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亦修剛要穿無菌服,這才意識到董嫂守在窗外很久了。她的面容沉靜,眼眶泛紅,眸子裡閃爍着淚光,那雙飽含.着情意的眼,靜靜地看着病牀的方向。
那一瞬,裴亦修在董嫂的目光裡讀懂了,愛戀和深情。
他的心隱隱地有些觸動,他衝着董嫂揮了揮手,隔着玻璃,即使他說話,她也未必聽到。董嫂看到了裴亦修,裴亦修示意她進來,董嫂的心顫了顫。
可以嗎?
心裡有個聲音這麼對她提醒。幾乎每次,想要跟那個人接近時,總會先發問:可以嗎?
她還是忍不住踏了進來,裴亦修遞了一套無菌服給她。
穿着無菌服的唐淺央快步地衝進了心臟外科重症監護病房,在離病牀兩米遠的距離,她頓足,怔忪地看着病牀.上那近乎奄奄一息的父親。呼吸機、心電監護儀、bp,以及各種引流管,在支撐着他的生命。
那個在她眼裡,老當益壯,穩重如山,高大挺拔的父親怎麼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穿着無菌服的唐淺央,帶着口罩,只要兩隻紅腫的雙眼露在外,她邁開步子,朝着病牀邊走去,一步一步,腳步沉重。
“爸爸……”,猛地扯下口罩,看着病牀.上的老人,她喃喃地喊道,透明的淚珠瞬間滾落,大顆大顆,如清晨在荷葉上滾落的露珠。躺在病牀.上的老人,真的就是她的爸爸。177b。
皮膚蒼白,沒有一點血色,閉着雙眼,戴着氧氣罩,極爲虛弱的樣子,再也不是在商場上,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董事長,此刻,他只是一位重症患者,隨時有生命危險的病人。
如果一個你至親的人是常年臥病在牀,也許在他生命垂危時,你的反應不會這麼激動。但,對於唐淺央來說,她兩天前出差前,父親還是健康安然的,精神矍鑠的,此刻,卻告訴她,他病危了,隨時可能離開。
這教她難以承受,這個打擊對她來說實在太大,她沒法冷靜,更沒法思考。
在京城剛得知時,在手術室外等待時,她還是冷靜的,但,當看着父親被推出來的瞬間,她的理智已經失控,沒法相信躺在那,奄奄一息,渾身插滿管道的人,就是父親。
“爸爸……不要嚇我……我是淺淺……爸爸……我回來了……”,哽咽着喊道,眼淚撲簌地落下,她在病牀邊跪下,一手搭在病牀邊,一手輕撫上他那浮腫的手,那手背上還插着吊針。
“怎麼會這樣……爸爸……醒醒,告訴淺淺怎麼回事?你在跟我開玩笑的,爸爸在跟淺淺做遊戲的,對不對?”,輕撫着他的手背,不敢用力握着,那薄涼的溫度,令她心顫。
寧願回到年少無知的孩童時代,寧願相信此刻他是在跟她做遊戲,在捉弄她,也不希望他真的倒下了——
董嫂穿着無菌服進來,看着跪在牀邊的唐淺央,一陣心疼,她激動地上前,在她身側輕輕地撫摸上她的後腦勺,“淺淺,別擔心,他會醒的——”,董嫂啞聲安慰道。
裴亦修走了進來,示意邵明先出去,他看着她跪在牀邊,那樣痛苦的樣子,心疼又愧疚。如果他執意提前告訴她,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她現在也不至於這麼痛苦吧?
見慣了生死,見慣了病患家屬的聲嘶力竭,當自己親身面對時,也能體會到那股切身的痛的。
他也知道,唐振德在這個時候做手術,也是在幫上官翊那邊,只有唐氏動盪,他才能趁虛而入。
此刻,唐振德在跟病魔做着抗爭,商場上,也在經歷着一場暗戰。到底是上官翊先佔領唐氏,還是唐浩南之輩能取勝?裴亦修的腦子裡在思索,他也清楚,心思縝密的唐振德肯定已經下好了下步棋。
也或許,他早已有備無患地寫下了遺言,在重要的時候,讓人送給唐淺央。
無論他面對的壓力有多大,無論唐振德是否能度過危險期,他只想唐淺央能夠跟他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相信他,一起戰勝那些對唐氏對瑞慈虎視眈眈的人。
只要她信任他,一切都不是困難。
夜幕早已降臨,他走到窗邊,靜默地看着黑漆漆的夜幕,若有所思。
“他到底能不能醒過來?!”
“法洛氏聯症,這麼大歲數,難!”
“難?也就是還有機會?!你告訴我,回天乏術的!”,唐皓南和唐振業站在偏僻的角落裡,唐皓南厲聲道,生怕唐振德醒來。
“從醫學上來說,這麼大歲數得了這種病,真是回天乏術的!頂多做個小手術,再撐着幾個月——但裴亦修之前研究過這個病,在猴子身上成功了——”
“你怎麼不早說?!”,唐皓南氣憤地低吼,幽暗裡,看不清他的臉,但那雙眸子卻反射.出陰狠的光。
“那猴子跟人肯定是有區別的,五十多歲的人,心臟本來就——”
“那現在怎麼辦?唐振德要是活了,怎辦?!”,唐皓南低聲喝道,懊惱地拍打了下一旁的轎車車身。
唐振業站在那,被他堵得一言不發,“裴亦修的手術,存在違規操作嗎?醫務處調查了麼?我讓你干擾手術,怎麼一點效果都沒有?!”,唐皓南接着問道。
“干擾了呀,誰知道,裴亦修的血型跟唐振德的一樣!當場輸了血給唐振德!這小子也真是豁出去了!”,想到這點,唐振業不得不佩服裴亦修,一個外科醫生,做了數個小時手術,中途還能給病人輸那麼多血,是多好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
不過這也是那小子最令他嫉恨的地方。
“他跟唐振德血型一樣?手術時還給他輸血?”,唐皓南也着實震撼了,沒想到裴亦修對唐振德這麼忠心,也沒想到他們的血型一樣……
唐振業不住地點頭,唐皓南這時上了車,唐振業也悄悄地離開,上車後,唐皓南的手機便響了。
“你要知道,一旦唐振德醒來,唐淺央就會知道真.相。就算他不醒來,也可能早已想好用別的方式告訴她了!唐振德做事肯定不會那麼馬虎,他對裴亦修到底是真心實意的!這點,你得想辦法!”,聽筒裡,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唐皓南邊開着車,邊接着電話。
“你的意思?”,聽着杜澤鎧的話,他的心緊了緊,難不成杜澤鎧要他真做違法的事?
“我的意思,你再清楚不過,不達目的,不擇手段。”,杜澤鎧低聲道,“做事給我謹慎點,你說的,可能被偷聽的那個女孩找到是誰了麼?會不會泄露風聲?”。
“你讓我一點點地來,?!”,被杜澤鎧指手畫腳後,唐皓南有些不耐煩,不悅道。
“我不催你,到時候你家老爺子回來——”,杜澤鎧在通話裡,幽幽地說道。
“還是,你看她傷心,心軟了?”,杜澤鎧的聲音又響起,“無毒不丈夫,有時候,你不得不狠。”,杜澤鎧沉聲道,說完掛了電話。唐皓南丟掉手機,雙手緊握着方向盤。
那僅有的一絲心軟,變得堅硬,腦子裡盡是唐淺央厭惡地看着他的眼神。
他開始計劃着如何讓唐淺央永遠不知道真.相,還要讓她更誤會裴亦修,如何把裴亦修給置於死地!
“孩子,不哭了,別讓你爸爸擔心,他如果醒着,不願看到你這樣的,乖啊……”,董嫂邊爲唐淺央擦着眼淚,邊低聲哄道,這些年,她是看着他們父女過來的,兩人的感情無比深厚。
裴亦修這時走上前,彎下.身,將唐淺央抱起,“不準再哭了,你這樣,會影響唐伯的心情。”,裴亦修低聲說道,將她拉了出去,“不,我不走,我要看着他,我要守着他,你別拉我……”,聲音早嘶啞地不行,喉嚨如同噴火般,腫痛着。
“這裡是!”。裴亦修氣憤地低吼道,強行拖着她朝着門外走去,董嫂十分地配合,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多呆,唐淺央縱是掙扎,也敵不過裴亦修的力氣。
將她拖到外間,裴亦修也耗盡了力氣,“唐伯很早之前就患有心臟病,半年前病重,我搶救過他一次。爲了唐氏的穩定,一直沒敢告訴任何人,也不敢告訴你,怕你傷心,也怕被外人知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唐伯的意願之下。他有親自簽訂手術前的協議,也還留有遺囑,就在律師那,如果他萬一有不測,相信律師會告知你。”,裴亦修這時一字一句地說道,唐淺央愣愣地聽着,臉上還掛着淚。
董嫂鼻酸,氣憤也心疼躺在那病牀.上的唐振德,明白他的苦衷,“亦修,董嫂信你!”,董嫂沉聲道,定定地看着裴亦修。裴亦修也看着她,心口顫動,那種被人信任的感覺,令他感動,“謝謝您。”,他動容地說道。
“這個時候,咱們家人千萬要齊心,董嫂雖然只是個下人,但其中的道道都明白。亦修,你帶央央先回去,看着她這虛弱的樣子,我怕她熬不住。董嫂在這守着!”,董嫂我沉聲道。
董嫂的話,讓裴亦修再次心生敬佩,看着她那麼堅強,又看向唐淺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