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腳木然隨之繞過旁側垂落的流蘇玉墜。很快,我便明白他話語裡的意思了。
威嚴的凌霄殿上,衆仙已分兩列靜靜立侍兩旁。而下方,大殿中央正鶴立雞羣地立着位紅衣公子,妖孽橫生的面容上,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甚而含着幾分輕笑,然,仔細辨之,卻冷意連連。
天界一天,凡界一年。我在這天宮之上不過短短半月,凡界卻已飛過十五載。十五載。歲月未在他俊逸的面上刻下痕跡,只爲他妖孽的眉眼添了抹沉穩。
他的身旁,含羞帶怯立着個一身紅嫁裳頭頂紅色喜帕的女子,羅裙下的雙足微動,身姿帶着女兒家萬千羞怯。
玉帝清了清嗓子,沉聲道:“你二人既情投意合,朕今日便替你二人做主,日後當好好珍惜彼此的緣分。”
瀲灩的雙眸淡淡瞧過來,僅是一瞬,便若無其事劃過。他躬身拜了拜,妖嬈的嗓音中含着三分魅惑,“一切全憑玉帝做主。”玉帝滿意地撫了撫下巴上的鬍鬚,卻聽身前那一身飛鳥朝鳳的女人道:“且慢。”
大殿上驀然響起一抹熟悉的嗓音,迷茫又焦急道:“姨母!”
我循聲瞧去,正是妖孽身旁那身着紅嫁裳頭頂紅色喜帕的女子。
凌霄殿上響起低低沉沉的交談,衆仙亦紛紛投來疑惑的目光。
“呵呵,這就迫不及待想着出嫁了?”身前的女人出聲取笑她,轉首瞧了玉帝一眼,又對下面一衆神仙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嗓音莊嚴道:“本宮並無棒打鴛鴦的意思,此時出言只想確認,懿慈你、對碧雲可是真心?”
碧雲?呵。原來是她。
這話顯見是對着殿上另一人說的,一時間,衆仙目光又齊齊朝他瞧去。
妖孽靜靜立在殿中,挑了挑雙眉,形容間隨意散漫,擡起身旁那人的下巴,雙眸眨了眨道:“你相信我麼?”
他這副妖孽的性子,倒是不分時地,對誰都能使出來。一干仙衆面色齊齊一僵,好些個不淡定的,嘴角甚而狠狠抽了抽。
大紅的喜帕遮住了碧雲的面頰,卻遮不住她話語間的嬌羞,“碧雲,碧雲自是相信錦哥哥的。”
聞言,玉帝與一干仙衆皆愣了愣,繼而湊趣地笑出聲來。碧雲又不依地喚了一聲。
女人卻並不輕易放過他。待衆仙笑過,又道:“懿慈,不是本宮不信你。當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碧雲是本宮瞧着長大的,情若母女,她在天河的蓮池裡呆了將近千年,一千年來,便靠着一支蓮荷獨自撐過來的。她身子本就嬌弱,
本宮不希望她再受半點傷害。”
妖孽雙眸半闔,眸色一沉,道:“王母也說,那是千年之前的舊事了。懿慈今日站在這裡,王母還是不能寬心嗎?”
大殿上有一瞬間的安靜。一干仙衆皆等着她的回答。
身前的女人頓了頓,忽而轉過頭來,眸色閃過一抹快意,陰狠地問我:“你信麼?”
我迎上一雙又一雙探究,驚訝,疑或不可置信的眸光。喉嚨十分艱澀,雙脣不受控制,我瞧着他,聽見自己一字一頓地說:“靈君瞧着婢子這副面貌,心底作何感想?可像千年前那隻白皮狐狸?”
這麼一說,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明顯熱烈了許多,尤以殿中碧雲投來的爲最。這個處在高位的女人,她用術法將我變作千年前那副模樣,目的卻是爲了讓我成爲衆矢之?
妖孽沉默着,雙眸半闔着瞧了我一眼。他似乎,有些生氣。
“婢子得罪。”我僵硬地朝他屈身行了一禮,又吐出一串讓自己恨不得給自己兩耳光的話:“靈君曾爲那白皮小狐狸三番五次與天庭對抗,非但不感念玉帝王母與碧雲仙子的恩德,甚而負隅頑抗,取走千萬同族性命,莫說娘娘,就是婢子,婢子也實難相信。”
她眸中露出幾許得意,瞧着我淡淡揮了揮衣袖。
他定定瞧我一眼,隨即,他緩緩舉掌立誓道:“懿慈對碧雲仙子,絕無二心!”
絕無二心麼?呵。確確絕無二心。一個沒有心的人,又怎會有二心呢?
“如此,本宮便放心了。”她得意道。
呵。你的算盤倒打得精巧,不只讓我好瞧了一場,還一把將我推入戲裡。精彩,着實精彩。只是,聰明如你,怎就未能將他看透呢?
隨後我便被帶回寒澤。那長繁複冗長的禮數我未能得見。透過嶙峋的山石,青綠的草木,我能瞧見的,便只有緋色的豔霞,以及,天際那座不知應當如何形容的鵲橋。
心底煩亂得緊,即便泡在寒池中,挑了清心訣修煉,亦很難平復。
我索性從寒池中爬出來。滾進窩棚中。用雲被將自己狠狠堵住,耳朵裡盡是各種雜亂的仙樂。我告訴自己不要聽,不要想。迷迷糊糊中,似傳來一陣驚呼。很遙遠,什麼也聽不清楚。
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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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只見老妖怪變作個石頭挨在雲被一旁。他頂上胡亂飄了個泡泡,吭哧吭哧打着酣。我未驚動他,小心挪出窩棚去了寒池。在寒池泡了一個時辰,他才悠悠轉醒。
見了我,他照例露出十分歡心的笑容
,從懷裡掏出帶回的吃食,將自己在凡界捉妖的事情好生吹噓了一番,便又迫不及待說這天宮上的八卦。
“哎哎,丫頭。”他圓溜溜的雙眼四下一通亂瞧,末了,放低嗓子道:“就我下界這段時日,天宮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呢。”
我唔了一聲,只管狼吞虎嚥往嘴裡塞東西。丫的,餓了好幾日,真是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你知道麼?”他賊眉鼠眼湊過來,“聽說前陣子下界飛昇了一隻九尾狐狸。”
我白了他一眼。這種飛昇的事情見怪不怪,又有什麼稀奇的。
老妖怪白花花的鬍鬚氣得翹起來。
“這隻狐狸可不簡單,年紀輕輕。將將得道飛昇便蒙玉帝恩典得了一座府邸。”他瞪我一眼,又巴巴道:“這還不算什麼,玉帝他老人家還金口玉言親自爲他主婚,嘖嘖……”
我嗆了一口,“你說的那人,可是姓桃名修?”
“哎?你知曉?”
我點頭。不知知曉,且是親眼所見。頓了頓,問他:“場面,很熱鬧罷?”
他使勁點頭,圓溜溜的雙眼頓時便亮了,“老頭子我昨日回來正巧趕上兩人拜天地。那場面,嘖嘖,老子平日裡就瞅不見幾個人,昨兒卻多得差點沒將我擠下蓮池裡去。”
我心底沉了沉。“熱熱鬧鬧的,不是挺有趣麼?”
老妖怪抹了兩把鬍鬚,砸了咂嘴,道:“嘿嘿,拜着拜着冒出來一隻鳳凰蛋,確確很有趣。”
“嘎?什麼鳳凰蛋?”我狐疑地瞄着他對着樹洞掏桃花釀的背影。
“鳳凰蛋啊,你沒見過?”他一邊致力掏酒罈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我,“破殼前頂着蛋殼四處蹦躂的仙蛋靈蛋老頭子倒見過不少,不過昨日那個真真稀奇得很,頂上長了朵肉呼呼的蒲棠不說,逮着個穿裙子的便往人裙底鑽……”
我吞了吞口水,“然,然後呢?”
“然後?”老妖怪雙眉十分有趣地抖了抖,仰頭灌下一口桃花釀,抹了抹嘴滔滔不絕道:“滾進新嫁娘裙子底下了。還繞着那碧雲仙子轉了幾圈,將她絆倒了。丫膽子挺肥的,甚而將碧雲仙子的喜帕拽了下來……”
我抹了把汗,擡手打斷他,“那,那後來呢?”
老妖怪圓溜溜的雙目中閃過一抹興味,“全部逮那鳳凰蛋去了。那狐狸也真真可憐,大喜的日子就這麼半路夭折了,嘖嘖,你不知道那漫天逃竄的喜鵲喲……”
聞言,我卻恨不得仰天大笑。
小混蛋,乾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