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似答非答
那日之後,凌不惑便不再見顧予初,一應吃食換藥都不許她再經手。
小小的一扇門而已,任憑她武功再高,也不敢硬闖了進去,只得每日在換藥的時候,巴巴的在門口望上一眼。
換下的紗布血色越少,那傷定是好了一分,她心裡也鬆快了一分。
過了幾日,凌子域前來探望,顧予初在院子裡撞見他,先是心裡一驚,以爲是凌不惑傷愈可以起身了,而後又想起彤城之上啓幀的言辭鑿鑿,心中氣憤不已。
同胞兄弟竟然狠心勾結他人痛下殺手,但這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看多了,她沒有確鑿的證據只能強忍下去。
按兵不動的道理她雖懂,可卻是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凌子域衝她笑嘻嘻的打招乎,她橫眉冷對,彷彿不認識他一般。
他一臉無趣的進了屋子,絲毫不管自己是來探病的來意,撿起屋裡的小米粥自顧自的喝了個痛快。
“你餓死鬼投胎麼?跑來病人這裡搶吃的?”凌不惑靠在牀上,心裡爲那個女人的煩心不已,見他如此這般,正好拿他撒撒氣。
“你傷好了幾分,我還能不清楚?都說一母同胞是有感應的,前些日子,我這左胳膊無緣無故像脫了臼一樣疼,這些日子就好多了。”
凌不惑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凌子域又不正經的開口:“不知道平日裡我與美女喝酒開心的時候,你有沒有什麼同樣的飄飄欲仙的感覺?”
“滾,腦子裡天天都在想什麼!”他橫眉罵了出來。
“嘿,你和外面那兇婆娘到底怎麼了,都黑着一張臉,快說說,讓我高興高興。”凌子域單腿盤起,坐在哥哥的牀榻上像是聽起了戲文話本一樣,很是快活。
凌不惑瞪了他一眼,想了一會纔開口:“我問她肯不肯嫁給我。”
“這麼直截了當?嗯,有我幾分瀟灑風範啊!那她怎麼說?”凌子域一聽,興致又高昂了幾分,笑嘻嘻的連忙追問道。
凌不惑眼神暗了下來,沒有接茬。
“你什麼場合說的?可是瀕死垂危,像是再無來日一般?”
這答案再明顯不過了,凌子域微微翻了翻眼睛,很是無奈的繼續問道,但凌不惑還是沉默。
“你可還說了別的,發了毒誓?比如一心只對一人,一世別無它願?念汝之思,不可轉也,否則天誅地滅?”
面前的男人面色鐵青,眼看就要爆發出來,凌子域撇撇嘴,感嘆道:“得了,男人與生俱來的智慧你一個也沒用上,還妄想撬開那個女人的嘴,唉,作孽啊!”
“說的再好聽又有何用?!最後還不是得看行動。”凌不惑終於張嘴反駁道。
“對!看行動!那你有親她?就是那種不顧反抗,逼入牆角”
凌子域淘盡腦汁想要描述清楚那種讓女人臉紅心跳的場景,卻被掃來的冷眼砸了個稀巴爛,他只得敗興的打住:“算了,算了,所以說她到底怎麼回你的?”
“她什麼也沒說。”凌不惑嘆着氣,半分提不起精神。
“呵,沒表態那就是默認!你是豬腦袋麼?你再接着死纏爛打,生米煮成熟飯還怕她反悔不成,這個年頭誰還能像你這般死心眼!”
凌子域白眼一翻,雙手一攤,覺着就算傾盡他半生的智慧和經驗也是救不了自己的哥哥。
“她那個人你不知道麼!?狡猾善變,若不讓她心甘情願親口說個清楚明白,搞不好以後又說自己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到時候我又能拿她怎樣!”凌不惑越說越上頭,傷口又揪着疼起來。
“你能不能學學我?萬花叢中過,滿身芬芳留。”
“大言不慚!那明兒呢?”
這些天,單明曦日夜照料,凌不惑拒絕多次,可她就是不肯。
他對她無意,又知凌子域的心思,怎敢讓她心存幻想。哪怕他知道親近明曦也許是刺激顧予初坦然面對自己最好的法子,可還是不忍心讓自負又自卑的她有絲毫的誤解。
“明兒那是意外,人這一生還不允許有個意外麼?”說到單明曦,凌子域竟有些傷感起來,他雙手支在身後,癱坐在牀上,右腳跟翹起無奈的點着地。
“明兒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你若真心,就抖摟乾淨自己一身的糟亂,從此洗心革面,好好待她;你若圖一時新鮮,故意招惹她,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得得得,管好你自己吧,我雖暫時搞不定明兒,外面那位可還是有辦法的,你若真心求教,我可以考慮幫你一把?”凌子域歪着腦袋,又不正經了起來。
“把軍營和明兒的事安排好,其他不勞煩你操心。快走,我要睡覺!”
凌不惑一腳踢下坐在牀頭的兄弟,要趕他出去,而凌子域則笑嘻嘻的將牀頭單明曦親手做的蝴蝶酥連盤端走,擺擺手說不能便宜了他這個病秧子。
再之後,但凡單明曦來照料凌不惑,凌子域都緊緊跟着,絕不容他們有獨處的機會,他還特意送來了好些嬌美溫柔的女子伺候凌不惑的起居,這讓單明曦大爲不爽,拉着他去別處,大大出手起來。
“你如此粗蠻,怎麼能照顧好病人。”凌子域武功不差,沒讓單明曦佔到便宜,他得意的繞着她髮髻上珍珠步搖,打趣道。
“用得着你管。你這人事怎麼這樣多?”單明曦雖一臉鄙夷,可凌子域武功不俗,讓她頗爲吃驚,竟也沒有那麼瞧不上他了。
“他身在病中,有美人在側自然要好的快些,你若真心疼他,當不必如此動氣。”
“不惑哥哥不需要!你以爲人人都像你一樣,沉湎淫逸,得隴望蜀麼?”她推了他一把覺得不解恨,還連帶踢了兩腳。
“我與他一母同胞,相貌不二,你喚他不惑哥哥,對我卻這樣兇,是什麼道理?不如你以後就喚我子域哥哥,或是直接把名字去掉,就叫哥哥,如何?”
凌子域似有些不滿,卻仍舊嬉皮笑臉,玩世不恭。
“做夢!”單明曦一腳踹開他,憤憤而去。
凌子域送來的姑娘們來了幾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凌不惑修養的院子裡一時間好不熱鬧。
有天夜裡,一個膽大又主動的姑娘竟然偷偷爬上凌不惑的牀榻,因是姑娘,他總不至於動手,拉扯之下,導致傷口崩裂。
一晚上,爲了止血包紮又鬧出了不少動靜,單明曦本想把這些狐媚禍水全部打發乾淨,最後在凌不惑堅持下,還是留下兩個穩重的伺候。
單明曦氣急敗壞,爲了撒氣,跑去軍營不問三七二十一,又把凌子域狠狠罵了一頓。
而糟亂之下,顧予初才得以混進凌不惑修養的屋裡。
她遠遠看着兩個姑娘輪番爲凌不惑清理包紮傷口,不能自己上手,着急的不行,凌不惑雖清醒,可從始至終都閉着眼睛,眉頭深鎖。
再接着幾日,屋裡的姑娘清理衣櫃,將那些縫縫補補的褻衣全部扔了出去。
“這樣粗笨的針腳公子也能忍下,真是太寬厚了。”
“是呀,閒來無事,咱們給公子做兩件新的好了。” “誒,這凶神惡煞的男人婆是誰,天天守在門外,也不見公子多待見她。”
“八成是個侍衛,別管那麼多,公子說想吃牡丹卷,咱們去廚房吧。”
兩個姑娘主意很正,自顧自的說着。
顧予初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些丟掉的衣物都是之前凌不惑各種藉口讓她親手縫補的,如今他全部丟棄,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表面上雖沒什麼,心裡卻是悶堵得厲害。但即便這樣,她還是忍下委屈,吞了苦水,默默的守在屋外。
凌子域這個鬧劇,符合他一慣荒誕的處事風格,表面上是好心辦壞事,但顧予初覺得他是居心叵測。
凌不惑身份暫未公開,院子裡嚴格不許外人進出,可他到好,找了這些人姑娘來伺候,一來故意暴露此處,而二來打擾凌不惑靜養,她還擔心日後,會有刺客悄悄潛入對他不利,於是日夜守在門口,怎麼都不肯離開半步。
吾岑遠遠瞧見這一幕,向她拱了拱手,進了屋子。
“主帥,那兩個姑娘把您那些舊衣都扔了。”
“嗯。我讓他們扔的。”
“哦,我看尉遲將軍臉色不大好看。”
凌不惑眉間微動,睜開眼睛問道:“怎麼,這些天她一直在外面?”
“是。”吾岑恭敬回答,看自己的主子沒有反應,便端來藥品,要爲他上藥。
凌不惑想了一會,說道:“放這兒,叫她進來。”
吾岑忍着笑意,退了下去,直至顧予初入了房門,他默默的關上門,守在門外。
“你找我來什麼事?”顧予初見他不理不睬,也只得先開了口。
“你守在門外幹什麼?”凌不惑散着頭髮,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着神。
“凌子域居心叵測,我怕他對你不利。”她低着頭,每說幾個字便偷偷察覺那人的反應,半點沙場征伐的氣勢也沒有。
“這是我的家事,不勞將軍費神。”凌不惑不威自怒,冷漠異常。
“我不會打擾你的,只要你傷一好,我.”
“你什麼?”凌不惑鎖眉,睜開了眼睛,搶先打斷她的話,“只要我的傷一好,你欠我的就一筆勾銷了麼?”
“我不是”顧予初驚慌擺手,連忙想要否認,可又被生生打斷。
“那到不必等到那個時候。”凌不惑的轉頭望着她,神色淡漠如水,讓她胸口澀澀發疼,身子陣陣發冷。
“江湖兒女,好聚好散,沒有什麼欠與不欠的。你若非要糾結,那就過來幫我把藥換了,換好以後,該去哪去哪,不要在這礙眼。”
顧予初愣在原地,委屈的都想要哭出來。
從前溫潤如玉,待她百般溫柔的凌不惑一夜之間完全像變了個人一樣,果然情愛都是讓人傷心脫骨的毒藥,可她自己當真有如此大的魅力麼?
“若是不願意,現在就出去,以後再不要來。”
女人被呵斥的有些微微顫抖,她走上前,從前隨意大方不在,甚至連牀延也不敢坐下,只是弓着背,探着身子,躡手躡腳爲他解開衣衫,剪掉纏裹的紗布,那尚未完全結疤的傷口,黑焦的血痂卷着絢爛綻開的皮肉一覽無餘。
本是見慣傷口鮮血屍體腐肉的她,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竟然有些眩暈,興許是方纔心窩子被戳得太厲害、腦子供血不暢。
總之,她難受,難受的恨不得也刺上自己一劍,或許可以減輕幾分心中的痛苦。
眼淚忍不住的滴下來,不偏不倚,落在還未包紮好的傷口上,凌不惑肩頭一抖,深嘆了一口氣。
“對對不起。”顧予初連忙道歉,可凌不惑仍舊閉着眼睛,一幅見不得她這副楚楚可憐、惺惺作態的樣子。
“快點!”他擰着眉頭,催促着。
顧予初咬着牙,抿着嘴,屏着氣,小心翼翼的上藥包紮,比任何時候都要仔細和溫柔,待一切都完成之後,她緩緩直起身子,輕輕說了句:“好了。”
可她傻站了半天,凌不惑都不發一話,這逐客令下的再明顯不過了。
“那,那我先走了,我明日還來可以麼?”
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他,就算他一直不給自己好臉色看也沒關係,她報自己的恩,不管他願不願意。
“不可以!”凌不惑堅定拒絕,打的她是措手不及,千辛萬苦壘起的勇氣又轟然坍塌。
“好。”她紅着眼睛,喉嚨像被利器刺穿,鮮血在嗓子裡翻滾着,好不容易吞吐出這個字,便轉身要走。
可就在這個時候,凌不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一個用力,她落入一個溫暖又結實的懷裡,不小心碰幢之下,他白色褻衣的肩頭又滲出血來。
“你的傷”顧予初嚇了一跳,掙扎着要起來給他重新包紮,誰料,凌不惑單手扣住她的脖子,狠狠的吻了上去。
腦子一片空白的她機械的迴應着,可凌不惑似乎察覺到她談不上嫺熟,更談不上生澀的反應,心中的火又燒了起來。
一瞬間,溫存變成了侵略。直到這一吻又出乎她意料的戛然而止,她被推的直起了身子,直愣愣的反應不了半分。
凌不惑冷冷的看着她,他就是要她疼,要她體驗一回這不到他心中完萬分之一的錐心刺骨和傷心欲絕。
“我的問題你若沒有答案,又或者說,不是我想要的答案,那麼,從今往後,你都不要再來了,我實在不願意再見你。”
他一字一句說出口,這是給她最後的機會,也留給自己最後的希望。
顧予初還是不說話,站在原地,默聲的哭了出來,可凌不惑仍舊視而不見,比任何時候都無情冷酷。
“我明日還來。”她想了很久,擦了擦眼淚,撂下這句不是答案的答案,奔跑了出去。
凌不惑屏着的全部狠絕也全然鬆懈下來,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跡,終於展眉笑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