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黃雀(上)
住得最近的謝洛夫,隱隱聽到內院中有些響動,便第一個趕過來,想要一看究竟。
只見大師正在優哉遊哉地品茶,臉上神情十分愜意。
四仰八叉的胖子則躺在地上。
他面色蒼白,一副虛脫的樣子。
“這是?”謝洛夫驚訝地問道。
“啊!沒什麼!閒來無事,教徒弟兩手!”大師微笑着說道。
他的表情哪兒像一位聞名天下的高手?
倒宛若一個剛教訓完小弟的社會大哥!
“哦!原來如此。難得你們師徒現在還有這樣的雅興!”謝洛夫也笑起來。
“不服不行啊!大師就是大師!行爲做事,高深莫測!”他心中暗想。
“總長大叔,您要是和我聯手,能和俺家師父拼個兩敗俱傷不?”胖子掙扎地爬起身,有氣無力地問道。
“呵呵!賢侄好幽默!你見過女王了?她怎麼說?”謝洛夫是經年的老狐狸,來個兩不得罪,岔開話題問道。
“哼!等我練個十天半月,咱們再來過!”胖子暗下決心,等過些天再向大師“請教”。
他臉上堆笑,請謝洛夫坐下,又爲兩個老頭倒上茶。
“女王說,她確實沒有向魯爾士發過邀請。此次調停組前來,均由甘米爾聯絡。女王根本沒有過問此事!”胖子一邊揉着屁股,一邊開始說正事。
“嗯!好啊!那這件事,就是個陰謀嘍!我之前收到的邀請上,有女王的印信,做不得假!看來是有人在假冒女王名義設計此事!”謝洛夫笑容斂去,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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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魯爾士對蘇麗爾現在的局勢,到底持什麼態度?”胖子突然問道。
謝洛夫瞟了一旁端坐的大師一眼,正要說話,胖子卻又跟上一句。
“大叔,您是我恩師的故交,又是我兩位結義兄弟的師父。我心裡對您,便和對待自己師父一般無二。但是,我也知道,身在其位,當謀其政的道理。所以,我剛纔所問之事,望您如實相告。如果,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我只是不想聽您說出違心的話來!”
“哈哈哈!”謝洛夫大笑。
他不理胖子,卻對大師說道:“您這位高徒,心裡的彎彎繞可是真不少!他口口聲聲說對我如對師父。莫非,他跟您也是這樣鬥着心眼說話麼?”
“我這徒弟什麼都不缺,就是欠揍。老友,如你有興致,不妨也去傳授他兩招!他保準對你千恩萬謝!”大師陰笑着說道。
“哎呀!總長大叔,您可別聽我師父的,哪兒有這麼明目張膽誇獎自己徒弟的?我都不好意思啦!咱們還是先說正事吧!”胖子沒有一絲尷尬,嘻嘻哈哈地說道。
“嘿!你會不好意思?若論臉皮厚,只怕我和你師父加起來也比你不過!”謝洛夫心想。
他不再玩笑,鄭重地向胖子說道:“賢侄。我理解你的意思。也不怪你會有這種擔心。確實,我身爲一國外務總長,說話辦事總要先以國家利益爲先。”
說到這裡,謝洛夫情緒有些激動。
他稍作平復,又接着說道:“但是,我可以向信奉的主神發誓,對你,對大師,我永遠會以誠相待。即使有一天,我們站在敵對的立場上,我可能會殺掉你們,卻絕不會對你們言不由衷。”
胖子聞言一驚,趕忙站起,恭敬施禮道:“大叔!是我不會講話!您不必如此。您說的話,我信!”
大師也不解地向謝洛夫拱手道:“老朋友!你這是怎麼了?”
謝洛夫先讓胖子坐下,這才說到:“我這番話,卻是爲西萊爾母女而說。察罕家族,對我先有救命之恩,後有知遇之德。未能報答他們的恩情,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大師與賢侄,對西萊爾母女關照有加,她們也將二位視同親人,這些我都看在眼裡。我感激你們還來不及,又怎會說出口不對心之言?”
他說到這裡,起身離座。
“爲表感謝,請受老夫一拜!”說着,謝洛夫竟向大師和胖子跪拜下去。
胖子哪敢受他如此大禮?趕忙側身閃開。
大師則端坐不動,只揮揮衣袖,謝洛夫便再也拜不下去。
他感到一股柔和滋潤的注力傳來,渾身一陣舒爽,激動的心情也緩解許多。
“我們既以朋友相稱,還需做這些俗禮麼!切莫如此,莫叫後輩笑話!”大師淡淡說道。
謝洛夫無奈起身,已是老淚縱橫。
“大叔!您老別這樣呀!萬一被誰瞧見,告訴您那兩位好打雷的徒弟,說是我把您氣哭的,他們還不得把我劈了?!您就當可憐我,先收了法術吧!”胖子忙手慌腳地扶起謝洛夫,嘴裡也沒閒着,亂七八糟胡扯一氣。
他心裡卻想:“這老頭倒也是性情中人,和他那倆活寶徒弟一樣。一時的知恩圖報不難,難的是能把這份恩情始終記住!”
此時,經胖子這一說,謝洛夫只是想笑,哪兒還哭得出來?
“嗯!這小子真是會哄人!今後,還不知會有多少人,被他這套收得服服帖帖呢!”大師一邊笑,一邊覺得很無奈。
待謝洛夫從新落座,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經過這一番,謝洛夫頓覺與大師和胖子親近不少,心裡也舒服許多。
“往事不提也罷。就先說說魯爾士的態度吧!在察罕時代,我們與蘇麗爾關係便十分要好。之後,魯爾士雖然政權更迭,但是與蘇麗爾的關係卻從未改變。我們始終會支持蘇麗爾王室!這個態度十分明確,也很堅決。”他朗聲說道。
大師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胖子想了想,說道:“那如果,麥肯等國的態度是要另立新王,或者完全改變蘇麗爾現有的政局。將君主制,改爲共和制。魯爾士又準備如何對應呢?”
“哼!看來我所料不錯!這出把戲和之前他們對魯爾士所做的,何其相似?簡直就是別無二致!”謝洛夫冷笑着說道。
“哦?!您能具體說說嗎?”胖子追問道。
“那可就話長啦!我只告訴你,如果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那他們一定爲此進行過不下五年的準備。他們要推舉的新王是誰?莫非是司格頓那個混蛋?”謝洛夫不愧是政壇的老手,幾句話便把事情推算得八九不離十。
“嘿嘿!恐怕正是您所說的司格頓此人!”胖子十分佩服“大叔”的眼光。
“果然是這個混蛋!他常年駐守東域,與我國接壤。平素雖然談不上多友好,卻也能相安無事。萬沒想到他會對我的使團下手,更窮追不捨!我原本還在疑惑,現在總算明白啦!看來,他是想拿我們的腦袋給麥肯做投名狀啊!”謝洛夫說着,拍案而起,情緒又激動起來。
“莫要動氣!大叔!坐着說,坐着說哈!”胖子趕忙勸解道。
“老朋友,你一路顛沛,又遭追殺。雖受傷不及內腑,卻也不好令情緒有太多波動啊!”大師也說道。
謝洛夫這才緩緩坐下,但胸脯仍然劇烈起伏。
“此仇不報,怎麼對得起我那一百多號枉死的手下!今晚,那司格頓老老實實便也作罷!否則,我定與他見個真章!”他怒聲吼道。
聽着“雷聲”再起,胖子也很無奈。
他心想,這位外務總長,看着斯文,其實性如烈火,年輕時莫非是市井大哥出身?
就這脾氣,去做外交?
魯爾士用人,果然另闢蹊徑,別有一套作風!
“大叔!時間有點緊迫!咱們先把重要的事情說完,再商量如何報仇吧!”胖子建議道。
謝洛夫也知道不是發脾氣的時候。
他長處一口氣,才說道:“魯爾士的聲勢確實大不如前。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再怎麼衰落,也不會成爲仰人鼻息的走狗。我們會始終站在蘇麗爾王室一邊。如果司格頓膽敢用卑鄙的伎倆篡位,我們絕不會支持他!等待他的必然是斷交,甚至是戰爭!這就是魯爾士的態度!”
“這口氣!夠硬!”胖子暗贊。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便繼續問道:“司格頓襲擊魯爾士使團,定然是受人指使。否則,他何必在大事將成之際,偏偏要給自己樹立個敵人呢?而能指使他這麼做的人,一定是麥肯一方。那麥肯指使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難道就是爲了讓司格頓與魯爾士爲敵?”
“賢侄!這還有什麼可想的?逼迫司格頓與我們爲敵,首先可以破去蘇魯兩國脣齒相依,互爲守望的盟友關係。第二,一旦兩國交惡,爲對抗我們的威脅,司格頓必然會更加依靠麥肯。這樣一來,他還能不對麥肯言聽計從嗎?第三,魯爾士在蘇麗爾東邊。一旦關係斷絕,彼此之間的貿易往來也必然停滯。於是,蘇麗爾只得與東邊的耶茲利爾和北方的特爾吉加大貿易合作,這樣的結果,也是這兩個國家最願意看到的吧!這正是一箭三雕的毒計!”謝洛夫越說越氣,越氣越覺得自己說得對。
他身爲外務總長,一天到晚想的就是這些事情。
這一番話說下來,確實視野寬闊,清楚透徹。
胖子微微點頭,沉思片刻,又說道:“大叔,您說得很有道理。可我還是有個地方不明白。您剛纔說,麥肯等國現在的做法,與以前對魯爾士所做,基本一樣。要是這樣的話,魯爾士現在的當權者,不也是麥肯一代代扶植起來的嗎?那麼,麥肯爲何會挑動兩個都由自己支持的政權之間的矛盾呢?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的事情嗎?”
他話說得粗俗,問的卻在點子上。
“好啊!小子,就憑你能問出這番話,今後若是進入政界,定也能成爲叱吒風雲的人物!”謝洛夫讚道。
他不等胖子謙虛,便接着說道:“實際上,麥肯一直就是這樣做的。即使是對待盟友,也不例外。你想想看,作爲大哥,如果有人不服管教,當然要帶上小弟們前去擺平他們。可一旦對手都躺下了,或者已經歸順,變成新的小弟,那大哥又該做什麼?如果小弟之間總是相安無事,各守本分,還要這大哥何用呢?所以,有頭腦的大哥也會偶爾挑撥一下小弟之間的矛盾。然後他再出面調解。這樣一來,他多有牌面?!不但能繼續保持權威感,還能得到更多的效忠和好處。”
聽總長大叔這樣解釋,胖子基本斷定對方必是社會大哥出身。
只聽“大哥”接着說道:“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麥肯連自己盟友之間的矛盾都能挑撥,又何況對魯爾士和蘇麗爾這種歸順過來的國家呢?正所謂‘打眼睛都不怕,還會怕敲眼眶嗎’?”
哎呀!這句俚語沒聽說過!又學到一招!
胖子開始佩服“大哥”的口才。
謝洛夫見胖子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頓感在大師身前倍兒有面子。
他有些得意地說道:“不過,有件事情你說的不對。現在魯爾士的當權者,雖然依舊是當年反對察罕皇室統治的政治領袖的後代,表面上也曾得到過麥肯的支持。可實際上,五年前,魯爾士元首換任的時候,他並不是麥肯的首選。”
胖子心裡咯噔一下,覺得這纔是自己真正感覺“不對”,又說不清楚的地方。
他趕忙請謝洛夫說下去。
總長大叔拿出“大哥”的派頭,喝口茶,纔不慌不忙地說道:“當年麥肯的首選,任誰也想不到,其實是察罕家族的一個成員。據我分析,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大公主的丈夫。這可不是瞎猜,事情是我的恩人鐵木老爹(西萊爾的祖父)親口所說。他雖然沒明說到底是家族的哪個成員,可我斷定便是此人。”
“大公主的丈夫,那不就是西萊爾的姐夫嗎?”胖子心裡覺得此事非同小可,甚至可能關係到察罕家族後來發生的慘案。
只是,現在沒有時間去分析這件事。
“他們爲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呢?”胖子一臉嚴肅,語氣急促。
“哼!還不是因爲我們現在的元首,和他的前任一樣,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張。而且還是一名極端的民族主義者!這樣的人,爲了登上權力巔峰,可能會暫時投靠一些勢力。可一旦成事,便會很難掌控!麥肯那些人,又怎麼會看不清楚這一點?!”謝洛夫冷聲說道。
很明顯,他對魯爾士現任的當權者也不太滿意。
“於是,麥肯明裡支持現在的繼任者,私下卻擬定了某個察罕家族的人作爲暗中的首選。之後,可能是遭到察罕家族的拒絕,或者是出現什麼變故。才被現在的魯爾士元首坐享其成,趁機掌握權力。”胖子雙眼發亮,說出自己的推斷。
謝洛夫向胖子投去讚賞的目光,說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事實恐怕就是如此。”
胖子目光深沉,覺得一絲涼意從腳下升起,直達頭頂。
他需要從新考慮此前的所有安排。
否則,便很有可能會是滿盤皆輸的結局。
配殿外的大樹上,無力的秋蟬,正在享受天邊那最後一絲殘陽的光芒。
它身後,一隻碧綠的螳螂,正在悄悄接近。
抓住這隻蟬,螳螂便能再熬幾天。
可是,螳螂與蟬都不知道。
它們,只不過是高處樹杈上,那隻黃雀的,又一頓美餐!
大師:黃雀便一定是黃雀嗎?它會不會也是別人眼中的“秋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