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麗此時心中雖然大喜,面上卻絲毫沒有透露出任何欣喜的情緒,頭頂豔陽依舊似火一般炙熱燻烤大地,她擡手輕輕擦拭額間汗滴,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竟還攥着張豐肩頭碎袍,嫌棄似的蹙緊秀眉,伸手將那幾縷碎袍遞給身後吉娜,她這才滿意的繼續前行。
龍華殿內明亮如昔,一副富麗堂皇景色,奈何維麗卻絲毫沒有想要看這景色的心情,她微微側身行禮,待擡眸時,正巧看到韋廣暉凝視自己的一對眸眼。
維麗瞬間愣住。
她原本以爲是自己等候一個下午的舉動感動了韋廣暉,這才讓他同意自己進來這龍華殿,卻不想看到韋廣暉眸中之意的時候,她身形一頓,整個人都似突然跌進冰窟,徹骨冷寒。
“皇上,臣妾來這龍華殿,是有一件事想要與皇上商量。”
強忍着心中憤怒,維麗暗自握緊粉拳,面上卻是一片和顏悅色模樣,語調緩緩吐露,說罷便又將視線看向韋廣暉,默默等待他的迴應。
韋廣暉似是並不相信維麗此次前來會是同自己商量事情,他眉宇間雖然滿是疑惑,眸光卻清冷的很,淡淡掃視一眼維麗期待的模樣,他脣畔勾起冷笑道:“是麼,麗妃有事同朕商量?容朕猜猜麗妃你究竟有何事要與朕一起商議?”
維麗自然看出韋廣暉言語之間盡是嘲諷,只是她並未作聲,今日不比往時,倘若是平日裡,她怕是早已一臉的義憤填膺了,而今天她卻要約束自己,因爲她還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
維麗雖然一臉淡定神色,身側的吉娜卻好似十分緊張,她自從適才跨進這恢弘無比的龍華殿殿門的時候便暗自替維麗公主捏了一把冷汗。
跟隨維麗公主多年,吉娜自然是對維麗的脾氣秉性瞭解的透徹,今日發生的事情,已然超過了平時維麗所能承受的範圍,吉娜原以爲維麗或許又會在皇上面前任性一番,卻不想剛纔情境,竟讓她恍惚錯覺眼前這位嫵媚的美人兒,並非維麗公主的錯覺。
而至於維麗口口聲聲說的要和韋廣暉商議的事情究竟爲何事,吉娜卻混沌的絲毫不知,她斂目垂首立在維麗身側,想擡頭來看個究竟,卻奈何身份卑微,想做的事情往往並不是她能做的事情。
想到這裡,吉娜自覺悲哀的很,於是乾脆什麼都不去想,只是豎着耳朵認真去聽。
“皇上不必猜測了,臣妾要與皇上商議的事情十分重要,這事情是事關……”維麗四下看了看,復又繼續說道:“這事事關小皇子。”
“小皇子?你是指宸兒?”韋廣暉萬萬沒想到維麗來找自己竟是說起小皇子來,這幾日他太過擔憂朱霜霜的安危,自是將一切精力都放在了他的霜霜那裡,甚至忘記了要去看宸兒,思及此處,韋廣暉心裡緩緩涌起大片的愧疚來,憋得他胸口微疼。
瞧着韋廣暉此刻驚訝模樣,瞳眸驀地睜大,薄脣微啓,一隻還摸着奏摺的手不停摩挲着那奏摺表面,維麗清冷眸子漸漸失了光彩,她強打精神,自顧自的向韋廣暉方向走了幾步,貼的近些,她默默啓脣。
“皇上,臣妾想此時皇貴妃還躺在牀榻上未清醒過來,臣妾多嘴,太醫的話皇上您也聽到了,他們還未找到姐姐所中究竟是何種毒物,竟會如此厲害,”維麗淡淡瞄韋廣暉一眼,續道:“姐姐一日不醒,小皇子就一日沒了母愛,依臣妾看,就算姐姐醒了,怕是身體也不能再照顧小皇子吧?”
維麗嘴角淡淡笑意耀眼的很,她故意將話說到一半,卻並不再繼續說下去,心想這韋廣暉是何等聰穎靈慧之人,又何必她將每一句話都徹底說破呢?!
更何況依照朱霜霜的身體情況,就算是將小皇子交予她繼續撫養,她也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吧。
外加韋廣暉一直想要讓小皇子繼承陳國皇位,如若朱霜霜身上所中毒蠱對小皇子有所影響,這豈不是得不償失嘛?!維麗伸手撩動鬢旁鬆散髮絲,得意之色已然暗暗浮於一張俏麗的瑩白麪頰上。
她暗暗想,這樣大的風險,怕是眼前這位九五之尊的陳國皇帝也不敢輕易涉險吧?一旦小皇子果真被朱霜霜的毒蠱所影響,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皇上……”維麗細聲軟語的喚聲,“臣妾也是好心,臣妾知道您擔心皇貴妃,卻也不能因爲擔心姐姐而耽誤了小皇子呀。”
韋廣暉原本正在獨自思量着維麗剛剛的話,他已然好幾天沒有去看宸兒,平日裡忙着處理公務和去陪病榻上的朱霜霜,時間如若白雲蒼狗,飛速流逝,他也未來得及想起小皇子來,現今維麗將話語扯開來,一字一句都似是敲打在他疼痛的心扉上。
韋廣暉突覺好笑,自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要聽從眼前張揚跋扈的維麗的話語了?想到這裡,他嘴角忽的挑出個意味不明的深笑,擡眸道:“不知麗妃有何想法?如若小皇子不能繼續待在霜霜那裡,又該待在哪裡呢?”
維麗原本就在等着韋廣暉向自己詢問這句話,卻不想他一句無比親暱的“霜霜”剛剛說出口,維麗便突覺難過,她水碧色的眸子裡疼痛一閃而過,片刻,便只剩下一片淒冷眸光。
停頓半晌,她緩慢啓脣,脣邊帶着淡淡微笑,“回皇上,臣妾不知應該將小皇子送去哪裡才比較合適,臣妾此次前來龍華殿,只不過是想要將心中所想告知給皇上罷了,至於小皇子的去處,臣妾覺得還是皇上您來拿定主意比較好。”
看着眼前裝模作樣的維麗,復又將視線挪向一側吉娜身上,韋廣暉薄脣邊笑意更深,他擡手用右手中指指腹輕輕敲着案面,“朕倒是覺得這小皇子交予你照顧最好。”
韋廣暉一句話剛剛說完,龍華殿內幾個人便都一臉驚訝的擡頭去看他,就連維麗本人都十分驚訝,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韋廣暉竟然會如此痛快便說出了這番話,她甚至還沒毛遂自薦一番,這場景似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皇……皇上,”維麗一時之間還未琢磨透韋廣暉的言外之意,但奈何這機會實在難得的很,她原本也正如此計劃,不然適才又怎麼會在這龍華殿外等了這炙熱的小半天,頓了頓,維麗稍顯激動繼續道:“若是皇上當真這樣想,臣妾也不敢違背您的意思。”
維麗一席話,韋廣暉卻獨自挑眉不語,他尖細指尖落在奏摺面上默默畫圈,心中卻沉了又沉,果然,他邪魅勾脣,這個從吉殤國和親來的維麗,果然是衝着他的皇子來的。
他突然擡首,視線冰冷決絕,語句倉促卻剛勁有力,好似初夏的天兒突然砸下冰雪來,韋廣暉伸出手指來勾勾,怒道:“滾,滾回你的麗鸞宮去,你今日覬覦朕的小皇子,明日又會瞞着朕覬覦什麼?”
剛纔還瑣靜的偌大龍華殿,驀的傳出這聲幾近咆哮的喧囂聲,宮女見到這番景象,皆被嚇得不敢言語,俯首屈膝忙跪在地上。
“皇上?”
維麗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景象,剛剛還挑着脣微微笑模樣的韋廣暉,那樣儒雅飄逸的男子,怎麼卻突然變成這般模樣?他言辭帶着侮辱,令維麗一張臉羞得通紅。
她匆匆擡頭去尋韋廣暉視線,落入眼瞳的正是他一張怒然的帥氣臉頰,他冰冷的毫無溫度可言的雙眸卻並未看她,只是稍稍側過一點,似是在看窗邊景色,那雕花的窗櫺上,騰天巨龍熠熠生輝,圖案襲人眼眸。
吉娜已然嚇得同身後宮女一般垂首屈膝,絲毫不敢擡頭去看一眼愣怔在原地的維麗,她原本還暗自歡喜,倘若小皇子交由維麗公主來撫養,是不是自此後維麗公主便不會再這般孤獨?這般擔驚受怕?也不用擔心這後宮裡還會有誰同她爭搶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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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那頗得聖寵的賤女子朱霜霜,生就長得一張吸人魂魄的面容,一雙勾人心魂的眼瞳,這不久前不知怎地竟被毀了容,現下又快沒了命,吉娜雖然內心也稍有惋惜之意,但一想到她朱霜霜便是公主在這陳國後宮最大的敵人,那賤女子的生死尊榮怕是已經不再重要了吧。
吉娜跪在地上不敢出聲,心裡卻暗暗爲維麗捏了一把冷汗,她低眸垂首的恭敬跪着,眼角餘光卻見不遠處那抹刺眼的深藍色總管服依舊挺立在原處。
原來在這衆多宮女都嚇得不敢擡首的時候,林豐卻暗自掩笑,他一隻手還捂着自己適才被維麗那雙尖利的“爪子”撕碎的衣服,心中正怒氣未消,怨氣更濃,一擡頭,正巧看到韋廣暉訓斥維麗的樣子,那幾句話說得毫無任何溫度可言。
若換做平時,林豐或許還會替維麗惋惜,暗自覺得她的遭遇實在可憐,但是今日,看着自己肩頭那塊零碎的深藍綢緞料子,那被撕裂的不成樣子的凌亂,林豐可實在是露不出一丁點慈悲來。
相反地,林總管反倒覺得自己的心中快意很多,尤其是韋廣暉那句冰冰冷的“滾,滾回你的麗鸞宮去”,更是讓林豐渾身血液沸騰起來。
維麗不知吉娜的擔心,更不知曉身旁林豐的幸災樂禍,更不明曉身後那羣宮女侍衛一副看熱鬧的心態,此刻她只是愣怔在原地,一臉震驚的望着韋廣暉的位置,這個男子便是個謎,等待她去解開,然而這解謎的過程實在是令人覺得艱辛不已。
倘若時光還能回到過去,回到從吉殤國跋山涉水遠赴陳國來的路程前,她維麗若是早早窺視到如今這番景象,無論那個吉殤國至高無上的皇帝,那個她尊爲父皇的男子如何勸慰、鼓勵她,她都不屑跑來這裡遭如此大罪,做如此骯髒之事。
只是奈何,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既逝去的便是已然逝去,時光飛快而不回首,自己即便是伸出手來,抓住的也不過是一片虛無,時間的灰燼罷了。
那些繾綣而不可回首的流年告知給她的,便是遵循這句——既來之,則安之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