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居然是西施!
西施一身利落的旅行打扮,長腿細腰,更顯的精幹了,她那一雙亮閃閃的大眼倔強的望着我:“連大污穢都被你弄到手了,你這一陣子還真是鴻運當頭啊!”
鴻運當頭個鬼,我遇上的倒黴事你怎麼就不說了?都快被坑成了月球表面了。
我挑起眉頭看着她:“怎麼着,你現在不賣臘腸,轉行當了跟蹤狂了?”
西施冷冷的說道:“夏恆不是說了麼?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條路是你修的?有本事,你把每一個過路的全抓住了當跟蹤狂。”
果然,夏恆那話就是說來給她聽的,他早知道西施跟在了我們後面,卻假裝不知道!
這跟大表姐跟夏恆最後說的幾句話肯定脫不開關係。
“不就是想搶生人鑰麼?”我說到:“看着我們快收集齊了,你想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是又怎麼樣?”西施驕傲的昂起頭來:“本來這些個東西,就是屬於陰陽會,屬於倪家的,憑什麼落到了你手裡?”
“跟她說不通的話,”白洗悠然說道:“殺了吧?雖然我沒打過幾次女人,但是殺還是殺過的。”
西施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但她還是梗着脖子說道:“殺我?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雖然對白洗來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但是對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誰會沒事幹殺人玩兒?
再說了,西施的身份背景那麼硬,我幹嘛給自己添麻煩,現在的麻煩本來就夠多的了。
“再說,夏恆都默許了,”西施以一個得勝者的姿態說道:“你跟着嚷嚷什麼?”
夏恆假裝不知道,準也有夏恆的道理。
“我說……”我湊近了西施盯着他的眼睛:“那天倪會長跟大表姐到底說了什麼?”
西施挑起了眉頭笑:“想知道,就拿出想知道的姿態來。”
我看了白洗一眼,白洗就把西施給放開了——反正只要白洗願意,什麼時候想抓回來,就能抓回來。
“我爸只說了一句話,”西施得意的望着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我心頭一緊,果然跟我想的一樣!
拿來威脅夏恆的,是我爸媽……也或者,是跟夏恆有關,對夏恆很重要的人。
誰都有無法割捨的東西。
“你現在迷住了夏恆,自然對夏恆來說很重要了。”西施接着說道:“但你能保證,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了?”
所以,夏恆屈服了,默許了西施的盯梢。
西施代表什麼?代表的是陰陽會……
“沒別的事情,我就要繼續做我該做的事情了。”西施勾起脣角,在我耳邊吐氣如蘭:“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我想要的東西,總會到了我的手上,跟我爭,你是自尋死路。”
說着,她轉身要走,但又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的,對我說道:“夏恆不是一般的人,跟他在一起的勇氣,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我有那個能力,你有麼?”
我一擰眉頭:“什麼能力?”
“你現在還不知道?”西施一愣,隨即笑的更有優越感了:“怪不得,原來你是不知者無畏,等你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可未必還有現在的這個心思了……這種事情,不該由一個外人告訴你,你可以等着,看看夏恆會不會把事實告訴你,到時候,我看你怎麼哭!”
夏恆到底還瞞着我什麼!
“我要是你!”白洗忽然對西施淡然的說道:“就不會自找麻煩……”
他越是波瀾不驚漫不經心,卻越是給人危險的感覺。
西施雖然裝的平靜,但她明顯在害怕白洗,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她看向了我,壓低了聲音:“我告訴你,你遲早會後悔選擇了夏恆,尤其是在知道傅謹時爲你做了什麼的時候。”
“傅謹時?”
“當然,”西施說道:“聽我一句勸,傅謹時纔是最適合你的人,知道一切之後,記得讓他來當接盤俠,他會很高興的。”
“薑茶?”正在這個時候,拐角後面傳來了夏恆的聲音:“你好了沒有?”
西施一擰眉頭,撥開了薔薇花的枝條離開了。
正在這個時候,只聽耳邊“刷”的一聲,從薔薇花的枝條之中,猛地伸出了一隻手要衝着我抓,那股子水腥氣倏然冒了出來。
不……不是一隻手,薔薇枝條裡伸出了數不清的青白色手臂!
那個力道,像是要把人拖到了地獄裡面去……
“喀拉拉……”一陣硬物破碎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接着,像是有什麼東西炸了,不少畫着硃砂點點的白色的碎紙片跟粉紅的薔薇花瓣一起飄散了開來,又有先生要坑我……
“想抓你的還真不少。”
是啊,見怪不怪了,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人沒認出白洗來,還想趁機鑽空子。
對了,倪丹說過,那種術,只有人內心脆弱彷徨的時候纔能有機可乘。
我脆弱彷徨了麼?
“我能追上去揍她麼?”望着西施漸漸消失的背影,白洗撇了撇嘴:“被那點東西耽擱了時間。”
“算了。”
他斜斜的倚在了那一牆薔薇下面,紛紛擾擾的花瓣穿過了他的劉海落在地上:“你想着靜觀其變?”
我轉了身過去:“我沒得選。”
“人啊,之所以不如污穢灑脫,是因爲不能割捨的太多,”白洗忽然在我背後說道:“一旦有了牽掛,也就是有了死穴,有時候會致命。”
“我不怕,”我穿過飄落下來的薔薇花瓣往夏恆那邊走:“我不是還有你麼?”
“這倒是……”白洗的聲音沾沾自喜的消失了。
夏恆頎長的身形出現在了我面前,微微皺着眉頭,我說道:“碰到了一些找茬的污穢,白洗幫我解決了。”
“白洗白洗……”夏恆眯起黑魆魆的眼睛:“最近這個詞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他當你的保鏢,我是要失業了麼?”
“功能不一樣,”我漫不經心的說道:“你是三陪。”
“你是我的三陪纔對!”夏恆擰起眉頭來,修長的手臂抵在了薔薇花牆上擋住我:“你要造反?”
“三陪就是三陪……”
他忽然低下頭,把我想說的話堵了回去。
草木氣息和薔薇花甜蜜的香氣混在一起,脣齒纏綿之間,我眯起眼睛,看到一小片薔薇花瓣落在了他又濃又長的睫毛上,可他吻得專注,根本沒察覺。
他……應該不會是騙我的吧?他一定是真的。
不管事情是什麼樣的,他說我就信。
我相信他,超過相信自己,他不會讓我失望的,他說過。
下一個目的地,應該就是最後一個生人鑰部件散落的地方了。
“這個要去的地方,你以前去過。”夏恆擡起頭來,說道:“是你跟傅謹時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我一愣:“荒山裡面的龍神祠?”
夏恆點了點頭,說道:“沒記錯的話,你外婆家在那裡?”
“是倒是……”我皺起了眉頭來:“我爸入贅到我們家,我隨了我媽的姓氏。”
陰陽會裡面,有姜家也有蘇家。
我媽上次說不知道那幾個名字,是真的還是假的?
自從姥姥和姥爺去世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過了那個地方了,除了龍神祠和姥姥家,能想起來的實在沒多少了。
那裡,會是旅途的終點麼?我不太願意想。
一路坐車到了目的地,滿眼是蔥蔥郁郁,鋪天蓋地的綠色,這裡原來是有個小村莊,但是現在已經荒敗了下來,跟丁燁的老家差不多,連個人都很少見,更別說到龍神祠去的人了。
“當時傅謹時到龍神祠,”我問夏恆:“有什麼事情?”
“自然是去修習的。”夏恆挑起了眉頭說道:“陰陽會本來就是由龍神尺發展而來的,每一戶家族的繼承人,也都是要專門來龍神祠修習一段時間以示繼承祖業。”
這麼說傅謹時是爲了繼承傅家,纔會來到那個龍神祠的。
我順口問道:“那你應該也去過吧?裡面的人是不是認識你?”
“我沒去過,”夏恆挑起眉頭鄙視的看了我一眼:“你怎麼這麼蠢,我又不是七姓之一。”
對了,他姓夏,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我看着,齊家倒是也沒拿着你當外姓人麼!”
“但我拿他們當外姓人。”
夏恆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雖然不肯出來負責任,估計好不到哪裡去,但是能征服了心高氣傲的齊家姑娘,夏恆又長的這麼好看,估計着,也是一個翩翩佳公子吧?
那個所謂的龍神祠,想不起來倒是不覺得,小時候的回憶一浮現,也記得外婆是跟我說過,後山絕對不能去。
那個時候,因爲我是遠地方來的,所以當地的小朋友們都說我是什麼假洋鬼子,不肯跟我玩兒,那次是怎麼到後山的?
啊,對了,我的風箏被吹到了後山去了,到了後山,就看到風箏掛在了龍神祠上,我之所以爬上了那個石獸,是爲了去夠那個風箏。
從此以後,我就喜歡上了那個又高又溫柔的“哥哥”。
我很少叫他的名字,以至於後來就算聽到都想不起來了。
這次,已經物是人非,居然還要故地重遊。
順着那條荒路一直往裡走,翻過了小時候覺得高大雄偉的,其實現在看來不過是個土坡的後山,看到了龍神祠。
龍神祠倒是因爲被陰陽會當成了修習的地方,維護的不錯,一直保持着原來的樣子,只是現在並不是修習的時間,大門緊閉,安靜的連門口的石獸都顯得特別落寞。
我小時候,並沒有進過那個朱漆大門。
“咱們能直接進去嗎?”我問道:“蘇晗當初來,也是爲了來修習的吧?”
“嗯,不過就算不是修習的時間,這裡也有人看守。”夏恆說道:“咱們可以冒名頂替混進去。”
說着衝我勾了勾手。
我立刻就想起來了,那個倪丹身上的萬能通行證。
拿出了小牌子,我推開了那扇大門。
“吱呀……”因爲實在太安靜了,連推門的聲音,都顯得有些刺耳。
裡面是個十分寧謐的古建築啊……
滿院子栽種着海棠,粉白色的花瓣下雪似的往下掉,積在青石板上一片素色。
現在是個花季啊……哪裡哪裡全是花……
“你們終於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帶着幾分激動響了起來:“哪一家的?”
我一轉頭,看見了一個五十來歲的精壯大伯,頭上戴着草帽,褲腿也撩了起來,手裡拿着個沾滿了泥巴的鋤杴,像是正在種什麼作物。
眼熟啊!
哦,對了,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當年那個攔着傅謹時,不讓他跟我在一起的那個人麼!當初,他還是個壯年,可是現在兩鬢上,已經有點蒼白了。
他望着我,卻有點發怔。我心裡一緊,難道事隔多年,他還記得我?
“你是……”果然,他開始問了,我做好準備,決定打死不承認,沒想到他端詳着我的痣,卻說道:“你們是蘇家的人?長的跟蘇晗也太像了,可是我記得蘇家除了他,沒人了……”
果然還記得蘇晗!
“不是不是,可能,湊巧吧!”我忙擡手把倪丹的牌子拿了出來:“我們是倪家的。”
“倪家的?”那男人見了牌子,高興的了不得:“盼星星盼月亮,可終於是把你們給盼來了!我這一陣子就別提有多鬧心了!快快快,裡面請!沒想到這件事情陣仗這麼大,把你們倪家人給請來了……”
他怎麼倒像是正在等着我們一樣?
夏恆似乎也有點疑惑:“您等了很久?”
“是啊!”他一邊說着,一邊趕緊踩在了草鞋上,殷勤的把我們往裡面引:“先自我介紹一下,龍神祠這些年一直以來是我在看守,我姓傅,叫傅明遠。”
原來是傅謹時家的人,我這就感覺出不對勁兒來了,他真的是在爲了什麼事情等人……等的當然不是我們!
夏恆則直接來了個李代桃僵,接口說道:“那件事情我們是聽說了,但您還是再跟我們講一遍來的清楚。”
傅明遠一聽深以爲然:“對對對,那我再來給你們講一遍……”
說着,領我們進了側殿,擺出了一套紫砂茶具和一碟子糯米豆沙點心:“旅途勞頓,你們一邊用一邊聽我說。”
茶是好茶,雨前龍井,點心也芬芳馥郁,一派江南氣息。
原來傅明遠雖然出生在一個著名的家族,可是天生沒有吃這碗飯的能力,別人能看得到的東西,他往往就是看不到,家裡人說他沒法子涉足其中,勸他另謀出路。
無奈他偏偏還是對這些事情感興趣,堅持求家裡人留他個一席之地,於是家裡人就安排着他來到了這個不需要能力的崗位上——看護龍神祠。
龍神祠地處荒遠,沒誰願意來,只覺得是磨滅能力,可是他還是挺高興,慶幸自己也算在這一行有了一個崗位。
每年一旦有人來這裡修行,他總要盡心盡力的照料好,這樣的話,他就覺得自己也給家族裡面出了只有自己才能出的力。
他在這裡呆了很多年,一直風平浪靜,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一陣子,龍神祠裡面開始出現了怪事。
先是在他睡覺的時候,覺得有一雙冰涼的手在自己臉上胡亂的摸,接着,就聽到了有人在枕邊絮絮叨叨的說着:“不對……不對……我回來了……他在哪兒?我回來了……他在哪兒?”
臉上被觸摸的感覺消失了,但是翻弄東西和開門關門的聲音卻響了起來,非常吵鬧。
這個地方因爲荒蕪,已經是將近與世隔絕的樣子,絕對不會有人賊犯的上往這裡來偷東西——說實話這裡也沒什麼值得被偷的東西——所以傅明遠根本也沒往心裡去,只當自己是在做夢。
但是他醒了之後,卻發現龍神祠之中觸目所及,真的一片大亂。
冬天的棉被給翻了出來,窗臺上的小花盆掉在地上好幾只,桌子上擺的整整齊齊的書籍被劃的倒了一大片。
傅明遠這一驚非同小可,真的闖進了人來?
如果說是普通的毛賊,何必要來這種撈不到油水又偏遠的地方來盜竊?
可要是知道這地方是什麼地方,誰又敢惹陰陽會?
傅明遠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決定先靜觀其變,看看到底是誰在這裡搗亂。
這天晚上,他豎起了耳朵來聽,果然,到了半夜,又出現了被人摸了頭臉的感覺,那個詭異的聲音又一次傳了過來:“不對……不對……我回來了……他在哪兒……我回來了,他在哪兒……”
傅明遠這會兒清醒着,也就明白了,這個聲音是要找人啊!
於是他睜開眼就想看看來人是誰,奇怪的是,月光皎潔,屋裡算得上亮堂,可是他卻什麼都沒看見。
於是他壯着膽子就回答道:“你是誰?你又找誰?”
那個聲音卻像是根本聽不到他,只還是不斷重複着那句意義不明的話。
“嘩啦啦……”跟前一天一樣,屋子傳來被人胡亂翻弄的聲音。
傅明遠就算泥人也有了土性,哪裡能隨便人這樣在自己這裡搗亂,於是站起身來就要找那人,結果他這麼一起身,就覺得有個東西一下子趴在了他背上,又涼又沉,壓脊樑!
那個聲音就趴在他背上,衝着他耳畔以一種森然的腔調說道:“你帶着我去找他!我要殺了他!”
傅明遠也有傅家祖傳的那個驕傲,伸手就要把後背那個東西給拉下來,可是那個東西八爪魚似的,趴在了身上就是不下去,傅明遠抗爭了半天,結果背上的東西察覺到他不肯帶着他找人,像是使了性子,往傅明遠身上越壓越沉:“快帶我去……我要殺了他……”
傅明遠被壓的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覺了。
第二天再醒過來,身上什麼也沒有,只是後背有鈍鈍的疼,他在鏡子裡面發現,自己的後背上有非常明顯的淤痕……青色的腳印子形狀!
想想都知道,這肯定是污穢在作亂啊!
從此以後,那個污穢天天都要來胡亂折騰傅明遠,折騰龍神祠,像是要對某個人復仇。
傅明遠雖然生氣,可是自己沒有整治污穢的能耐,加上敢於出現在這裡的污穢,一定不是什麼善茬,所以就跟陰陽會通報了消息,請陰陽會派人來祛除了這個污穢。
這種地方鬧污穢,那不是要飯的摔碗——自砸招牌麼!
所以,盼星星盼月亮,才把我們盼來了。
我也真是大開眼界,真想不到有污穢居然敢太歲頭上動土,往專管驅邪的龍神祠鬧事。
不過話說回來,除了我們,還會有先生到這裡來吧?要是撞在了一起,那可就傻了眼了。
夏恆卻不以爲意,裝的很像回事,點了點頭,以一種十足認真的表情說道:“我們既然大老遠來了,就一定會把事情做好,您只管放心吧。”
陰陽會遵循着中華傳統文化的輩分,所以就算有地位的小輩,也還是會對長輩尊重有禮的。
傅明遠十分高興:“那就拜託你們,趕緊把那個東西給弄走吧!”
“沒問題,”夏恆四下裡看了看,問了一點無關痛癢的話之後,悄無聲息的切入了話題:“剛纔您跟她提起了蘇晗,您與那個蘇晗很熟悉麼?”
“蘇晗?”傅明遠連忙說道:“是啊,熟悉啊!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就在這裡修習過,前一陣又來了一趟,帶着不少秦皇島的海產看望我,還在這裡住了幾天呢!不過嘛……”
夏恆聽出來了點門道,問道:“不過什麼?”
傅明遠面露遲疑:“我也說不出來,只覺得他那次來有點怪,東瞧西看的,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似的。我問他幹什麼,他怎麼也不說。”
這還用說,他肯定是事先踩點,看看什麼地方藏生人鑰來的合適啊!
“說來也巧,”傅明遠接着說道:“他走了之後不久,就開始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難道說,那個鬧事的污穢,是來找蘇晗的?他這次又捅了什麼簍子來整治我們啊!
“好,我們會把那個東西抓出來的,”夏恆是個教養良好,跟平時那個跋扈樣子判若兩人的禮貌勁兒:“也希望您能多多幫助。同時多把蘇晗流連過的地方告訴我們,因爲很有可能,那個污穢跟蘇晗有關係。”
“這沒問題!”傅明遠連聲說道:“那小子從小就調皮搗蛋,長大了還是一個德行!看他再來了,我不好好教訓教訓他!”
他還會不會出現,我們也不知道。
走過了一段走廊的時候,我們看見了走廊下面堆着一些掃把,全都是斷開的,傅明遠看着我們感興趣,挺不好意思的說道:“這個東西……全都是一些幻影,有時候晚上看見了人形,還以爲是那個東西,伸手就打過去,結果白天一看,全是笤帚。”
那個污穢到底想幹嘛?樑子又是怎麼結下來的?
傅明遠給我們安頓好了住處,我看到了住處旁邊的小房間裡面擺着桌子和櫃子,牆上還掛着許多大字,傅明遠就介紹,說各家的少年來修習的時候,往往會有陰陽會派來的先生前來教授各種知識,這裡是練習畫符咒的地方。
他打開了門:“你們大概沒來過吧?過來看看?”
我道了謝,趕忙就進去了,這裡肯定也會有蘇晗留下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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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蘇晗留下的任何東西,都感興趣。
牆上的白紙黑字,應該都是成績優秀的修習者留下的範例,一副一副看過去,沒看到蘇晗的,倒是看到了傅謹時的。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英氣硬朗的字跡,跟他那個性格一樣傲骨錚錚,他好像是一個特別驕傲的人,雖然他在我面前,總是溫柔。
夏恆一側臉看見我在觀看傅謹時寫的字,挺不樂意的就要將我給拖開:“有什麼好看……”
“你……認識謹時?”傅明遠也察覺到了,試探着問道:“他……這一陣子在陰陽會還好吧。”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夏恆倒是十分粗暴的回答道:“並不熟悉。”
沒次還說我蠢,他還不是一樣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是麼……”傅明遠看上去有點失望,但還是扯出個笑容來:“那個孩子,相當的努力呀!”
我忽然想起來,當初傅明遠拉着傅謹時,不然傅謹時和我玩兒的時候,說過了這麼一句話:“你不記得你名字的由來麼?”
我忍不住就開了口:“傅謹時這個名字,有什麼典故麼?”
“你聽出來啦?”傅明遠聽我這麼一問,倒像是個挺驕傲的樣子,直起了脊背來說道:“這是家族之中對他的期許,希望他能遵守他爺爺跟別人的一個約定……”
他話還沒說話,卻像是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一陣尷尬:“啊,也不是什麼重要的約定……”
其實我能想出來,不就是要在哪個時間之內,執掌陰陽會,讓傅家揚眉吐氣?不過因爲他以爲我們是陰陽會的主宰倪家的,纔不好意思說這個雄心壯志吧。
可是這話實在沒什麼可驕傲的,他爺爺的期許,爲什麼要襁褓之中的傅謹時來完成?誰問問傅謹時願意不願意?
天生給孩子帶上一個沉重枷鎖,還說什麼期待,簡直是……
“他也確實很爭氣,從小到大可都沒有讓家裡人失望過,”大概傅明遠在這裡與世隔絕,太長時間沒有跟人說話了,所以現在遇上了我們跟打開了話匣子一樣,接着說道:“只有一次……那一年他才十幾歲來着,居然說什麼不想繼承家業,想着結婚。”
結婚?他十幾歲麼……正是遇上他的那個時候。
“是啊,”傅明遠完全把這個事情當成了一個笑料來講:“說是有個小姑娘需要他保護,他想着一輩子都陪在她身邊,鬍子還沒冒茬,知道什麼是結婚!”
我倒是……確實說過要嫁給他。
“當時他也真的是個跟迷了魂的似的,”傅明遠搖搖頭,說道:“後來多虧我勸他,你身份在這裡不說,那個小姑娘還想過正常人的日子哩!你要是有一天能成了一個呼風喚雨隻手遮天的人,才能真正的保護人家,現在這個樣子,拿什麼保護?
有幾個壞孩子被你打跑是打跑了,可是大人的世界裡面,更可怕的東西有的是,你到時候,說不定連自己也保護不了,就別禍害人家了!說起來可笑,他還挺認真呢!”
說着,傅明遠露出了一個挺懷念的表情來:“自打跟他談過了之後,他就踏實住了好好努力到現在,誰也沒有他勤奮踏實。現在……現在估計早就忘了這件事情了吧?也到了結婚的年紀了,倒是一直沒聽說找到合適對象,哎,倪家姑娘,如果說有合適的,勞煩費心幫他說和說和,跟你這麼好看就最好了……”
他想了想,又試探着問:“對了,你有對象沒有?我們家謹時的模樣,不是我吹牛,確實是不錯,要是你經常在陰陽會走動,說不定也見過,尤其一雙眼睛……”
我有點走神,滿腦子都是那個燥熱午後發生的事情。
“哥哥,我嫁給你好不好?”
“爲什麼?”
“我聽說,女孩子要嫁給最喜歡的人,在世界上,我最喜歡你啦!”
“好。”
他這樣不擇手段,拼命要往上面爬,真是傅明遠說的這個原因麼?
明明……他做了很多不可原諒的事情,可爲什麼,我居然能滿心歉疚?
提出約定的人是我,毀約的人,也是我。
“她是我的妻子,”夏恆抓住了我的手,跟傅明遠鄭重其事的說道:“肚子裡都有我們的孩子了,不好意思,您提晚了。”
“哎呀,”傅明遠一臉尷尬:“真不好意思!還以爲你們是兩兄妹呢……”
“天晚了,”夏恆沒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正色說道:“您帶我們到那個鬧騰的最厲害的地方去吧。”
“對對對,正事兒要緊!”
月色下,院子裡的海棠花白茫茫一大片,暗香沉沉浮浮,龍神祠內殿裡的神像猙獰可怕,是個張着大嘴的神獸,可奇怪的是,那個神獸的肩膀上,居然還有一隻毛色鮮綠的鸚鵡。
我本來托腮一邊看花一邊等,不知不覺就困倦起來,朦朦朧朧之中,只覺得有人將我的頭放在來,靠在了他懷裡。
草木氣息真好聞……
“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呀!”
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自己邁動了兩條孩子特有的短腿在跑:“哥哥,我跟不上……”
“你不要過來了。”前面那個少年沒有回頭,淡淡的說道:“你不需要我了。”
“哥哥,什麼叫需要呀?”
他沒回答,頎長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了一片迷霧之中,看不到了。
“哥哥……”鼻子發酸嗓子發緊,只是想哭:“哥哥等等我……”
好像,有什麼珍貴的東西丟了,再也回不來。
忽然覺得有一隻手撫摸上了我的臉,柔柔的,他的聲音又輕又好聽:“你怎麼這麼蠢,做夢也能哭?”
睜開眼睛,我正躺在了夏恆懷裡。
翻身要坐起來,夏恆卻按着我,修長的食指豎在了我的脣邊,示意我別出聲,黑魆魆的桃花大眼給我使了一個眼色。
我順着他的視線一看,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摸索在了傅明遠的臉上,聲音壓得低低的,分辨不出男女老少,只讓人覺得陰森又詭異:“他在哪兒……我回來了,我要殺了他……”
沒錯,應該就是這個東西!我要坐正了看清楚一點,不小心摸到了自己的臉上,真的溼了一片。
心裡疼了一下,但是時間,總是會讓人失去一些東西,再得到另一些東西,誰都一樣。
我有夏恆,已經十分感恩。傅謹時的事情,我分不清自己是心存愧疚還是怨恨。
定下了心神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我仔仔細細的看那個東西,因爲逆着光,有點像是一團子煤灰組成的活物,看上去虛無縹緲的。
這什麼玩意兒,怎麼跟平時的污穢不太一樣?
而傅明遠摸了摸自己的臉,帶着點求助望向了我們,示意着:“就是這個。”
卻好像根本看不到它。
那個東西四下裡胡亂翻弄,果然跟傅明遠說的一樣,像是在拼盡全力的找什麼東西。
我望向了夏恆,夏恆還是示意我不要說話,等着那個煤灰逐漸往外走。
煤灰伸胳膊伸腿,約略勉強能分辨出來算是個人形,身量圓圓的也不高,有點……像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兒輪廓。
我越看越覺得納悶,
等煤灰連翻帶找的出了門,夏恆示意傅明遠留在這裡,帶着我出了門。
不知道夏恆用了什麼辦法,那個煤灰像是也看不到我們,自顧自搖頭擺尾四處搗亂,一邊走還一邊壓低了聲音自言自語:“找不到……等他來了……我要殺了他……”
如果它真的是爲了找蘇晗而來,也真不知道蘇晗究竟幹了什麼事情這麼遭恨……不,蘇晗那個人,確實很遭恨,我都想揍他。
夏恆伸出手示意,讓我在原地等着,並將骨灰罈掛在了我脖子上,自己跟了上去,想要將那個煤灰給扣住,沒想到,夏恆剛過去,那個煤灰像是聞到了什麼別的氣息一樣,突然就警覺了起來:“有外人!有外人!來了麼……來了麼……”
我後背一涼,不是吧,被發現了?
夏恆也意識到了,更是想着先下手爲強,將那個東西給抓住,沒想到夏恆出手已經勢如閃電,卻還是跟那個東西擦身而過,那個東西跟離弦弓箭一樣,衝着我就撲了過來:“外人……外人……”
我後背一下子就涼了,連忙敲了骨灰罈想叫白洗,可是還沒等到我的手觸碰到了骨灰罈,忽然一個頎長的身影擋在了我面前,只聽“通”的一聲,跟那個煤灰硬生生的撞上了!
我一愣,聞到了那個清茶似的味道:“傅謹時……”
“這個東西好快……”白洗也出來了,斜倚在了一個欄杆上:“來路也不正……”
那個煤灰被四面包抄,在原地團團的轉了一圈子之後,似乎也明白情形對自己不利,真跟一團煤灰被風吹了一樣,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你沒事?”傅謹時回過了頭看着我,黑曜石似的眼睛在夜裡也奪目:“那個東西的黑氣碰到了你沒有?”
我搖搖頭:“你怎麼來了?”
我想說個謝謝,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有什麼可問?”夏恆插在了我和傅謹時中間,揚着眉頭挑釁似的望着傅謹時:“他知道咱們在找最後一個生人鑰,是想直接過來搶的,只是沒想到剛纔他的氣息被那個怪東西給發現了而已……我說薑茶身上有我的氣息,不應該被發現,原來是你連累的,還好意思出來。”
傅謹時似乎並不想着跟夏恆計較,只是對着我溫溫的笑:“沒事就好。”
“夏恆不會讓我出事的。”我注意到白洗又翻了個白眼,趕忙又補上了一句:“還有白洗。”
他不應該叫白洗,應該叫白眼。
“你身邊有這麼多人幫你,”傅謹時抿嘴笑,眼神柔柔的,還是一如當年那個少年:“那我就放心了。”
“她的事情,也輪不到你操心。”夏恆還是咄咄逼人:“你來早了,最後一片生人鑰還沒找到。”
傅謹時還是一副不想跟夏恆多說的樣子,只是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我並不知道你們也在這裡,那個冊子既然被你燒掉了,你們的目的地,只有你們自己知道,我這次,是爲了那個怪東西來的。”
我忽然就明白過來了,本來傅明遠就在等待陰陽會派人過來幫忙,傅謹時纔是傅明遠真正在等的人!
可是……這裡的事情,對陰陽會來說,本來應該是一件小事,爲什麼要勞動了傅謹時親自過來?難道這一陣子追查龍神尺的事情不利,傅謹時被陰陽會打壓了麼?
“怎麼,你們找到了那個東西沒有?”傅明遠這個時候在屋裡聽到了外面的喧譁,也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一眼看見了傅謹時,倒是愣住了:“謹時?你……你怎麼來了?”
“好久不來,掛念叔叔,就想着過來看看,”傅謹時微微一笑:“這一陣子實在是太忙了,好不容易看見了您發過來的請求,自然就找藉口來了。”
傅明遠臉色有點古怪,看樣子並不相信,但礙於我們在場,還是說道:“倪家已經來了人,你就不要湊熱鬧了,還是大事要緊,你難道忘了,你身上肩負的責任?”
這話讓人心裡不舒服,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他們賦予的“責任”,他每分每秒,怎麼可能忘記身上的沉重枷鎖?
傅謹時倒是毫不在意叔叔的態度,而且反應的很快,一下子就猜出了我們的託辭:“我並不知道倪家也派人來了,不過是重了而已,叔叔別多心,我本來也帶着探望您的目的,難道您不想見我麼?”
“想是想……”傅明遠終於忍不住還是高興了起來:“畢竟我這裡,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對了,剛纔那個東西呢?”
“跑了,”夏恆不冷不熱的說道,還瞟了傅謹時一眼,似乎意思就是這事兒就是傅謹時害的。
傅謹時完全當作看不到:“明天繼續抓。”
“也好。”傅明遠搓了搓手,說道:“我還真希望他費事,這樣,你們就能多跟我做一天伴兒了,哎,晚上涼,我去煮點糰子暖暖腸胃當夜宵吧!”
甘甜的糯米香氣從小砂鍋裡面溢出來,夏恆跟傅謹時留在側殿裡面,我自告奮勇的跟着傅明遠在廚房裡面幫忙,傅明遠煮着煮着,忽然嘆了口氣,一個挺失落的樣子。
我好奇,就問了一句:“您不是挺高興的麼,怎麼又嘆氣?”
“因爲謹時啊,”傅明遠說道:“這個孩子的性子我知道,他在陰陽會身負要任,怎麼可能爲着芝麻點兒的事情親自回來,我其實明白……他只有心裡有事的時候,纔會上這裡來。”
“心裡……有事?”
“沒錯,”傅明遠說道:“每次他遇上了難以堅持的事情,纔會到這裡來換換心情,你聽說過受傷的豹子麼?”
我搖了搖頭。
“豹子是不會輕易的把傷口展露給別人的,它只會偷偷的藏在一個地方舔舐傷口,對謹時來說,這個地方,就是他舔舐傷口的地方,”傅明遠又嘆了一口氣,說道:“他來了我誠然高興,可是……又會心疼,因爲我知道,他大概又受了什麼傷吧?”
是因爲,龍神尺的事情……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孩子最能隱藏心事,什麼也不肯說出來宣泄,只會自己解決,這樣下去……”傅明遠擔憂的像是老邁的婆婆:“你說會不會憋出什麼病來?”
我燒火燒的有點心不在焉,眼看着,離找到蘇晗越來越近,卻忽然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來。
如果,真相確實跟我想的不一樣,到時候……
“夏恆求我過來看你。”白洗忽然出現在了門口,大大的打了個哈欠,懶散靠在了門框上:“還沒好?”
大概是故意要支開白洗,跟傅謹時說什麼話吧。
算了,反正跟我也沒關係。
我將煮好的糰子一勺一勺盛到了碗裡,隨口問道:“白洗,剛纔那個煤灰你說來路不正,怎麼個來路不正法?”
“哦,”白洗這纔來了精神,湊過來說道:“我本來以爲那是個污穢。”
“誒?”我倒是愣了:“照着你的這個意思,那東西不是污穢?”
“自然不是污穢,”白洗兩隻丹鳳眼閃閃發光:“污穢自身就是一股子邪氣,纔會被稱爲了污穢的,可是那個東西身上那圈黑霧,就是邪氣,這也就是說明,他的本體,不過是被東西給包裹住了,好比饅頭和豆沙包的區別一樣,內核是其他東西。”
我擰了擰眉頭,還能是什麼東西?它用邪氣來掩護自己?
我轉過頭望着傅明遠:“您在這裡這麼多年,以前這裡鬧過什麼比較奇怪的事情麼?尤其,是蘇晗留在這裡的那段時間。”
“奇怪的事情?”傅明遠左思右想:“蘇晗在這裡的時候幾乎每天都發生點奇怪的事情啊!但是再怎麼奇怪,也比不上以前的那件事情奇怪啊!”
“那您說說看,以前那件事情,是什麼事情?”我立刻來了精神。
“嗨……說起來都怕你不信。”傅明遠認真的說道:“我是聽說有一年,一個來龍神祠裡修習的孩子,抓到了一個仙。”
“仙?”我一愣:“神仙麼?”
“這個麼,具體說來,應該是介於妖魔鬼怪和神靈之間的東西,自己修行出來的一種靈體。”白洗說道:“人們尊稱是仙,說是精靈你應該更理解一些。”
“那,抓到了之後呢?”傅明遠說道:“那個孩子既然能到這裡來修習,自然能力是過硬的,好像就把那個仙抓走了,做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那件事情可是轟動一時,人人稱讚那個孩子勢必能主宰整個業界,我也是聽我前任在這裡看護的先生說的。
除了這件事情,就沒聽說過其他的怪事了,畢竟龍神祠是個降妖除魔的地方,哪個妖魔鬼怪敢閻王供桌抓點心的來找作死?”
“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呢?”萍姐姐忽然從外面衝進來了:“快回到了那個屋子裡面看看,夏恆和傅謹時喝多了似的,打起來了!”
“什麼?”我手上一個沒準,被滾湯給燙了一下,也沒顧得上疼:“夏恆沒吃虧吧?”
“夏恆那個脾氣,怎麼會吃虧!”萍姐姐嚷着:“他衝着傅謹時動手,傅謹時根本不還手,就一下一下被他打,簡直跟自殺一樣,你再不去,估計傅謹時要被活活打死了!夏恆紅着眼睛那樣子……太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