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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紛揚揚的飄着,北風從窗櫺處呼嘯而過,視線裡是漫天的白。
上京城已經好些年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氣溫驟降,滴水成冰,陰霾罩頂。
嚴寒讓人們都不願意動彈,坊間的戶門緊閉,百姓們都躲在暖和的室內不出來,寬闊的街道上人煙寥寥,各色彩燈被風雪覆蓋,映襯得今年的年節,格外蕭索落寞。
大年初一,衆朝臣頂着風雪入宮朝拜,祭祀禮過後,從大年初二至大年初五,停朝沐休四日。
大臣們可以沐休互相拜年宴飲,偷得幾日空閒,皇帝卻是不行。
養心殿正殿的御案上堆積瞭如小山一般高的奏摺,英宗不得不拖着還未愈的病體,強打起精神,坐在龍案前凝神批閱奏摺。
福公公捧了一盞剛剛沏好的熱茶進殿,躬着身小心翼翼的將茶盞擱在御案上。
英宗微胖的面容沉凜着,將手中的硃筆擱在筆託上,手指捏了捏眉心,端起幾邊的茶湯呷了一口,眼皮子沒擡,沉聲道:“什麼事情?”
福公公心頭一震,斂了斂神。上前道:“陛下,容妃娘娘送了午膳過來,正在偏殿候着您!您見是不見?”
因龍廷軒的關係。英宗也有些惱上了容妃,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見她,連自己生病,也只讓身邊的宮人們侍疾伺候,後.宮的娘娘過來問候,都被福公公給擋了回去。
如今薛皇后和蕭貴妃尚在禁足中,後.宮中老妃子裡就屬容妃獨大。
可容妃卻沒有因此而竊喜。兀自飄飄然飛起來。
她在這個時候來,也是忍不住了。她擔心英宗會因爲太子和惠王的謀逆而將自己兒子連帶惱恨上,她雖然沒有被英宗禁足。可英宗不見她,這讓她心裡七上八下的,沒個着落。
英宗又低頭抿了一口茶,擡眼看了福公公一眼。啞聲道:“讓她將膳食留下。回去吧,朕現在不餓,一會兒再過去用膳!”
福公公忙唱了喏,甩着拂塵出了正殿。
能留下膳食就已經是給容妃天大的面子了啊,也不看看別的妃子送過來的,都讓人給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了。容妃在陛下的心裡,分量的確是不同別個的。
福公公離開後,正殿內又只剩下英宗一個人了。
他一雙幽深的眸子虛無地凝着殿中央仙鶴鏤空猊金薰香爐內嫋嫋升騰而起的白煙怔神。耳邊嗡嗡地回想着那天龍廷軒在養心殿內對他說的話。
他總說軒兒是這幾個兒子裡頭最像他的。
果然沒有說錯啊,連那份對待手足的寡情陰狠。都學得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英宗的脣角漸漸溢出清冷笑意。
在天家、在皇權高於一切的世界裡,寡情陰狠不算什麼,優柔寡斷、心慈手軟才最是要不得的。
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太子生性衝動,行事任意妄爲,大胤朝的江山將來交到他手中,若他能知人善任、廣開言路,或許還能將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守住,若是不能,大胤朝則危矣。至於惠王,是個聰明幹練有才能的,奈何他太過於依賴倚重蕭氏,心太偏則不能全面正確地看待問題,且外戚決不能再擡舉下去,讓其勢力越發膨脹,最終養虎爲患,禍害江山。
反觀龍廷軒,從小便學會隱忍僞裝,掩藏自己,漫長歲月的等待與伺伏,只爲了瞅準時機奮起反擊,將對手一擊斃命,而他自己不傷皮毛,大獲全勝。
英宗一直在回憶龍廷軒成長以來的點點滴滴,往日的畫面就像走馬燈一般,串成一個連貫的故事,在他腦海裡漸漸鋪展開來。回憶越發深入的時候,英宗才驚訝的發現,他對自己這個兒子的瞭解,遠遠不夠,自己所認爲的瞭解,僅僅只是流於表面的瞭解。小小年紀的他,便倚在心底深處種上了堅忍不屈的種子......
英宗認爲自己是個好的皇帝,他將憲宗留下來的這個爛攤子拾綴成如今呈現出來的國富兵強,四海昇平。他在想,深諳帝王心術的龍廷軒,將來定也能成爲一個好的帝王,只是他們父子倆,都稱不上好人。
英宗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一個好人,想必龍廷軒更不會在乎!
他收回神思,將手中託着的已經變溫的茶湯擱下,提起硃筆,翻開一個新的摺子,閱覽起來。
逍遙王府內。
龍廷軒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阿桑拿着黑狐大氅上前,披在他寬闊堅實的肩膀上,一面低聲道:“少主,禮物已經備妥當了,您是要先上哪個府?”
龍廷軒擡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正值晌午,蒼穹卻是低壓暗沉,濃濃的烏雲擠在一塊兒,層層疊疊,看似隨時都要墜落下來般,讓人壓抑得喘不上氣兒。
他微蹙了眉頭,儼然沒有了出門的興致。
龍廷軒將大氅上繫着的帶子扯了下來,冷峻的目光掃向阿桑,啞聲道:“打發白管事去送吧,阿桑你將帖子給他,禮物是你安排的,你自個兒跟他交代清楚!”
阿桑擡頭,銀色的髮絲隨着動作滑動,在半空中划起一道圓弧。
“少主您不親自去了麼?”
阿桑想不明白少主這多變的心思,陛下對太子和惠王的處置遲遲未下,朝中些人見陛下態度未明。也紛紛忍着浮躁觀望。少主此前就說要藉着年節送禮拜訪朝中大臣,順便敲打敲打,讓一些臣子上書給陛下再施施壓力。阿桑也覺得這事可行。藉着年節互通有無,少主還能結交多一些的朝臣,壯大麾下勢力,這算是一舉多得的事情啊,怎麼忽然間又不幹了?
龍廷軒微抿着脣,四仰八叉的往軟榻上一趟,雙腿交疊起來。擱在旁邊的博古架上,懶懶道:“鷹組剛剛不說了麼?父皇留下了母妃帶過去的膳食,父皇那邊的態度有所鬆動。本王到底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再上躥下跳的了,免得惹來更多無端猜忌。父皇總不能一直拖着太子和惠王謀逆的那件事不辦吧?就是父皇拿不下決心來處置他們兩個,到時候不必本王攛惙,御史王直就會第一個跳出來。等着吧.....”
阿桑覺得少主上回說的很有道理。這回說的也在理,左右話都讓他說盡了。
他點點頭,將大氅收進內廂,順便取過龍廷軒擱在几面上的帖子,施了禮,便下去安排了。
正月初六一早,曉鼓響過三巡,天際依然還是灰濛濛的一片。
龍廷軒在阿桑的伺候下起榻洗漱。換了朝服,坐上步輦。由王府內的小廝擡着前往往內門道,在內門道換乘馬車,出了王府外的大街,直奔皇城而去。
外頭盈亮亮的,龍廷軒挑開車窗的幕簾,往外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那不是天色的關係,而是御道兩旁堆積未化的白雪,纏綿了一路,在馬車角燈的反射下,泛出粼粼雪光。
龍廷軒放下了幕簾,攏緊了身上的大氅,斜倚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須臾,馬車便抵達了朱雀大門,外頭熙熙攘攘的,是陸續抵達的朝臣們互相打招呼寒暄問候的聲音。
阿桑輕聲對着車廂道:“少主,宮門口到了!”
龍廷軒嗯了一聲,一雙緊閉的桃花眼在睜開的瞬間,又恢復了一貫的深邃幽沉。他起身鑽出車廂,從容下車,與候在朱雀門外的朝臣們含笑點頭致意。
在英宗旨意未下之前,朝臣們對待龍廷軒的態度,亦同樣曖.昧不明。他們現在還摸不準英宗對逍遙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態度。若說不寵信吧,那鐵定不能夠,不然怎麼只有逍遙王能調得動陛下的親衛隊?若說寵信吧,這陣子明眼人都能看出英宗對逍遙王母子態度上的疏離。
但這是否能代表英宗已經厭棄了容妃和逍遙王母子,他們也沒個譜兒,也輕易不敢得罪了龍廷軒。剩下的幾個皇子裡,也就是龍廷軒的贏面最大的了,那幾個小的,不成氣候呢。
約莫着上朝的磬鐘快要響起,朝臣們寒暄着魚貫入了宮門。
朝拜之後,英宗主動談起了年關前的那一場謀逆。殿中瞬間鴉雀無聲,只有英宗略有些滄桑無奈的聲音在迴響。
他洋洋灑灑說了好些,說到最後,連聲音也抑制不住的帶了些許哽咽。臣子們心頭慼慼,心想陛下也是不容易啊,太子和惠王如此行事,受傷最重的那個還是陛下啊。
此前他們紛紛上摺子,逼着陛下處置這二王,合着他們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不親身經歷過這樣的傷害,又怎知這傷害帶來的結果是多麼刻骨的痛?
大家都靜默着,整個龍乾殿靜謐無息。
而後福公公在英宗的示意下,拿出昨夜就寢前書就的聖旨,高聲唸了出來......
早朝結束了。
朝臣們三五成羣的走下龍乾殿的漢白玉石階。
龍廷軒眯着眼睛走出大殿,擡頭望着天際,東方,一絲熹微的朝陽努力地鑽破雲層,吐出新年裡的第一抹斑斕的霞光。
陰霾已經散去,終將迎來新的光明!
朝臣們紛紛上前,含笑恭賀龍廷軒。
龍廷軒只是淡淡一笑。
賞下來的金銀財帛對他而言,不過是身外之物,沒有什麼值得慶賀的。
英宗到底還是心軟了啊,只將太子和惠王貶爲庶人,終身圈禁。不過薛氏和蕭氏兩族卻沒有那麼好運了。英宗幾乎都將罪過推到了他們頭上,彷彿那場變故,是薛氏和蕭氏纔是始作俑者,罪無可恕。
薛艋掌管禁衛軍,卻參與叛亂,薛氏一族殺的殺,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而蕭氏一族,英宗則看在蕭太后的面上,留了一脈香火,其餘的,都圈殺的了。
這世上,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被牽扯其中遭流放發賣的官家,被破門而入的官兵強行帶走,哭喊呼救之聲,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