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
我乾笑着,不敢再說下去了,而爺爺似乎嚇壞了,躲到牀底下不停地打哆嗦。
這也太窩囊了吧?
雖然我知道男人在女人面前要表現得低調一點,但是我沒想到這個能在我爺爺和奶奶身上體現得如此明顯。
“阿沐。”奶奶抓住我的肩膀,盯着我看,看得我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奶奶,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鬼怪這種東西我向來都是不信的……”
奶奶還是死死盯着我。
“奶奶,你再怎麼看我也沒用啊,爺爺都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了,您還忘不了嗎?”
我這句話似乎戳到了奶奶的痛處,奶奶緩緩放下抓着肩膀的手,垂頭喪氣地坐在牀沿,雙手扶膝,止不住地顫抖,嘴角也忍不住開始啜泣起來……
看着奶奶眼角劃過一絲淚滴,流在那宛如刀刻的皺紋之上,滿是老年斑的臉頰也微微顫動,我感受到了一股極爲濃烈的思念,還有那如割似攪的心痛……
爺爺啊爺爺,你瞧你作的孽!
此時爺爺慢慢從牀底下爬了出來,站在奶奶身邊看着奶奶,眼裡滿是疼愛之情。
我記得小時候放暑假,跟着老爸老媽到爺爺奶奶家住的那段時間,經常看到爺爺被奶奶追着打,但是不管他們再怎麼吵架,吵得再如何兇,到了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必定是和和睦睦的,甚至還互相夾菜,偶爾還會互相喂一口,搞得老爸老媽非常尷尬,因爲老爸老媽在我面前從來沒做出過如此親密的動作。
我一直堅信,這就是俗話常說的,夫妻吵架牀頭吵牀尾和,沒有隔夜仇。
記得有一次,爺爺有些老不正經,下午跟隔壁王大爺下棋的時候,看見路過一個年輕的大姐姐,爺爺居然順手撩了人家的裙子!更要命的是,那個年輕的大姐姐居然是王大爺的外孫女!
之後奶奶拿着廚房裡的菜刀追着爺爺繞着村裡跑了五圈!王大爺也因此半年多沒跟爺爺說過話。
事後老爸追問爺爺爲什麼要撩人家裙子,爺爺居然說,因爲那妹子朝自己拋了個媚眼!當時把王大爺氣的呀……人家是在跟王大爺打招呼呢!
還有一次,傍晚的時候,爺爺正在院子裡搓澡,村後的李大娘有點急事要去鎮裡,路過爺爺家的院子的時候,爺爺居然朝人家李大娘吹口哨!更要命的是,爺爺居然問人家李大娘要不要進來一起洗!
那一次爺爺被奶奶用木棍打得差點就瘸了,李大娘的兒子也鬧到我們家來了,老爸又是賠禮又是道歉,總算把李家的怒火平息了,爺爺卻跟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不管爺爺犯了什麼事,奶奶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教訓爺爺,那時候我總以爲奶奶是討厭爺爺,所以只要看見爺爺犯渾,就往死裡打……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奶奶這樣是爲了保護爺爺!奶奶打得並不重,但是當着全村人的面教訓爺爺,才能讓當事人消氣,纔不會把事情鬧大。
“奶奶,你別傷心了,都是我不好,我亂說話,對不起……”
我拉着奶奶那枯黃的雙手,看着奶奶如此傷心欲絕的模樣,我實在是不忍心。
“阿沐……”奶奶也緊緊拉住我的手,“你陪奶奶說說話吧……”
我乖巧地點點頭,坐在奶奶身邊,開始聽奶奶講述她和爺爺的往事。
爺爺和奶奶相識的那個年代,是抓壯丁的那個年代。
爺爺爲了躲壯丁,隱姓埋名從遙遠的故鄉逃到了這裡,也就是現在的這個小村莊。
奶奶的父親母親在本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據說是從美國歸來的華僑。不過這對華僑夫婦的運氣不太好,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一直都沒能生出個男丁,家裡五個姐妹先後都嫁了出去,奶奶是最後一個。
不過奶奶並不是那對華僑夫婦的親生女兒,而是爲了以後生男孩而提前抱養的童養媳。
奶奶四歲的時候就被抱到華僑夫婦家養了,所以並不記得自己的親生父母,而奶奶自從懂事起就非常乖巧,深得華僑夫婦喜愛,漸漸地就把奶奶當成了親生女兒一般教養。
奶奶長到十六歲的時候,遇到了爺爺。
那時候爺爺已經二十三歲了,隱姓埋名躲在這裡生活了三年,靠着從老家帶來的一手打年糕的好手藝,在這個較少收到戰亂波及的小村莊站穩了腳跟。
不像愛情小說描寫的那樣,爺爺和奶奶的相遇沒有蕩氣迴腸的生死愛戀,也沒有雙方家長的各種阻撓,甚至沒有花前月下的浪漫誓言,兩個人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爲了活下去,爺爺並沒有八擡大轎迎娶奶奶,而是入贅成爲了奶奶家的人。
奶奶名叫鄭溫,爺爺從那時候起,改名叫做鄭愛溫。
由於華僑夫婦的庇護,爺爺順利躲過了之後的數次抓壯丁運動,也順利生下了老爸。
解放之後沒多久,華僑夫婦就死了,奶奶的五個姐姐全跑回來瓜分了家產,因爲奶奶和華僑夫婦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只能由着五個如狼似虎的姐姐將自己的家拆的一乾二淨,最後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
當時爺爺一手牽着奶奶,一手牽着老爸,憑着這些年在村子裡積攢下來的人脈與堪稱一絕的打年糕手藝,硬生生打拼出了一個溫暖的家。
在隨後的文化浪潮之中,在那個人人互相猜忌的年代,爺爺和奶奶因爲身份問題,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家。
曾有人勸告爺爺,說是讓爺爺拋棄奶奶和老爸,回自己的老家去認親,好歹也能把自己的身份洗白,但是爺爺堅決不走,他頂住了天大的壓力,不至於讓自己的妻兒流落街頭。
爲此,爺爺同樣付出了代價,從那時候起,老實打拼的爺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爲了生活不計手段,要多陰狠就有多陰狠,要多狡詐就有多狡詐的爺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勉強在那個多疑的時代擁有完整的一個家。
沒有人知道爺爺爲此到底付出了多少,甚至奶奶都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要是沒有爺爺,她和老爸娘倆就得活活餓死。
聽完奶奶的講述,我瞧瞧擡起頭望了一眼爺爺,發現他正對着我苦笑,同時飽含深情地看着不停落淚的奶奶。
或許,我想到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於是,我故意猛烈地搖晃着腦袋,痛苦地抱頭低吼。
“你怎麼了阿沐?”奶奶驚慌失措地看着我,爺爺在一旁也同樣震驚。
我擡起頭看了一眼爺爺,露出了奸詐的笑容。
隨後我低聲叫喚了一聲:“溫兒。”
奶奶聽了之後呆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爺爺倒是反應過來了,一拍額頭,對我的行爲表示十二萬分的鄙視。
但是沒辦法,此時爺爺也只能就着我來了。
“溫兒,這十二年來,苦了你了……”
奶奶先是驚訝地看着我,然後開始有些懷疑,似乎看出來我有些奇怪。
隨後奶奶笑了:“你別哄我開心了阿沐,我能感覺得出來,你跟你爺爺完全不一樣。”
我瞬間蔫了。
此時爺爺嘆了口氣,飛到我身後,暫時控制了我的身體,我依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但是卻控制不了。
“老婆子,是我。”臥槽,連聲音都不一樣了!不對,這不是我的聲音,這是爺爺的聲音!怎麼會從我嘴裡發出來?
奶奶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眼淚立刻如泉涌般傾瀉而出。
“你這該死的老頭子,你總算出現了……”
爺爺控制着我的身體,一把抱住了奶奶。
“老婆子,對不住了,這麼久纔來找你。”
奶奶在我懷裡就像年輕柔弱的小女孩一樣,不停地捶打着我的胸,聲音都有些沙啞:“老頭子,你真的死了嗎?你不是說你是妖怪,死不了嗎?”
“唉……”爺爺嘆息了一聲,“當初是我糊塗,這世界上確實是有妖怪,但我不是,倒是苦了你了,我知道你每隔三個月就上山偷偷擦我的棺材,你以爲我還住在棺材裡,以後就不要這樣做了,其實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守護着你,這次多虧了阿沐,我纔能有機會跟你說說話……”
奶奶依舊不依不饒地捶打着我的胸,拜託,我不是爺爺啊,我會痛的!
“你個死老頭子,臭道士說你來找我們家阿沐了,原來是真的,你是不是皮癢了?”奶奶雖然是在罵爺爺,但是我能聽得出來奶奶口氣中那十足的依依不捨。
“怎麼可能?只是阿沐正好回來而已,我一直在你身邊,哪都沒去啊!”
我真佩服爺爺,這樣的彌天大謊也能信手拈來,這幾年明明在外面瀟灑自在,一年纔回一次老家,現在居然說一直陪在奶奶身邊?不得不說,在哄女孩子的技術上,爺爺比我強上百倍不止!
之後爺爺和奶奶開始講一些非常肉麻的情話,我就不便敘述了,只能說以後我要泡妞一定要多跟爺爺學學。
之後我脫離了爺爺的控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還一個勁地問奶奶剛剛發生了什麼,奶奶笑而不語,轉身走回了客廳,我能感覺到奶奶走路的步伐似乎變得年輕了一些。
之後那個臭道士再也沒來過我家,應該是奶奶的話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