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出去了吧,這倒是十分稀奇。秀司今年已經三十八九歲了,是阿吹最小的兒子。在所有兄弟姊妹當中,秀司是唯一未結婚的,年紀一大把了還住在家裡。他常常在深夜的時候跑到女兒經營的休息站,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帶着朋友一起來喝酒。一個人喝悶酒的秀司總是讓吧檯的氣氛變得沉悶不已,加奈美似乎不怎麼歡迎這個酒客。
坐在廊緣的阿妙思索着秀司可能會去的地方,不過這並不代表她對秀司特別感興趣。阿妙只是覺得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裡的阿妙令人感到有些鼻酸,年邁的老人家獨自守着屋子的畫面總是格外淒涼。一想到女兒去上班之後,獨自吃着晚餐的自己可能也會讓別人有同樣的感覺,更讓阿妙覺得悲哀。
“不好意思,家裡面什麼東西也沒有。”
端着鍋子的阿吹又走了出來。
“不用費心了啦。”阿妙說完之後,又補上一句。“阿吹,兼正之家的人到底搬來了沒有?”
將空鍋交還阿妙的阿吹搖了搖頭。
“有人搬來了嗎?我倒是沒有聽說過。”
“應該有人搬來了。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看到那間屋子裡有燈光。”
“會不會是看錯了?”
“絕對不是看錯。之前我也看見燈光從那棟房子裡透出來,當時還以爲自己眼花了,所以這次特別確認了好幾次。燈光的位置就是在兼正之家的所在地沒錯。那裡除了兼正之家以外,連盞路燈也沒有,三更半夜更不會有人經過那個地方。”
“經你這麼一說,倒是有幾分道理。”
“那棟房子真是詭異,明明就沒有半個人住在裡面,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傳出燈光?”
阿吹漫不經心的向坐在廊緣的阿妙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語氣相當冷漠。她希望阿妙察覺自己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更希望阿妙不會覺得自己很不識趣。
“屋主明明跟外場村沒什麼關係,真不知道何必要在那裡建一間那麼氣派的房子。只希望對方不是什麼怪人就好。”
“嗯……”
阿吹的聲音愈來愈沒有感情,阿妙終於發現對方不想再繼續談下去,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忙吧,就不打擾你了。”
阿吹連忙表示歉意。
“秀司還在裡面休息,所以不方便招待你了。”
“咦?流行性感冒嗎?”
“倒也不是流行性感冒。只是平常從不生病的孩子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總是令人有些擔心。”
“真的啊?看來我來得還真不是時候,不好意思。”
“哪兒的話,我纔不好意思呢。也沒好好招待你……”
“千萬別這麼說。流行性感冒看似沒什麼,發作起來可是會要人命呢。還請秀司多多保重。”
阿吹點點頭,阿妙隨即起身道別,朝着夕陽西下的小徑走去。
送走阿妙的阿吹覺得很不好意思。阿妙跟經營休息站的女兒加奈美相依爲命,加奈美每天晚上都忙到很晚纔回家,獨自在家的阿妙總是感到很寂寞,只要一有藉口,就會大老遠的從村子的另一頭前來造訪。
“阿妙,真對不住。”
口中喃喃自語的阿吹朝着兼正之家的方向望去,對面的山腰籠罩在黯淡的夜色之中。看了兩眼就失去興趣的阿吹從客廳內側的拉門轉入走廊。
“秀司,阿妙做了些料理送給我們,要不要吃一些?”
阿吹一面大聲嚷嚷,一面朝着走廊的盡頭走去,然後探頭打量着兒子的房間。房間的拉門沒關,裡面沒有半點燈光。阿吹只聞到淡淡的蚊香味從房間裡傳了出來。
“秀司?”
阿吹的兒子仰躺在棉被上面,盯着頭頂的天花板。空洞的眼神了無生氣,彷彿在注視着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阿吹嘆了口氣。年紀跟其他孩子相距甚遠的小兒子到現在還窩在家裡。秀司都已經快四十了,卻依然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住在家裡與自己的老母親相依爲命。說真的,阿吹家的情況也不必阿妙家裡好到哪去。如今寶貝小兒子自從那天從村子北邊的山入回來之後,情況就一直不太對勁。
“身體還好吧?你今天都沒吃什麼呢。”
阿吹伸手摸摸兒子的前額,手掌之下的肌膚冷得令人發顫。秀司依然毫無反應,雙眼眨了兩下之後,繼續瞪着天花板。
山入是個與世隔絕的小部落,就位於北山的另一邊,原本是進入山區之前的補給站。然而自從外場的伐木業大幅衰退之後,居民便接二連三的搬遷出去,如今只剩下三個老人家還住在那裡,其中一人便是阿吹的哥哥。秀司是在五天前拜訪舅父秀正,工作結束之後習慣喝兩杯的兒子那天在阿吹即將就寢的時候,突然打電話回家,表示要到山入一趟。
阿吹原本以爲秀司又喝醉酒了,後來才知道小兒子在“千草”喝酒的時候,聽到秀正舅舅身體不適的消息。好像是聽剛下山採買生活用品的嫂嫂三重子說的。念在秀司一片孝心,阿吹也不想阻止兒子,只透過電話要他自己路上小心一點。秀司直到第二天深夜纔回來,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太舒服。剛開始只是看起來有點恍惚,第二天就一直在房間裡面。既沒有發燒,也沒有咳嗽,只是面色蒼白的躺在牀上動也不懂,彷彿掉了魂似的。今天阿吹不知道叫了秀司幾次了,他卻連看都不看母親一眼。
“秀司。”
還是沒有回答。無神的雙眼繼續盯着天花板,半點生氣也沒有。
阿吹想請醫生來看看。尾崎醫院的新院長跟老院長不同,並不排斥到病人家出診,只是阿吹不知道該不該請醫生特地跑這一趟。
秀司在阿吹熟睡的時候從山入回來,之後就一直怪怪的。第二天早上,阿吹打算叫秀司起牀的時候,突然發現兒子的涼被上面有髒東西,看起來就像血跡一樣。驚惶失措的阿吹連忙掀起兒子的涼被,赫然發現沒換衣服直接就寢的秀司全身上下淨是乾涸的褐色血跡,還發出陣陣異臭。阿吹連忙檢查兒子的身體,卻沒有發現傷口。
無論怎麼質問,兒子就是不肯說話。心想哥哥應該知道發生什麼事的阿吹打電話到山入,卻無人接聽。阿吹心裡浮現出不詳的預感,兒子的模樣以及不接電話的大哥夫婦都讓她感到不安。要不是不會開車又不會騎機車,阿吹早就跑到山入去看看情況了。然而阿吹知道這只是自己的藉口。不知道爲什麼,阿吹就是對山入有着莫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