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慕錦塵這話,沈言剛要去拉他手臂的手就停頓在了半空中。
看來王爺是真的發火了。
她怔怔的把自己的手收了回來,之後,就是乖乖的跪在了地上。
要是對他下跪,他就能不生氣的話,讓她一直跪着也行。
可是,慕錦塵的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
他剛纔那麼一說也不過就是想解解氣罷了,誰知道她還真就跪下了。
本來心裡的火還沒這麼大,結果看見她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之後,肺都氣炸了。
“哼,學的還真快,這還沒上任呢,就知道趨炎附勢了,沈言,你很上道嘛!”
“嗯?”
沈言哪裡能聽明白慕錦塵話裡的意思啊,她不解的仰着小臉,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讓她跪,她就跪下了,怎麼,這對他下跪也不對麼?
“王爺,我……”
“你什麼?你是想跟我說,你根本就不想當這個太醫麼?
“還是說,你怕捲了皇上的面子,所以纔不得已接受的?
“其實這也挺好的,人往高處走,你有上進心,本王也應該替你高興纔是。
“我王府廟小,裝你這尊大佛,可真是委屈你了。”
這或許就是口不對心吧,慕錦塵明明心裡想的都不是這些,但是說出來的卻是能把人蜇傷的話。
他現在就特別希望沈言跟他說,她就是一時興起,覺得做太醫會很好玩,才答應皇上的。
可是等了半天,回答他的就只有沉默。
沈言低着頭,死死的咬着下脣,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她沒有想到,自己在王爺的眼裡竟然是這樣的一種人。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真的是一點都不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雖然一起同生共死過,雖然,他爲了救她,不惜得罪皇后,甚至逼宮。
可是,王爺畢竟是王爺,不管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交情有多深,都改變不了,他尊貴的身份。
而她沈言,不管到了什麼位置,終究還是微賤的如一株野草。
在心裡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那些關於自己爲什麼會接受皇上所給的這份殊榮的解釋,全都嚥了回去。
她身上所揹負的東西,還是自己一個人揹着就好。
對着慕錦塵磕了一個頭。
沈言頭一次用了十分尊敬的語氣對慕錦塵說道:
“沈言,謝王爺提攜之恩。
“沒有王爺,就沒有沈言的今天。
“沈言,一定會盡心竭力的,爲皇上,爲王爺,分憂。”
說完,就把整個上半身都俯在了地上。
眼淚落地,和低聲哽咽的聲音,全都淹沒在了夜晚的風裡。
慕錦塵凝視着跪在自己腳下的人,良久之後,就是自嘲的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
說好的過了年,就去北方的,說好了要帶她去騎馬的。
看來,都是自己一廂情願了。
什麼都沒說,邁開兩條長腿,就快步的朝着宮門走去了。
他修長的身體依然挺拔,可是不管怎樣掩飾,都遮擋不住,他肩上的落寞。
一直跪了好久,沈言才艱難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的眼睛都已經哭紅了。
看着身後這座奢華的皇宮,沈言就覺得特別的冷。
從未有過的冷。
出了宮門,就是長長的未央街,放眼望去,偌大的京城,她除了慕王府之外,竟然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
可是,她又不敢回去。
王爺還在氣頭上,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她怕他看見自己之後會更生氣。
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沈言忽然間就特別想去喝點酒。
都說借酒澆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鬼使神差的就走進了一家還在營業着酒樓。
坐在一張空桌子上之後,沈言就招呼了小二給自己拿了一壺酒。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連個招呼都沒打,就直接坐在了沈言的對面。
“小兄弟,一個人啊?”
沈言擡眼,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從沒見過,可是那一雙丹鳳眼,卻是讓人看上一眼,就會印象深刻。
還有就是,這個男人長的也是十分的好看。
跟慕錦塵的清俊是不一樣的,他好看的臉上,還帶着一股子邪魅的氣質。
“嗯。”
雖然這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兩個字,危險,但,沈言還是點了點頭。
“一個人喝悶酒,不如兩個一起喝吧。”
說着,黑衣男人就拿過了沈言的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沈言是隨性之人,也就默許了這個不請自來的奇怪男人。
一直對酌到了後半夜,直到酒樓打烊了,他們兩個才從酒樓裡出來。
因爲體質的原因,沈言不僅僅是百毒不侵,她的身體對於酒精也是非常的不敏感。
喝了好幾壺酒,她除了想上廁所之外並沒有多大的感覺。
對於她的酒量,那黑衣男人,也是頗爲詫異,就連他都已經有些微醉了,這個白衣少年,好像跟沒事人一樣。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誇獎這少年好酒量的時候,就聽見對方清涼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這位大哥,你住在哪裡啊,我送你回去吧!”
沈言看着黑衣男子臉頰上的紅暈,十分真誠的說道。
可在黑衣男聽來,這簡直就是對他的侮辱啊。
想他夜修羅,居然喝多了還要被人送回家,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讓江湖人都笑掉大牙了。
“呵呵,大哥沒事,倒是你,你住哪啊?天已經晚了,路上或許不太平,還是我送你吧。”
“啊?你真的可以麼?我沒事的,我就住慕王府,拐個彎就到了,我就是擔心你啊,別一會上了酒勁,躺在路上就睡着了。
“現在天氣這麼冷,容易睡死人的。”
說完,沈言就是嘿嘿一笑。
這笑容讓夜修羅的心裡忽然間就變的亮堂了起來。
心裡的那些煩事好像也已經煙消雲散了一樣。
這小子,有點意思。
同樣也是用笑容迴應了一下沈言,夜修羅才又開了口。
“那既然這樣,我們就後會有期。
“記住了,我姓夜,你叫我夜大哥就行。”
“好的夜大哥,我們有緣再見。”
說完沈言轉身
就走了。
看着她纖瘦的身影最後消失在一條巷子裡,夜修羅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這喝了一晚上的酒,他連這少年的名字都忘了問。
不過,她剛纔好像說,她住在慕王府。
嗯,其實她就算不說她住哪,他要是想找到,也自然是找到的到。
不過,慕王爺,他可是很久都沒見面了。
上次兩人比武還是在三年前。
過了三年,估計他的武功又應該精進不少了吧。
就在夜修羅也離開了酒樓的門口,消失在黑夜之中的同時。
沈言已經到了王府的大門口了。
還以爲都這個時間了王府的大門會關了呢,結果門不但開着,今天大門外面還多點了兩盞大燈籠。
跟門口的守衛打了一個招呼之後,沈言就輕手輕腳的朝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了。
她生怕會驚擾到了王爺,兩人見了面再尷尬。
不過,她似乎也是想多了。
都這個時候了,王爺早就睡覺了,她就算在王府裡跳大繩,估計王爺都聽不見的。
想着,也就讓自己的身體放鬆了下來。
可是腳步就是依然沉重的。
躲的了今天,躲不了明天。
她還是要讓王爺原諒自己的,至於用什麼方法,用什麼說辭,一時間沈言還是沒有想好。
苦着臉,沈言終於是進了自己的房間。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從回王府的那一刻起,她的身後就一直有一個人在跟着他。
慕錦塵聞着還殘留在空氣中的酒氣,臉上的神情就特別的不悅。
剛纔在宮裡,他是先走了,可是他沒想到她竟然沒馬上跟着回來。
“她去哪了!”
冷聲的問了一句,站在他身後的麒麟就是低聲的回報道:
“暗衛說,沈大夫去了一間酒樓喝酒,好像還交了一個朋友,兩個人一直喝到了酒店打樣,之後,沈大夫就回來了。”
聽了麒麟彙報,不自覺的,慕錦塵握緊的手,都攥的發白了。
他現在真的特別想,馬上立刻衝進沈言的屋裡,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但是又一想到她今天對他說的那些屁話,就又不想原諒她。
“去查查,跟她晚上喝酒的人是誰。”
交代完這句話,慕錦塵扭頭就走了。
只留下麒麟站在寒風中,一臉凌亂。
……
整整一夜,沈言都沒睡好。
她翻來覆去的,每當要睡着的時候,眼前就會蹦出來慕錦塵那張嘲諷的臉。
這直接就導致了,就連她早上起來接聖旨的時候都是沒精打采的。
傳旨的公公頭一次看見有人被封官了是這樣的表情。
還好秦伯在旁邊,拿出一包銀子,遞了過去,終於是把那公公打發走了。
捧着聖旨,沈言一點都不高興。
她現在也是官居三品的人了,她還有一百萬兩黃金的身家。
可她就是笑不出來。
並且,一早起起來,也沒見到王爺。
她想的那些話,看來也是沒機會說了。
因爲要即刻上任,秦伯幫着沈言收拾好了東西,就坐上了王府的馬車。
在離開之前,她看着這個自己住了這麼長時間的地方,心裡面全是不捨。
秦伯雖然也有些難過,不過他還是替沈言高興。
能進宮當太醫,這應該是全天下大夫的最高夢想了。
終於,馬車離開了王府的大門。
沈言也從這一刻起,開啓了她的爲官之路。
遠遠的,注視着馬車過了東宮門之後,慕錦塵臉上的表情從冷漠,最終變成了落寞。
其實宮中的太醫是可以在外面安家的。
但那也是有家室的太醫才能住到外面。
像那些沒有成家的或者是太醫院的學徒就都得住在宮裡。
沈言年輕,沒有家室,她自然也是要住在宮中的。
一想到宮闈之內,那些隱藏在陰影之中的暗箭,慕錦塵就是替沈言捏了一把汗。
“太醫院都打點好了麼?”
淡淡的問了一句,朱雀就是在他的身後謹慎的回答道。
“回王爺,都已經打點妥當了,不會有人爲難沈先生,只是,白大人一下子從院令變成了副院令,他的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落差的。”
聽了朱雀的話,慕錦塵就是在心裡思考了起來,片刻之後,就又接着對朱雀說道:
“我聽說白青元的兒子,在林帥的帳下任職,你去擬個調令,把他調到城防營,要是人品素質還不錯,就放你手裡調教調教,還有,去跟我皇姐說說,讓她在後宮裡,照顧一下沈言。”
“啊?爺,這,長公主這還是您去說比較好吧,我去,算怎麼回事啊。”
朱雀又開始抹汗了,其他的事情都好辦,這長公主……
“怎麼了?有困難麼?你說話可是比我說話好使多了,你忘了,上次要不是你離開了,沈言……”
慕錦塵話還沒說完呢,朱雀就趕緊把頭低下了並且作了一個揖。
“沒困難,一點困難都沒有,屬下,這就去辦。”
看着朱雀匆匆離開的身影,慕錦塵纔算是少許有了些安慰。
沈言當太醫的事情,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了,他能做的也只是爲她掃清路上的所有障礙。
至於她的安全,他也交代了個林靖。
不管到什麼時候,宮裡發生什麼事情,沈言都不能有事。
這或許就是慕錦塵表達自己內心情感的方式。
不過,他的種種擔心似乎是有點多餘了。
沈言進宮第一天,慕錦塵就接到了消息,說沈言入主太醫院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攏人心。
凡是上了年紀的,沈言就管人家叫老師,比自己大一些的就是大哥,小一點的學徒就是兄弟。
就連白青元都放下了成見,還幫着沈言繼續打理太醫院的事物。
第二天,沈言就開始給各宮的娘娘請脈。
因爲她救過皇上,還救過小皇子,所以對於她的醫術,宮裡那些嬪妃都是極爲認同的。
但是讓這些嬪妃沒有想到的是,沈言還會調理女人的身體,一整天,沈言因爲開養顏美容的方子,把手都寫酸了。
到了第三天,沈言就在長公主的陪同之下,去了玉佛院。
聽說皇后在抄佛經的期間,染了風疾,喉嚨痛的連
話都說不出來了。
沈言也是隻用了兩根銀針,就讓皇后的嗓子能出聲了,後來又送去了幾副藥,當天晚上,皇后就能從牀上坐起來。
這就是沈言入宮三天做的事情。
還有其他收買人心的小事,就更不用說了。
慕錦塵看着每天送來的寫滿了她消息的信紙。
就是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這普天之下,大概能做出這些事情的人,就應該只有沈言了吧。
他是真的很想再去捏捏她的臉啊。
但是又放不下面子,最重要的是,他沒什麼理由進宮,就連偶遇的機會,都沒有。
聽着外面的鞭炮聲,慕錦塵的心裡又開始惆悵了起來。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
也不知道她會在宮裡怎麼過。
然而,就在他把信紙收進錦盒裡的時候。
沈言已經是站在王府的外面了。
雖然只是離開了三天,但是秦伯再次看見沈言的時候,還是覺得這孩子,當了官之後,成熟了不少。
沈言見到秦伯也是一點官架子都沒有,親暱的挽着秦伯的胳膊就是一臉燦爛的笑容。
不過她問的第一句話,還是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秦伯,王爺在麼?”
就知道沈言是回來找王爺的,等了她三天,她可終於是回來了。
自從她離開王府之後,王爺就沒笑過了,整天板着臉,王府裡的氣氛都壓抑的不行。
雖然不知道他們倆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能肯定的一點就是,王爺的反常跟沈言當太醫是脫不了關係的。
拍了拍沈言的手,秦伯就是慈愛的笑了笑。
“在書房呢,你自己過去吧。”
“嗯。”
得到了消息,沈言就又歡脫的像個小兔子一樣,蹦蹦噠噠的走了。
秦伯站在那,看着她,忽然間就想到了一句俗語。
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在這個世界上能左右王爺心情的人,應該就只有沈言了吧。
片刻之後。
沈言就到了慕錦塵書房的外面。
這裡的翠竹雖然葉子都已經泛黃,可是冷風吹過,還是會發生沙沙的聲音。
每次到這,沈言都會覺得這個地方太過清冷了。
真想到夏天的時候,在門口給王爺種點花花草草啊。
來之前,其實就想好了,不管王爺說什麼,她就努力的道歉就對了。
可到了門口,又慫了,要是他一直不原諒她咋辦?
她難道還要對他死纏爛打,軟磨硬泡麼?
咦?她怎麼之前沒想到,這不就是她最拿手的招數麼?
想着,她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神色。
加油,沈言,你一定會成功噠!
給自己打了打氣,沈言就躡手躡腳的推開了門。
慕錦塵手裡拿着軍機處的摺子,心思卻是沒放在這上面。
他還在想明天要不要進宮去看看母妃。
或許,路上還能碰見……
可要是碰見她,他說什麼啊?她要是再對着自己下跪磕頭,他可怎麼辦!
而就在這時,熟悉的腳步聲,自門外響起。
當看見沈言輕手輕腳的推開門進來的時候,慕錦塵有一瞬間都覺得自己可能是出現幻覺了。
他還爲了驗證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不動聲色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因爲實在是太用力了,他被自己掐的疼的額頭都有些冒汗了。
證明了眼前的並非幻覺,慕錦塵的心就開始慌亂的跳了起來。
但是,他還是有些負氣的垂下了眼睛。
冷聲的說了一句。
“誰讓你進來的,你敲門了麼?”
沈言以前來這裡從來都不用敲門的,不過現在他是老大,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不情願的,沈言就又快步的退了出去。
把門重新關好,就是輕輕的敲了敲門。
慕錦塵有些激動的把摺子扔在桌上,之後就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情緒之後,就又重新拿起一本摺子放在了手裡。
確定自己不會做出任何衝動事情之後,他纔是開了口。
“進來。”
聽見他的話,沈言纔有些如釋重負的又重新走了進來。
不過,卻只是站在門口,不敢往裡走。
想了半天,就學着宮裡面那些大臣見到皇上時的樣子,對着慕錦塵就做了一個君臣禮。
“太醫院新任院令,沈言,參見王爺。”
慕錦塵還以爲她會像以前一樣直接就跑到她身邊,不見外的往他的身邊一趴呢。
結果才三天不見,就生分到如此地步。
剛纔高興的心情也逐漸的涼了半截,嘴裡的話語也變的帶刺了起來。
“什麼風把沈大人吹到我慕王府了,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慕錦塵以爲,沈言聽見這話,會自謙幾句的。
然而,他得到的她的回答,還是跟從前一樣,總是能讓他意外的哭笑不得。
“啊?王爺,我不是你面前的紅人麼?我怎麼成了皇上面前的紅人了。
“很多人都想通過我巴結你呢。
“你不能我一走,你就卸磨殺驢,就翻臉不認人啊。”
她明明是來認錯的,可是她還是不自覺的就把自己的位置變成了受到傷害的那一個。
一聽見她用了卸磨殺驢,慕錦塵就有些繃不住了。
虧她想的出來,不過要是真要用這個詞的話,被殺的那個驢也應該是他慕錦塵。
擡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臉楚楚可憐的小混蛋。
慕錦塵就還是不想理她,可是他這屋沒有暖爐,地上又涼,要是跪久了,她的膝蓋會受不了的。
但是,有些話,他依然是說不出來,而能說出來的,全都是帶刺的。
“沈大人快請起吧,以後本王還得仰仗沈大人提攜呢。”
說完,就又把頭低下了,繼續看手裡的摺子。
沈言嘟着嘴,這一次臉上的表情是真的委屈了。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慕錦塵真是到什麼時候都是慕錦塵。
心眼兒小的跟什麼一樣。
就在沈言打算繼續道歉的時候,她忽然發現,慕錦塵手裡拿的東西怎麼這麼奇怪呢?
“王爺,你,你手裡的摺子,拿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