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忽然正在這個時候,一片漆黑之中,不知道哪裡,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
酒香濃郁到竄鼻子。
“你們跟我玩兒會吧?”那個怪異的聲音說道:“事情結束,我就走。”
“好。”夏恆倒是答的很乾脆:“怎麼玩兒?”
“就跟剛纔一樣那麼玩兒。”那個聲音帶了點興奮:“好久……好久沒人跟我一起玩兒。”
“一……二……三……木頭人!”
“啪嗒啪嗒。”
“一……二……三……木頭人!”
“啪嗒啪嗒。”
幾步之後,身上像是背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毛斗篷一樣,好溫暖……好溫暖……滑滑的,真舒服。
誒?忽然一道很亮的光照耀了過來,刺眼!
酒窖亮了。
可是夏恆不見了,我先是一怔,這才反應過來,是因爲那個毛茸茸的東西撲在了我身上,我看到了它的記憶。
現在這個“桃花痣”真是越來越高端,不僅是污穢,連狐仙的記憶都能看到……
原來這天,狐狸又來酒窖裡面喝酒,可是纔將酒罐子打碎,燈就亮了:“誰?”
狐狸吃了一嚇,慌慌張張的按照本能變成了人的模樣——它能變成了對方最想見的人,啊,這次是個老太太。
開燈的是個老頭兒,老頭兒看到了狐狸的模樣,怔住了。
狐狸一雙眼睛滴溜溜的亂轉,模仿了人類發出聲音:“我走錯了……”
說着,要奪門而出。
“等一下!”變成老太太模樣的狐狸手被老頭兒抓住了:“你去哪兒?”
狐狸暗想,這是第一次被人碰到吧?但是意外的,居然很舒服。
老頭兒看到了碎了的酒瓶子,笑。
“怎麼走錯了!不就是爲了喝酒來的麼?”老頭兒那滄桑卻溫暖的聲音響起來:“一起喝!”
以前也有人對變成人的狐狸發出過邀約,但是那大多是因爲狐狸變成了人類所謂的美女。
這次是個老太太呀!老頭兒跟這個老太太,是什麼關係呢?
不過既然有酒,那就很好,說不定自己修爲有成,能夠矇混過關。
“正好讓你嚐嚐新味道,”老頭兒站起身拿了酒:“一起喝吧!店裡忙,已經很久沒人跟我一起喝酒了。”
這個老頭兒,好像很寂寞。
狐狸倒是也不客氣,它知道人的姿態是什麼樣的,就也翹起了二郎腿大模大樣的坐好了,嚯,這老頭兒很有點自己的私貨!
烤魷魚,花生米,牛肉乾……最香的是酒。
只可惜啊,狐狸不會用筷子,於是它只好垂下頭,直接聳肩用嘴去叼盤子裡的魷魚大嚼。
是有被發現的風險……大不了跑唄,狐狸看的挺開。
沒想到老頭兒對狐狸變成的老太太那副吃相一點不大驚小怪,只是微笑着幫着狐狸添酒:“這個是桂花釀,新取出來的,你怕是還沒喝過。”
狐狸覺着,也許這個老頭兒有點老年癡呆吧?
它更放心了。從此以後,它天天都來。
老頭兒整天有很多話跟狐狸說,什麼隔壁老孫頭看上了廣場舞的領頭羊鄭大媽,結果請人家吃羊肉串被拒絕了,什麼店裡面哪個學徒偷懶,菜都不肯好好切,真想讓他多切幾次。
狐狸很納悶他爲什麼那麼多話,後來才發現,原來平時沒什麼人能跟老頭兒聊天,他都是把話攢着,跟狐狸說。
狐狸跑出去看,那個小學徒果然在偷懶,拔絲芋頭切的奇形怪狀就下了油鍋,它就偷着把笊籬藏起來,芋頭炸糊了,學徒只得重新切。
牛柳火候老了,他還往上面撒胡椒粉,狐狸就把掃帚下面的土換瓶子裡去了,所以學徒只能重新烤。
老頭兒晚上把這事兒跟狐狸說,嘿嘿的笑:“沒準兒,真有廚房的神仙吧!”
狐狸很得意。
“明天啊,家裡要來驅邪的先生,”老頭兒提前跟狐狸說道:“也不知道驅什麼。”
狐狸竊笑,就是驅我吶!於是它跑了去,把那些個先生搞的再也不敢來。
老頭兒給它講先生們遇上的尷尬事,笑的前俯後仰,狐狸更得意了。
它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已經習慣了這裡了,真要是走……它捨不得,再說,它走了,老頭兒這滿肚子的話跟誰說?不能走。
所以狐狸還是天天來,用嘴叼魷魚吃的直吧唧。
它不知道人會老,老了會死。
“你……不是人吧?”有一天,老頭兒忽然這麼說道。
狐狸正在大嚼的魷魚從嘴裡掉下來了。
“真的她,很討厭酒,也總要勸我,喝酒要得肝癌的……”老頭兒的眼睛灼灼發光:“不過誰知道,我的肝撐下來,她的肝倒是壞了。”
狐狸雖然能變成了老太太的樣子,卻並不知道老太太是誰。
它只知道,是老頭兒最想見的人。
被揭穿了啊,那以後還能來麼?狐狸第一次有了一種連魷魚都吃不下的感覺。
“不管怎麼樣,”老頭兒笑着說道:“看上我們家的酒,你可真是個有品位的傢伙,我好久沒有這麼高興啦……本來就想這麼下去,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說一句,謝謝……”
這是什麼意思?
“謝謝你,讓我還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她。“老頭兒微醺的闔上眼:“小時候就聽過,有種狐狸長着三條尾巴,能變成人類最想見的那個人,你……有三條尾巴是不是?我很高興……我很高興認識你……”
狐狸是能變成人的樣子,可是人的嗓音各有不同,它沒聽過,就模仿不上來,一開口就會露餡,所以除了第一次,它總也沒敢開口。
現在想跟老頭兒說話,還來得及麼?
“我……”它潤了潤嗓子:“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我要是走了哇……你幫我看着這個店好不好?”
“你上哪兒?”狐狸納悶。
“我啊……可能……”
老頭兒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好像睡着了。
狐狸想叫醒他,人類又沒有皮毛,這樣睡覺似乎要生病。
可是老頭兒叫不醒。
狐狸沒法子,變成了原來的樣子,把自己的三根粗長尾巴搭在了老頭兒的身上。
天亮之後它聽見酒窖下來人,就走了,可是從那天開始,再來就沒見到那個老頭兒。
狐狸很疑惑,爲什麼……爲什麼他不來了?因爲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害怕了是不是?
它還是去廚房搗亂,想等着老頭兒誇它,請它繼續吃魷魚喝酒。
可老頭兒還是不來,只看到了老頭兒的那個兒子眼睛腫的像金魚,一次一次的擦一張黑白照片。
黑白照片上是並肩的兩個人……啊,就是老頭兒和那個自己變成的老太太,只是那個時候,似乎他們都還年輕,老頭兒和老太太對望着,都笑的很溫柔。
它不甘心,就堅持在酒窖裡面等。
等到後來,家裡來了個挺危險的東西……狐狸看到了一個高大的,提着刀的背影在店裡四處逡巡。
狐狸知道,這個東西會害人,它得履行對老頭兒的承諾,於是它摔東西砸碗要趕它,可那個東西兇的很……更重要的是,那影子既然是主家燒香火供的,那就是名正言順被請來的。
它一個“外人”,那就趕不走。
狐狸不甘心,天天想法子——在酒窖裡一邊等老頭兒一邊想法子:“老頭兒回來了,可得好好說說他!什麼歪門邪道,也往家裡引!”
可是老頭兒還是不回來,狐狸第一次覺得孤單。
沒人一起吃魷魚啦。
“他不會回來了。”忽然有一天,酒窖的燈重新亮了起來。
狐狸眯起眼睛,看見了一個眉尾有痣的年輕人。
狐狸變成了一個人……我愣住了,狐狸這次居然變成了我!
蘇晗……想見我?
蘇晗微微怔了怔,接着笑:“他死了。”
狐狸變成的我,張口是個粗啞的聲音:“死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下了地裡,”蘇晗微笑:“再也不會回來。”
“我不信。”狐狸繼續以我的樣子咬牙切齒目露兇光:“他一定還會回來的!”
“這樣吧,咱們交換條件。”蘇晗伸手撩撥狐狸變成的我那一頭長髮,第一次笑的這麼溫柔:“我幫你剷除那個影子,你離開這裡。”
狐狸不願意,可它確實趕不走那個壞傢伙。
答應了替老頭兒守着這裡……如果這個傢伙替自己做到,那就勉強也行吧。
狐狸走了。
它去了很多地方偷酒喝,可是哪裡也沒有那個味道。是因爲缺少魷魚麼。
其實它清楚,是因爲缺少老頭兒。
狐狸是沒有眼淚的,它無法形容這個感覺,好像自己丟了條尾巴。
“那家有個怪東西,提着刀,可怕着哩!”一個同伴忽然有天對它說:“就你去過的那家,叫醉仙居的,嘖嘖,要是這樣下去,那家人只怕活不成了。”
原來讓老闆夫婦深受其害,以至於重新擺出神像的,是狐狸的夥伴。
狐狸跑了過去,真的看見了那個傢伙。
它現在……更可怕了啊!
狐狸着急了,那個脣紅齒白的,真是不靠譜!身上*,辦事不牢,一點錯沒有!
狐狸想着跟它打一架,但是打不過,尾巴都差點被砍斷了。
如果這樣……它怎麼辦?除非讓這家人搬出去!
狐狸心裡覺得對不起老頭兒,說好了幫他守着,怎麼就守不住呢?
有人看電視時發出害怕的聲音,它就會跑過去學。
手被切了很可怕是吧?廁所裡有聲音沒人很可怕是吧?照葫蘆畫瓢,狐狸也會。
但是這些人啊,就是不走。
狐狸下了狠心,跟認識的同類要了藥。
同類問它幹什麼,它說去毒人。
同類攔着它:“你這是造業,要有報應損修爲的!”
它不管,它只知道,就算是個狐狸,也得說話算數。
酒店被它整垮了,它才鬆了一口氣,看見了曾經繁華喧鬧的門口被貼上了一張“轉讓”的字條之後,狐狸再一次產生了那種感覺。
那種人類纔會有的,眼睛裡要流出水來的感覺。
真糟糕……
它還是打算着,盡最大的力量,將那個提着刀的身影給趕出去。
但是這天,又來了人。
啊,是我們。
“一二三……木頭人……”
真有趣!不被人看到麼?我也想玩兒啊……狐狸暗自想着,只玩兒一會兒,不會耽擱事兒吧?
可是那個桃花眼男人,怎麼就不按理出牌?
狐狸受到驚嚇,重新藏到了酒窖裡面。
那個遊戲,還想再玩兒一下啊……
“怎麼不動?”夏恆的聲音忽然從耳側響了起來:“薑茶?”
“啊?”我反應了過來,擡起了頭,夏恆已經握住了我的手:“趕走那個提刀背影的事情,咱們來做。”
夏恆……已經知道了。
“可是關二爺,不可能會害人性命的!”我拉住他:“是不是其中還有什麼誤會?”
“真相都是隱藏在表面現象下面的。”夏恆低低的說道:“就像是老頭兒的死。”
是啊……其實,真的只是自然死亡。
“你們好了麼?”老闆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沒遇上什麼危險……”
老闆的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響了起來,老闆從陡峭的酒窖臺階上跌下來了!
我一下子怔住了,而正在同時,身邊一道影子閃電似的躥了過去,將老闆給包住了。
老闆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安安穩穩的坐在地上,連點擦傷也沒有,他滿臉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奇怪了……這是怎麼回事……運氣真夠好的……”
他看不到,狐狸被他壓在下面,嘴角淌了血,他更沒看見,一個提着刀的巨大黑影消失在了他身後。
人不會平白無故的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
狐狸不見了。
我拉住了夏恆:“它上哪兒去了?”
“誰知道啊……”夏恆答道:“要救人,需要以命抵命。”
它一直信守承諾到現在。
“現在可以去看那個關二爺了。”夏恆握住我的手,將林老闆拉起來:“上去……在我們前面。”
林老闆怔怔的:“那酒窖裡面的……”
“不會再來了。”
我心裡一涼……狐狸死了?用自己的命,抵扣了老闆的命……
“那可太好啦!”老闆歡呼雀躍:“那個東西,這輩子我再也不想打交道了!殺千刀的,我真想……”
“不是!”我的嗓子一下就提了起來,是自己都沒想到的尖銳:“它沒幹任何壞事!”
老闆被我嚇了一跳,囁嚅着說道:“可是我的店……和我爸爸……”
“跟它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瞪着老闆,似乎因爲自己在狐狸的視角里見證了這一切,所以特別的上火:“它爲了你……”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夏恆一手攬住我:“那個東西要緊。”
我嗓子很不舒服,像是憋着了什麼東西,不吐不快。
上了臺階,西施忙伸手拉夏恆:“沒事吧?剛纔好大一聲響!”
“沒事。”夏恆沒碰西施,上來之後,直接帶着老闆到了供奉關二爺的壁龕上,對老闆說道:“我說什麼,你做什麼,別吱聲。”
老闆惶惑的點了點頭,有點納悶。
“先拿下來。”
老闆照做。
“去廚房,在大竈上面開火。”夏恆說道:“越大越好。”
老闆繼續照做,火苗子騰的一下從竈上升騰而起。
“現在,狠狠的,把這個神像往竈角上砸。”夏恆的聲音平板板的。
老闆吃了一驚,想問,但還是把話給嚥下去了,只是真的舉起來,重重的砸在了一個牆角上。
“乓……”
大塊的泥彩剝落了下來,散落了一地。
泥彩剝落之中,才顯露了出來,那個關二爺的神像之中,原來還包裹着另一個神像!
那個神像是木頭的質地,是個張着大嘴的羅剎模樣,滿口利齒,臉被塗成了青色,穿着一身破爛的長袍,赤足上各有六個指頭,手裡跟關二爺一樣,也握着一把刀……不是關二爺那種青龍偃月刀,而是殺人的屠刀。
它猙獰的了不得,一看就是一個不祥的感覺!
剛剛好……在外面抹上了一層泥漿上了顏色,就是關二爺的造型了。
“這……”看見了內裡的那個神像,老闆一下子愣住了,想張嘴,沒敢張。
正在這個時候,一陣很奇怪的聲音驟然在外面背後響了起來。
像是一個身形很高大的人,邁開了沉重的步伐,將木板都給震響了,在這個腳步聲之中,還伴隨着一種銳物劃過地面的聲音。
毫無疑問,是有人在拖着一把刀鋒着地的刀在走路。
越來越近……背後也越來越涼。
空氣凝重極了,老闆是個快哭出來的模樣。
西施臉色慘白,手緊緊的拉在了夏恆手臂上。
“誰也別回頭!”夏恆忽然轉過身,抄起了竈上的一大桶鹽,就往身後利落的撒了過去,接着對老闆說道:“把那個東西,扔到了火裡去。”
老闆早就拿不住手裡那個猙獰惡鬼了,手一顫,那惡鬼的小木像就落進了火裡,一瞬時就被大火給吞噬了。
“沙拉拉……”鹽粒子落地的聲音從我們背後響了起來。
從火裡,一瞬時瀰漫出了一種焦臭的味道來,這並不是單純的木頭燃燒的味道,裡面還摻雜了腐朽……腥氣……難以形容的複雜,木雕的材質,肯定曾經在什麼不知名的東西里面浸泡過很久!
“行了。”夏恆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我回過頭,只見鹽粒子是灑在地面上了,可是……
滿地的裡有兩個巨大的赤足腳印!就好像是……曾經有個人在鹽落下來的時候站在那裡,現在卻消失了一樣。
那腳印很清晰,有六個腳趾頭。
“那個……”在場的人自然都看出來剛纔發生什麼事情了,林老闆腳軟下來:“那是什麼東西……”
“那個叫做伽羅剎鬼。”夏恆望着熊熊燃燒的竈,火焰在他黑魆魆的眼睛之中跳躍着,亮的不像話:“是專門讓人家破人亡的惡鬼,之所以被包裹在了安家鎮宅的關二爺神像之中,不用我說,原因你也猜得到把?”
自然……有人想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害人!
原因是什麼,大概也只有對方知道了。
“這種東西平時被人躲避還來不及,現在居然被你給供奉上了,它會先吃香火壯大力量,時間長了,就可以害人了。”夏恆說道:“所以蘇晗才讓你一定要砸碎了埋起來,但是你家不但沒有這麼做,還將它藏了起來,是一個忌諱,第二個忌諱就是,你重新擺上了它,讓它繼續吃香火。你們做的那個噩夢,就是它對你們的警告——對它不敬,卻重新給它力量的警告。”
林老闆像是一條被海浪拍上了岸邊的魚,兩腮劇烈的鼓動了起來:“可是,是家裡出事,我才請來的關二爺……”
“並不是!”我將狐狸的記憶說了一遍:“剛纔,你被那個巨大的黑影推下去的時候,是狐狸擋在了你下面……它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的命。”
老闆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那個感覺,像是坐在了什麼皮毛墊子上一樣,又暖又軟……”
“叮……”正在這個時候,忽然竈臺上方掉下了一個東西。
夏恆早眼明手快的接住了。
是生人鑰的一條腿。
這條腿被蠟封在了天花板上,竈臺的火只有調到了最大到了一定程度,纔會溶解,剛纔燒了那個木頭塑像的時候火苗很大,顯然又是蘇晗做下的手腳。
東西到手,事情算是圓滿了,可是我的心裡還是很難受。
爲了狐狸,還是爲了什麼,說不好。
西施這個時候眼睛裡面早就噙滿了晶瑩的眼淚:“那個狐狸,實在太可憐了……夏恆,咱們有什麼能爲狐狸做的麼?”
一直默默跟在我們身後的倪丹聞言,一張嘴撇成了“八”字。
夏恆搖搖頭:“各有各的命,也許是早註定的。”
“我糊塗啊……”林老闆懊惱的揪着自己的頭髮:“我爸爸他……”
“咱們該走了。”夏恆望着外面泛白的天色,轉頭對我說道:“把傘拿來。”
結果他擰了眉頭:“你身上在哪兒粘了這麼多土……”
說着將骨灰罈掛在了我脖子上,給我拍了半天。
西施嘴上還在笑,卻笑的有點牽強:“你們感情,還真好。”
我沒理他,只是趕緊小丫鬟似的將傘準備了出來預備給夏恆撐上:“去哪兒?”
“找一家旅店。”夏恆說道:“你不是也該睡了麼?”
“我來吧!”西施卻微笑的將傘從我手裡拿出去了:“我比你高,撐起來更合適一些,夏恆,是不是?”
這是要全面對我進行取代啊。
倪丹偷偷的拉了我一把,使了個眼色,好像暗示點什麼似的。
我雖然不甘心,也看出來倪丹有什麼話說,只好放棄了將傘搶回來的計劃,揪了倪丹一把:“幹什麼?”
倪丹壓低聲音,說道:“我不會害你的,你就相信我吧。”
而夏恆一轉頭見給他撐傘的是西施,倒是也沒多說什麼,心安理得轉身就要走:“那就辛苦你了。”
西施笑的更甜了:“什麼客氣話。”
老闆這會兒腦子好歹也反應過來了,忙說道:“你們就這麼走了?我……我這裡……還沒謝謝你們!”
“不用謝什麼。”夏恆沒回頭,只是搖了搖手:“蘇晗沒做乾淨的事情,我來做而已。”
專業清理蘇晗爛攤子一百年。
我在即將出門口的時候,忽然又聽到了那“啪嗒啪嗒”的聲音。
就跟狐狸之前跟我玩兒“一二三木頭人”時候一樣!
我猛地回過頭去,看見了蘇晗正站在牆角,對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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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下揪緊了,蘇晗……蘇晗,跟從記憶之中看到的一模一樣,他就站在那兒!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真的見到了他,反倒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張了嘴,卻發現蘇晗身後有什麼東西……
是兩條火紅的尾巴!
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那不是蘇晗,而是能變化成對方最想見的人的狐狸!
它沒有死?
不……也可能它損失了一條命,它的命,也許跟尾巴的數量一樣?只是現在,它大概再也沒法子藏起尾巴假扮成人了。
我有點高興,又有點想哭。
長着兩條狐狸尾巴的蘇晗對我一笑,神采飛揚,接着,跟人一樣,揮了揮手,不見了。
“薑茶,薑茶!”倪丹動手扯我的衣角:“你還發什麼呆呢?夏恆和……西施已經走了!”
“啊?”我這才反應過來,提着倪丹的手就往前面衝:“你怎麼不早說!”
“我喊你你聽不見也賴我!”倪丹委屈又不服的嘟噥着:“這大媽啊,就沒有一個好人……”
果然,出了店門,只見初晨灑落的寧謐街道上,夏恆和西施共舉一把傘的背影簡直美如畫。
能拍個情侶寫真了。
不行,看着不順眼,我得把他們倆衝散了。
“等會兒,你幹嘛去?”倪丹死死的拖住我:“衝動是魔鬼,夏恆借給她一下又用不壞!”
“我借一下也不行!”我甩開倪丹:“我纔不跟清政府似的喪權辱國……
話說到了這裡我自己也梗了,我跟夏恆,說得上“主權”麼?
趁着這一瞬,倪丹拉住了我,說道:“今天給夏恆撐傘的,一定會出事!”
“啊?”我一下子愣了:“你什麼意思?”
“我得到消息了,有人知道指南針經常給夏恆撐傘,要衝着撐傘那人下手。”倪丹一張認真臉:“正好李代桃僵!”
“下手?”我抓住了倪丹的肩膀:“誰?”
“疼疼疼……”倪丹趕緊從我的魔爪下掙扎了出來:“這我不方便說,你懂的,我有我的立場……”
對,倪丹畢竟是陰陽會的……而且因爲繼承人的身份,跟我們在一起,也一直是“*”的感覺,加上陰陽會,還有其他的幾個家族。
“薑茶,給我買個蛋餅,餓了一晚上了,”倪丹早躥到了一個早餐攤子上:“一點眼力見兒也沒有。”
我買好了蛋餅給他,一邊走一邊問道:“你跟夏恆熟不熟?”
“這個……熟倒是算的上熟吧?”倪丹一邊咬着蛋餅,一邊說道:“他在陰陽會裡非常出名,可自己一直不承認自己是陰陽會的人,他這一輩,幾個家族裡應該就是蘇晗,傅謹時,還有他最強了吧?”
“那……”我嚥了一下口水,終於把困惑自己那麼長時間的疑問給問出來了:“夏恆,爲什麼怕光?”
“你不知道啊?”倪丹露出個趁火打劫的奸詐表情:“那我跟你們這一路的伙食住宿……”
“你放心,我出!”
反正夏恆花錢跟花冥幣差不多。
“那我就偷偷的告訴你好了……”倪丹打了個嗝,飛眼示意讓我買水。
除了給夏恆打傘,就是給倪丹買飲料,小公舉的心小保姆的命。
“買了,快說。”
“嗝。”倪丹覷了一下夏恆挺拔的背影,說道:“我聽說啊,夏恆那個誰都不知道的爸爸,有可能是陰間來的。”
“啊?”
我自然沒忘記,在陰陽路上看見的,給夏恆下跪的陰差。
他說,他要龍神尺,是爲了去殺陰間一個人……
“嚇了一跳吧?”倪丹得意洋洋的說道:“反正,夏恆的血統很特別,他這種人,嘖,怎麼講呢?也不知道算是個什麼血統,按說應該很難在陰陽兩界混,可奇怪的是,他偏偏就是有本事在陰陽兩界都能混的風生水起,不少人在背後議論可以,但沒一個人敢在夏恆面前嚼一下舌頭根子——誰也不傻,誰都知道,看人下菜碟。”
所以……夏恆爲了今天,付出了多少?
“夏恆的媽媽,你聽說過嗎?”
“聽說過啊!”倪丹繼續將飲料吸的滋滋作響:“他媽媽死的好像挺慘的,據說是犯了某個絕對不能犯的忌諱,魂飛魄散,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這事兒也算是齊家一個出名的醜聞,具體原因自然是沒法子透露的誰都知道,他們也要臉……”
我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忽然很希望,夏恆面對困難的每一天,我都能陪在他身邊,幫得上忙幫不上忙的兩說,更重要的是,他好像跟那個喂狐狸的老爺爺一樣,很孤單。
“誒!”倪丹忽然一把抓住我:“來了!”
“嗯?”我不明所以的擡起頭,只看見那把黑傘落在了地上,夏恆和西施不見了!
“人呢?”
“噓……”倪丹先把我拖到了木棉樹後面:“靜觀其變!”
人都不見了還怎麼靜觀其變!
不過以夏恆的本事,我倒是沒什麼必要擔心……
這個時候,一個拐角出來了幾個人,臉色都很差。
領頭的不就是倪秋嗎?
“剩下那兩個呢!”倪秋是個氣急敗壞的樣子:“主要就是想着抓倪丹,夏恆和指南針倒是不足爲懼,等他們把東西收好了再搶過來就行了,現在這麼早就打草驚蛇,他們趙家腦子被驢踢了!早知道他們這麼蠢,還不如找秦家合作呢!”
原來趙家這邊,是倪秋泄露的消息。
“我渣叔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真是塊崴不走的腥油。”倪丹咬了咬牙:“辣雞。”
“對對對,”幾個跟着倪秋的人隨聲附和:“趙家人也太蠢了,連誰是指南針都沒分出來,居然就出了手……”
我忽然有點明白爲什麼夏恆要帶着西施了,而且有人說什麼西施是他媳婦,他從來不反駁,難道就是因爲他知道我跟着他會有風險,所以才特地留下西施當擋箭牌的?
而倪丹剛纔故意拖延着讓我們倆跟夏恆西施拉開距離,也是爲了避免被一鍋端了。
“找,給我找!”倪秋狠狠的跺腳,面露猙獰之色:“事情要是不好收拾了,你們別管結果,求個快刀斬亂麻,事情不能被更多人知道!”
是要將趙家的人殺人滅口啊!
倪丹咬了咬牙:“等我繼承了倪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渣叔給叉出去!”
“等你繼承了再說。”我擰起了眉頭來,現在怎麼辦?我和倪丹,大概都算得上是戰五渣……
“薑茶!”忽然肩膀被一隻手搭上了。
我嚇了一跳,可是這個清茶似的味道……一回頭,果然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
“哥哥?”
傅謹時。
他微微點了點頭,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跟我走。”
“可是我跟夏恆散開了……”我忙說道:“我得等他,他一定回來找我的!”
傅謹時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不會來了。”
“爲什麼?”
“你知道跟齊家一起來的還有誰?”傅謹時定定的望着我:“夏恆的大表姐也來了,她知道夏恆想做的是什麼……她一定會阻攔夏恆的。”
“那個大表姐真心不是什麼善茬!”倪丹趕緊說道:“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看,跟着傅謹時也一樣。”
“怎麼一樣了?”我還要說話,忽然對面來了幾個人,指着我們的方向說道:“那邊還沒找,去找找看!”
傅謹時壓低了聲音:“夏恆爲什麼要這麼做,就是不希望你被抓住,你不要給他添麻煩,嗯?”
我咬了咬牙,只好跟着傅謹時就走了。
傅謹時跟夏恆一樣有方向感,大街小巷,穿梭的自如,終於到了一個很小的旅社,直接拉着我和倪丹進了房間,說道:“先暫時在這裡避一下風頭,蘇晗的事情,我跟你一起找!”
我猶豫了一下:“夏恆會不會出什麼事?”
其實我也知道這話問的多餘,連陰差都怕的夏恆能有什麼危險,可是隻要看不到他,心裡就發慌。
“不會的,他死不了。”傅謹時揉了揉眉心:“現在很多人都在找你們,你們千萬不要出去,這個地方很安全,他們不會找到的,只是生人鑰和小冊子還在夏恆那裡,我得想法子拿回來,你和倪丹,暫時先等我一下。”
“行行行!”倪丹趕緊說道:“我看你比夏恆靠譜!我先去個廁所!”
說着一頭鑽進去了:“蛋餅是不是不乾淨……”
“你別擔心,”傅謹時望着我:“等着,我很快回來。”
我點了點頭:“哥哥……傅謹時,如果夏恆遇上什麼事情,你會幫他吧?”
傅謹時的眼睛暗了一下,隨即是個不太自然的笑:“我會的,你信我。”
我沒忘記,夏恆說過,傅謹時曾經對不起蘇晗……什麼事情對不起蘇晗?
傅謹時轉身要走,卻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轉過頭來,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道:“小時候拉勾的事情,你還記得麼?”
我一怔……是我說,長大一定要嫁給他的事情?
“不管你還記不記得,”他見我發怔,難得的彎起了黑眼睛:“我一天都沒忘記過。”
說着,修長的手將門關上了:“你記住,不管誰叫門,都別出來。”
心裡一團子亂,夏恆他,到底怎麼樣了……
一低頭看見自己脖子上還掛着萍姐姐的骨灰罈子,也想起來萍姐姐半天沒出現,趕忙拍拍骨灰罈:“萍姐姐?!”
可是萍姐姐這次特別的反常,出來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能耐着性子,老半天也一直沒出聲,這也太不對勁兒喇叭。
“萍姐姐……”我也顧不上別的了,拍打骨灰罈的力氣越來越大:“趕緊出來,夏恆現在出事了!”
我一着急,伸手就把骨灰罈的蓋子給打開了,卻發現萍姐姐的骨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翼而飛,現在骨灰罈裡面裝着的,居然是那個小冊子,和七零八碎的幾塊生人鑰!
難道夏恆一開始就知道前面有誰在等着他,先把東西給我了?
他這次帶着西施……看來分明就是去自投羅網的!
我站起來想去找傅謹時,可是想起來答應過他不能出去,正在這個時候,門口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傅謹時說過,不管誰叫門,都別出來……
“誰啊?”捂着肚子的倪丹呲牙咧嘴的從廁所裡面出來了:“是不是傅謹時回來了?”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