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沐進來後就注意到她,她梳着高高的髮髻,頭上一套上等的翡翠頭面,玉質瑩潤通透,一看就價值不菲,寬額頭細長眼高鼻樑,五官十分的方正,看起來很是端莊。
一雙保養得溢的手上戴着金鑲玉鐲,襯得她的手更爲白皙。
在雲沐看來,她保養得很好,那皮膚就算是近看也看不到太多的瑕疵,可她還是能看出她至少有四十歲的年紀,不管她的外在保持得再好,那雙眼睛卻騙不了人。
“夫人可以現在就嚐嚐。”
莊夫人看了眼身邊站着的丫鬟,丫鬟會意上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拔絲芋頭放進莊夫人的碗裡。
莊夫人這纔拿起筷子夾進嘴裡。
一口咬下去是甜而不膩的焦糖,隨之便是香糯可口的芋頭,兩相結合到一處,甜中帶着糯,正是她喜歡吃的。
在將嘴裡的芋頭嚥進去那一刻,莊夫人的表情是徹底放鬆下來了。
“味道是不錯,你們這兒的廚子也擅長做東安那邊的菜?”
“只要食材充足,小女可以做任何夫人想要吃的菜。”雲沐神色淡淡道。
莊夫人一聽,有些詫異的看着她。“這些菜都是你做的?”
“是,小女就是這家店的廚子。”
莊夫人點點頭。“到是有兩分能耐。”
方氏又將剩下的三個菜給端了上來,雲沐基本給他們報了一通菜名後,就退了出去。
下樓後,方氏不禁感慨。“這富貴人家就是不一樣啊。”就兩個人吃飯還整一桌子菜,那位夫人看着也不像是能吃多少的,可真是浪費。
雲沐笑笑沒接話。
“娘,一會兒就有客人來了,我先去後廚了,一會兒司大哥的同僚柳公子來了你叫我一聲。”
“誒,娘知道,你去吧。”
雲沐剛走進後廚,就陸陸續續的有客人進來了。
今天中午來的客人比昨天要多,雲沐打算明天找個人來幫忙才行,不然她非得累垮不可,只是找誰,這也是個問題。
廂房內,莊夫人拿着筷子給莫修文夾了一塊拔絲芋頭。
“我記得,你也是喜歡偏甜一些的東西。”
“多謝岳母。”莫修文笑意淺淺。
莊夫人搖搖頭,放下筷子看着他。“你也不過二十八的年紀,又給嫺兒守了三年,足夠了。”
莫家和莊家是世交,莫修文和莊家小姐莊淑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人十六歲那年就成婚了,即便莊淑嫺身體一直都不太好,莫修文也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三年前,莊淑嫺好不容易懷了個孩子,可她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在生產時沒熬過去,孩子也因爲久久出不來,被悶死在肚子裡,一屍兩命。
莫修文心中悲痛難掩,爲莊淑嫺守了三年,這讓莊家很是感動。
如今莫修文也二十八歲了,別人家的孩子早就上學堂了,可他膝下卻沒有一個子嗣,不僅莫家人着急,就連莊夫人也爲這個女婿擔憂起來。
所以莊夫人今次是特地從東安那邊趕了過來,就是爲了勸莫修文娶妻,可惜莊家現在沒有適齡的女兒。
莫修文垂着眼簾,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莊夫人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對嫺兒的情誼,可到底人死不能復生。”莊夫人想到自己逝去的女兒也紅了眼圈。
“岳母莫要難過,小婿心裡明白。”
莊夫人用帕子輕輕擦拭了一眼角。“你明白就好,不然我這心裡難安吶,就是嫺兒,也會難受的。”莊夫人說到最後,重重的嘆了口氣。
兩刻鐘後,莊夫人出了廂房,直接上了馬車。
莫修文將她送到門外後,莊夫人便不要他再送了,一直到莊夫人的馬車消失在大街上,莫修文都沒有動。
莫管家來到莫修文身邊。“老爺,可要回去了?”
莫修文搖搖頭。“我還沒吃飽。”
莫管家有些詫異的擡眼,只看見莫修文轉身回廂房的身影。
“阿姐,柳公子來了。”
雲沐顛勺的動作一頓,將鍋裡的菜盛出來。“好,我這就出去。”
柳韓溪今天來的比昨天晚些,還是坐在昨天那張桌子前。
看着雲沐端着菜出來,他眼睛都亮了。
“真香啊。”
雲沐把菜給他端上桌。
“柳公子,司大哥有封信讓我交給你,請你幫他交給書院的院長。”
已經往嘴裡塞了兩塊肉的柳韓溪聞言擡起頭看着她。“唔,我,就說沉央這小子怎麼又無故不來書院了,他又到哪兒去了?”
雲沐把信拿出來放到桌上。
“司大哥跟嬸子有事要出遠門,可能一兩個月之後纔會回來。”
柳韓溪拿起桌上的信小心的收進袖袋裡。“你放心,這信我一定給送到了。”
“那就有勞柳公子了。”
柳韓溪不在意的擺擺手,又繼續吃了起來,嘴裡還不忘嘀咕。“這臭小子,出遠門也不來跟我道別,真是個無情無義的傢伙。”
雲沐回到後廚,開始整理訂單,今天中午有十五桌人,這個客流量還是不小的。
“沐沐,那廂房裡的客人說想請你過去一趟。”方氏端着盤子走進後廚。
今天中午只有一間廂房裡有人。
“好,我現在就過去。”
雲沐洗了手,走進廂房。
那位夫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廂房裡只有男子一人。
“這位客官,請問有什麼事嗎?”
莫修文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之後才擡起頭朝雲沐看去。
雲沐看他素淨的臉上帶着絲絲紅暈,怕是喝了不少酒。“可能請姑娘再給在下做一道水煮魚和辣子雞?”
雲沐看了眼桌上的菜,幾乎沒有動過。
“好。”
莫修文感謝的朝她笑了笑。
雲沐看着他臉上的笑,怎麼有一種莫名的魅惑?
她快速收回視線,回到後廚把兩道菜做了出來。
方氏和馮娟子都在忙着收碗筷,她就親自將菜給他端了上去。
莫修文聞着那淡淡的辣子味,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所有人都以爲我喜歡甜菜,卻不知,我真正愛吃的是辣菜,姑娘做的辣菜,是莫某吃過最好吃的。”
雲沐看着莫修文越發迷離的眼,覺得他是真的有些醉了。
“客官請慢用。”
雲沐正準備退出去,卻被莫修文叫住。
“姑娘等等,可否陪在下坐坐?”
“……”
莫修文看着她,突然搖搖頭。“罷了,是在下冒犯了。”
雲沐到不覺得他冒犯了她,知道他現在只是想找一個跟他的生活不相干得人說說話罷了。
雲沐想了想,還是走到他的對面坐下。
“辣菜其實也是要趁熱吃纔好吃。”
雲沐的舉動讓莫修文愣了愣,旋即笑開。
“多謝。”他拿起筷子慢慢的吃了起來。
雲沐就坐在對面,安靜的望着窗外的景色。
“其實不是忘不掉,只是沒有再值得惦念的東西裝進去罷了。”
在那碟辣子雞快見底時,他突然開口。
雲沐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沉默片刻還是淡淡道:“不是沒有值得惦念的東西裝進去,只是你一直不願敞開心扉罷了。”
雲沐的話,讓莫修文猛地擡頭看着她,忽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雲沐站起身,“客官慢用。”
莫修文看着雲沐離開的背影,輕笑出聲。
等雲沐將後廚的活都忙完出來時,莫修文已經離開了。
“阿姐,那買煎餅的大叔又給了咱十兩銀子,我說要給他找錢,他說不用找了。”
“既然他說不用找,就收着吧。”
“嗯。”
……
上水村外,相互攙扶的四個人走到了村口。
走在前頭,頭上包着一塊破布方巾的婦人臉上的神色十分侷促,來回在村口踱了幾步,都沒辦法下定決心走進去。
“娘,怎麼不走了?”在婦人身後,一個皮膚黑黃乾瘦如柴的小姑娘輕聲道。
婦人低着頭輕聲道:“我,我太久沒回來,一,一時間忘了路了。”
一路攙扶着婦人的跛腳漢子同樣低着頭,他知道,婦人不是不記得路了,而是不敢回去……
“娘,好餓啊……”站在婦人身後半大的小男孩扯着婦人的衣裳,滿臉哀求。
婦人看着面黃肌肉的兒子,最終一咬牙,邁步走進了村子裡。
下午太陽正好,村子裡不少人都坐在那棵大樹下乘涼,說着昨天發生的事兒。
“最後朱氏鬆口了?要把方大丫娶回去了?” ▪тTkan▪¢Ο
“那不,朱氏答應了,不過就一百個銅子的禮錢,多的一個子兒都沒有!”
“喲!一百個銅子,她朱氏還以爲是買雞呢。”
“可不,但是方家也答應了,一百個銅子把人推出去,眼看着就要入冬了,還能少一個人的口糧,就方大丫那模樣,吃的能少了?”
大夥你一眼我一句的說得起勁,擡頭就看見走在村子裡的四人。
“咦,這幾個人看着面生得很,不是咱村子裡的吧?”
“還真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窮親戚,眼看着就要過冬了,是要上門打秋風嘞。”
村民的聲音不小,說的話隱隱約約的傳進了四人的耳朵裡。
婦人只感覺整張臉都火燒般的燙人,頭埋得更低了。
走了好一會兒,婦人最終纔在一戶人家前停下腳步。
正準備出門打豬草的趙氏推開門就看見站在門外的四人,自從王氏被關進大牢裡之後,家裡的活計幾乎都是壓到她身上,趙氏恨得不行,可又不敢反抗。
院子裡突然有人走出來,門外的人也嚇了一跳。
婦人擡起頭看了趙氏,看了好一會兒才叫了聲。“是嫂子啊……”
一句嫂子,讓趙氏站在原地上下的打量起婦人來。
看着婦人乾瘦,細紋佈滿的臉,好一會兒才道:“小姑?”
婦人臉上一喜。“嫂子還記得我……”
趙氏臉上卻沒有婦人那樣的喜悅,她細細打量了她的穿着還有她身後的人。
“小姑這是回來吃大丫的喜酒呢?”
婦人一愣。“大丫要成親了?”
這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方氏唯一的妹妹方晴。
趙氏看了眼趙氏手上的包袱,想了想還是讓幾人進了院子。
雲沐一家在鎮上忙了一天,她原本想晚上關門後到人牙子那裡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招來做長工,誰知道晚上一忙,天就黑了。
關了門,在飯館裡用了晚飯後,一家人準備回去了。、
“呼呼”
夜間秋風涼,坐在車上都覺得冷颼颼的,雲沐覺得是時候做一輛有蓋的車了,不然冬天來回的路上還不知道有多難熬。
騾車剛到村口,就被人攔下,雲沐舉着火把一照,纔看清楚的眼前的人。
“二丫?你攔着我的車做什麼?”
方二丫的視線直接越過雲沐落到方氏身上。“小姑回來了,奶讓你回家吃飯。”
坐在車上已經累得昏昏欲睡的方氏,聽見方二丫的聲音眼皮子猛地跳了跳。
“小姑……晴妹回來了?”方氏先是一愣,旋即詫異道。
小時,方氏跟方晴因爲是女孩兒,從不曾受過家裡的重視,從小家裡最髒最累的活兒都是她們姐妹兩人做的,可以說,方晴是方氏在方家唯一能感覺到溫暖的親人。
方二丫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帶起一抹古怪的冷笑。“一家子回來打秋風。”說完,她也不管方氏,自顧自的轉身走了。
放晴當年與其說是嫁人,還不如說是張氏以五兩銀子的價格賣了出去,她甚至都沒見過自己那妹夫是什麼樣的,成親後,方晴再也沒有回過方家,這會兒回來,方氏說不想見是不可能的。
可是……
方氏擡頭朝雲沐看了一眼,她知道,兩個女兒都不希望她跟方家那邊再有過多的接觸,她自己也想開了,今後守着女兒就夠了。
“娘若真想見,她總不能一直在方家,她心裡有你這個姐姐,肯定會來看你的。”雲沐就算沒有回頭看,也知道方氏的糾結,不然張氏能讓二丫巴巴的在村口等那麼久?
方氏聽雲沐這麼說,贊同的點點頭。
二丫回到家時,桌上的飯菜早就被吃得金光了,好在她出門前把一個紅薯藏在身上,不然今晚又要餓肚子了。
張氏用袖子抹了把嘴,瞥了眼方晴一家四口。“也難得你們知道大丫要嫁人巴巴的趕回來,我還說沒人給這孩子添妝呢。”
張氏話一出,方晴就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袖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