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靜悄悄的,滿是消毒液的味道。
6號病房裡躺着的便是肖昱誠,他雙眼緊閉,掛着鹽水瓶,腦袋上纏了好幾圈紗布,殷紅的血液滲透了白紗,似乎,他摔得並不輕。
牆上的鐘表時針指向八點,走廊裡傳來噠噠的腳步聲。
病房外的人朝病牀上望了一眼,便放慢腳步小心翼翼推開門走了進去。
是楊靜琪。她剛想叫肖昱誠起來喝雞湯,卻又突然想起肖昱誠自摔下樓梯至今未醒。她坐在病牀邊輕輕嘆了口氣,可能是近日照顧肖昱誠太累了,她竟伏在病牀邊睡着了。
太陽一點點升高,光束投進病房,暖暖地灑在病牀上。肖昱誠微皺着眉頭慢慢睜開了眼睛,可能是許久未見光的緣故,刺眼的耀白使肖昱誠本能地伸出手遮擋陽光,不過,這一動不要緊,楊靜琪,醒了。
“昱誠,你,你醒了?”楊靜琪甚是激動。
“楊靜琪?你,你怎麼在這兒?”肖昱誠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還說呢,自從你摔下樓梯一直都是我照顧你,今天總算醒了,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半個月了?”
“半個月?一直都是你照顧我?”
“不然呢?”楊靜琪反問肖昱誠,肖昱誠眼底閃過一絲哀傷,卻又轉瞬微微一笑。
“昱誠,你昏迷的這幾日,發生了好多事……”
“昱誠?我?”
“嗯?怎麼了?你不會摔壞了吧?”說着摸了摸肖昱誠的額頭。
肖昱誠靜默不語,腦海中十幾年前的記憶猶如電影般快速旋轉着。
十幾年前的記憶猶在,如今卻是物是人非。
他的心口隱隱地疼,因爲他想起來,他是歐陽鈺斌,是歐陽洛軒的親哥哥,而不是什麼肖昱誠。
他們小時候,爸爸媽媽都在英國做生意,家裡雖然傭人無數,但畢竟無關血緣,而且又是主僕關係,所以,諾大的歐陽世家一直都是他們兄弟二人相依爲命。
那天,天氣很好,是弟弟歐陽洛軒的生日,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歐陽鈺斌爲了哄弟弟開心,便帶着歐陽洛軒去玩漂流,可是,沒想到,一次漂流卻遭來橫禍。
前一秒還嬉笑的歐陽洛軒轉眼就被突如其來的激流裹住,小洛軒在激流中撲騰撲騰地掙扎着,歐陽鈺斌見狀,一邊大呼救命並立即伸出手,衆人聽到呼救急忙趕了過來,歐陽洛軒被哥哥奮力托出水面,直到衆人把歐陽洛軒救上岸。而這時,有人向歐陽鈺斌伸出了援助之手,不料,水流湍急,筋疲力盡的歐陽鈺斌被激流強衝鬆了手,瞬間歐陽鈺斌隨着那股激流漸漸消失了。
歐陽鈺斌回想起往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雖然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如今想起來還是有些害怕。恐怕,他這輩子永遠都忘不了,自己消失前弟弟歐陽洛軒撕心裂肺的呼救聲。他記得,歐陽洛軒嘶喊着,哥哥,救哥哥……
歐陽鈺斌出了意外後,遠在英國的父母連夜乘飛機趕回國內,原本以爲還能見到兒子的屍首,卻不曾想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樣過了很多年,依舊沒有歐陽鈺斌的消息。
不過好在還有歐陽洛軒,不然歐陽夫婦若想撐過這些年確實是一大難事。時間是填補創傷最好的良劑,關於歐陽鈺斌,家傭閉口不提,慢慢地,歐陽夫婦也就塵封了這件事。
“昱誠?”楊靜琪拍了拍肖昱誠的肩膀問他:“你想什麼呢?怎麼叫你也不說話?”楊靜琪打斷了歐陽鈺斌的思緒。
“啊?哦,沒什麼,我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哦,對了,我給你熬了雞湯,你多少喝一點吧。”說着便起身盛雞湯。
“你先放那兒吧,我現在不想喝。”歐陽鈺斌頭也不擡地冒了這麼一句話。
楊靜琪笑了笑,倒也沒說什麼。她微笑着把盛好的湯遞給歐陽鈺斌:“我辛辛苦苦給你熬的湯,多少喝一點啊。”
歐陽鈺斌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說:“放那兒吧,不想喝。”
“來,要不,這樣,我餵你吧。”楊靜琪轉手拿着湯匙吹了吹,又遞到歐陽鈺斌嘴邊。
“來,昱誠,趁熱喝。”楊靜琪一臉興奮,似乎喂他喝湯是件很幸福的事。
不料,歐陽鈺斌一下把湯打翻在地,嘴裡怒罵着:“你怎麼那麼麻煩?我說了我現在不想喝不想喝,你沒聽見嗎?耳朵聾了是不是?”
楊靜琪含着淚默默地蹲在地上撿碎了的碗片。這其中的苦味只有楊靜琪自己知道,表面上碎了的是碗片,實則碎的是一顆心。
“誰讓你撿了?你怎麼那麼多事?滾。”
楊靜琪的胳膊一抖,手被瓷片劃破了,鮮紅的血一滴滴濺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還愣着幹什麼?滾。”
楊靜琪聽了再也忍不住,淚如決堤。
她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對歐陽鈺斌說:“你不喝也就算了,兇什麼兇。你以爲我願意照顧你啊?你以爲我願意給你熬湯啊?長這麼大,我從來都沒有受過這麼大委屈,我從來都沒有做過飯,卻爲了給你燉好一鍋湯,我不知道自己被燙了多少泡,你昏迷的這幾日,是誰一直在照顧你?我日日夜夜守在你的病牀邊,好不容易你醒了,難道就換來一個滾嗎?”
歐陽鈺斌這時才注意到,楊靜琪整個人瘦了一圈,烏青的眼眶,黑色的眼眸裡,佈滿了紅血絲,整個人憔悴不已。
歐陽鈺斌一把攬過楊靜琪,他的手撫過楊靜琪的秀髮,他溫熱的脣爲她吻幹了淚水,最後,他的脣落在了她的脣上,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接應着。
許久,他才離開了她的脣瓣。
良久,他推開她說:“對不起。”
她拉拉他的衣襟,呢喃道:“昱誠……”
他卻說:“你走吧。”
她沉默。
最終,她開口說:“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我一直在。”說完她便紅着眼睛離開了。
空蕩蕩的病房裡,歐陽鈺斌自言自語:“我是歐陽鈺斌,我是歐陽鈺斌……”昔日的記憶撕扯着歐陽鈺斌的心,他竟然差點親手毀了弟弟歐陽洛軒。恢復記憶後的他滿心的自責和痛楚。
歐陽鈺斌頭疼的厲害,想着想着又昏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時已是下午了,地上的碎碗片已不知道被誰收拾乾淨,桌上的碟子裡放着新做的晚餐,餘暉映在牆上,宛若一幅逼真的水彩畫。
歐陽鈺斌扭過頭卻看見楊靜琪在。”沙沙沙。”地削着蘋果,楊靜琪擡頭碰巧撞上了歐陽鈺斌的目光,兩人不禁會心一笑。
“要喝水嗎?”
“嗯。”雖然只是一個字,但楊靜琪還是很開心,像一個小孩找回了丟失的糖果般欣喜。
“小心,燙。”楊靜琪不經意的提醒使歐陽鈺斌內心有了一點溫熱。
“餓了吧?晚飯我做好給你帶過來了,在保溫飯盒裡,不涼的。”
“靜琪,你過來。”
“嗯?怎麼了?”楊靜琪很是狐疑。
楊靜琪還未走到病牀前歐陽鈺斌便一把把她摟在懷裡,他說:“沒事,我就想抱抱你。”
“靜琪。”他輕輕喚她。
“嗯?”她看着他,神色複雜,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想跟你說件事。”
“我們,放棄涵正集團吧。”
“你說什麼?”楊靜琪不可思議地看着歐陽鈺斌。
“放棄吧。”歐陽鈺斌深吸一口氣說。
“爲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給你講個故事吧。”
“你說。”楊靜琪皺着眉頭說。
“十幾年前,有兩個親兄弟,他們的父母常年在英國忙於事業。那天,是弟弟的生日,哥哥爲了哄弟弟開心便帶他去玩漂流,沒想到激流太急,就在弟弟快要被淹沒的時候,哥哥托起了他,然而,當別人再去救哥哥時,因激流回旋太猛,哥哥被激流沖走。後來,哥哥失憶了,之後被商界的龍頭老大肖巖磊收養,所以,他就成了肖巖磊的兒子,肖昱誠,不多久,舅舅的青潤集團倒閉了,後來,舅舅一蹶不振,跳樓自殺了。直到前幾日他昏迷醒來恢復記憶後才知道自己是歐陽鈺斌,而不是肖昱誠。也就是前幾日,他才知道爲什麼初次遇見歐陽洛軒會覺得兩人如此相像,因爲,他是歐陽洛軒的親哥哥啊。而今,他恢復了記憶才知道因爲他的愚昧無知差點害了自己的親弟弟,所以,他不能這樣做。現在,明白了麼?”歐陽鈺斌一口氣說了這個秘密。
“怎麼可能?”楊靜琪將信將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該說的我都說了,請你不要傷害我的家人,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怎麼?就這樣算了?我們籌謀了這麼久,就這樣算了嗎?肖昱誠,哦,不,歐-陽-鈺-斌。”楊靜琪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對歐陽鈺斌說。
“那他逼你舅舅走投無路自殺的事也就這麼算了嗎?雖然你不是肖巖磊親生,但肖家對你不薄吧?”
“這個我會自己調查清楚。”歐陽鈺斌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分貝。
“你。歐陽鈺斌,咱們走着瞧。我不會放過歐陽洛軒和夏可馨的。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他們生不如死。”楊靜琪甩下這麼一句話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