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晶體逐漸變得不那麼透明,浸透上淡淡的乳色寒光。可望而不可即,形狀捉摸不定的影像在它的表面以及它的深處遊動。
影像聚合成一條條光柱和陰影,又復交叉呈條輻狀,向四方散射,並開始旋轉。
光輪越轉起快,鼓聲的節奏也隨之加速。人猿們一時完全着了迷,瞠目結舌地注視着這煙火般的表演。忘卻了前輩傳下的本能和自身今生的教訓;在通常的情況下,他們誰也不會在天這麼晚的時候離開洞穴這麼遠,因爲就在他們停止一切活動看看會發生什麼情況的時候,四周的灌木叢中卻充滿一動不動的身形和一雙雙圓睜的眼睛。
他們絕沒想到:他們的頭腦正在被探索,身體正在被測量,反應正在被研究,潛力正在被衡量。開始時,這一羣人猿半彎着身軀,象一組泥塑,一動也不動。接着,離開板塊最近的人猿突然甦醒過來。
這隻人猿並沒挪動位置,但是他的身軀擺脫掉呆滯狀態,開始活動起來,象是由無形的線牽動的木偶。頭左右搖擺,嘴張了又合;手微緊又放開。然後他彎下身去,扯起一根長草,試着用笨拙的手指打成草結。
他好似一個受擺佈的東西.掙扎着想脫開掌握住他軀體的某個精靈魔鬼。他氣喘吁吁。兩眼充滿恐懼,一邊強制着自己的手法去做從來沒做過的複雜動作。
儘管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到頭來不過把那根草揉個粉碎。
隨着碎草落地,控制住他的力量也就脫開,他又一次僵化得一動不動。
另一隻人猿活動起來,作了同樣的動作。他比較年輕,適應性強一些;那年長的失敗,他卻得到成功。於是在地球這顆行星上,出現了第一個原始的草結……
輪到望月,他沒感到怎麼害怕。他的主要感覺是一種模糊的不滿,因爲他肌肉的抽搐、四肢的挪動.都不完全按照他自己的意志。
他不知不覺地彎下腰,撿起一塊小石頭,伸直腰後看見晶體板塊裡出現了新的影像。
格子以及移動、跳躍的圖形已經消失,變成了一組同心圓,都圍繞着一個小的黑色圓盤。
按照自己頭腦裡的無聲命令,他把小石頭舉過頭頂,笨拙地扔出去。石頭脫靶有好幾英尺遠。
再試一次,那命令說。他四處尋找,又找到一塊碎石。這一次打中了板塊,發出一聲鈴鐺響。還是離靶心很遠,但是瞄準已有進步。
第四次試投,只離靶心幾英寸。一種說不出的快感,其強烈猶如性的興奮,浮上他的腦海。接着控制放鬆了;他不再感到任何衝動,只想站着靜候。
一個接一個,整族人猿都短暫地受到擺佈。有的得到成功,但大多數都沒有完成指定的任務,而全體都相應地得到快感的獎勵或者得到苦痛的懲罰。
這時,人猿們猶如大夢初醒,都搖了搖腦袋,隨即開始沿着小徑返回洞穴。他們誰都沒有回頭,也沒有對於照着他們回家的奇特光亮感到詫異。
三、一隻疣豬
那晶體不再使他們的頭腦着迷,不再用他們的軀體進行實驗以後。望月和他的夥伴們就都記憶不起所見到的現象。第二天他們出去覓食時路過那晶體,連想都沒再想一下,只是把它當作生活中無須注意的背景中的一部分罷了。他們吃不了它,它也吃不了他們,因此它沒什麼重要。
在河邊,“那些猿人”又照例進行了無效的威脅。他們的頭領——與望月的身量和年齡都相仿的一隻獨耳人猿,但體力較差——甚至還短暫地侵入望月一族的領土,大聲尖叫,揮舞着手臂,想要滅對方的志氣,長自己的威風。河溪中的水都深不過一英尺,但是獨耳越向前走,就越猶豫,越不自在。他很快就停下來,然後帶着幾分做作,端着架子向後轉,回到自己的夥伴中間。
除此之外,每天的例行事務都沒任何變化。這一族人猿採集了聊以苟活一天的食品,沒發生死亡。
那天夜裡,晶體板塊仍在它自身散發出的光和聲的脈衝中等待着。但是,它巧妙安排的節目這時卻已與前不同。
它完全不理睬某些人猿,好似集中其注意力在最有出息的對象上。這些對象之一就是望月;他又一次感到一些敏感的觸鬚伸入他頭腦中不常使用的僻徑中去。接着,他開始看到幻像。
他看到的是一幕太平的家庭景象,與他熟悉的情景只有一點不同。神秘地出現在他眼前的夫婦和兩個嬰兒都吃得肚滿腸肥,渾身皮膚油光怪亮——這樣的生活條件是望月從來想象不到的。
他不知不覺摸了摸自己突出的肋條;而那些生物的肋條則包裹在層層的脂肪下面。他們不時懶洋洋地稍稍挪動一下,消閒地斜倚在洞口附近,全然是一幅與世無爭的模樣。那隻成年的公人猿偶然還大大地打個飽嗝兒,表示心滿意足。
沒有其他活動,過了五分鐘,那情景又突然消失。晶體又恢復成黑暗中的閃光輪廓;望月象大夢初醒,搖了搖腦袋,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隨即帶領自己一族人猿歸洞。
對於所見到的情景,他在意識中並不能回憶,但是那天夜裡他坐在洞口悶悶沉思,耳朵習慣地適應着周圍環境中的嘈雜聲,這時望月第一次感到一種新的強烈感情的陣陣隱痛。那是一種隱隱約約逐步擴散的羨慕感——對於自己生活的不滿意。他摸不清這種感情的原因,更說不上怎樣克服;但是,不滿已經進人他的靈魂,於是他也就朝着演變成人類邁出了一小步。
到了下一次新月出現,這一族人猿中已經死去兩個,出生一隻。兩個死去的,一個是由於飢餓;另一個是發生在每夜的例行表演,一隻人猿在試圖把兩塊石頭巧妙地互相敲擊時突然倒地不起。當時,晶體馬上就熄滅了光亮,而人猿們也就從着迷中解脫出來。但是倒地不起的人猿沒再動彈過,第二天早晨當然連屍體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