邊,伸手牽起她的小手,一雙明亮的大眼歡喜地看着洛兒胖嘟嘟的小臉。
真是越看越覺得可愛,恨不得伸手掐一把。
只是,他捨不得,萬一不小心掐青了怎麼辦?
洛安被驚到,這娃爲什麼每次看到她都那麼興奮?
但她又很快釋然,畢竟,還是個孩子呢。
想到此,她對江離甜甜一笑,“離兒。”
畢竟,她現在的年齡比他還小。
洛安又轉頭看向看着她和江離一臉癡呆的念心,也是甜甜一笑,討好意味十足,“念心婆婆,我知道你最好了,你能不能幫我照看一下夜爹爹?
你也知道夜爹爹現在的身體狀況,而且他已經無依無靠,我們怎麼能置之不理?”
“丫頭,我老婆子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的!”念心雖是抱怨的語氣,卻是答應了洛安無理的要求。
她也挺鬱悶,自己竟就這樣對一個孩子言聽計從了?而且心裡還挺滿足、挺樂意。
念心不再糾結,只一雙歷經滄桑的眼慈愛地看着眼前的這對小人兒,透着些許笑意。
洛安被她看得心裡發毛,連忙奔向寧玥的懷抱,儒軟的聲音透着濃濃的撒嬌意味,不似剛纔在內室的冷靜成熟,“美人爹爹~”
寧玥連忙抱起洛安,將其緊緊地摟在懷裡。
他心裡還是害怕,從得知洛安也中了毒,他的心就一直處於懸着的狀態。
痛苦、苦澀、自責、愧疚、掙扎充斥着他的內心,似要將他侵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