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京城裡淑寧公主與南陽侯的婚事鬧得有多沸沸揚揚,蕭安對自己爹這門親事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思,一路上都頗爲歡快。
魏氏見着明顯比在京中之時要活潑的蕭安,也不得不承認,在京城的那一座牢籠裡,是關不下自己這個女兒的。
旁邊馬車裡坐着跟着魏氏一行一道要回南魏的蕭淑,只有些羨慕的看着馬車外一直騎馬不乘馬車的魏氏一行。
魏氏對她是真的好,蕭安也從沒對她使過壞,然而她卻知道自己終究是進不了她們母女的眼,好在這些她都想到過,日子倒也不用熬得難過。
就如魏氏所言,此回下了南魏,南魏的姑娘多誦讀詩書擅琴棋書畫,與她當能更能說到一塊兒去,就是爲了日後好嫁人,也要多跟南魏的姑娘們學一學。
可自己還是更喜歡邊關的日子啊,蕭淑心中也知曉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只得在心底對那過往憑弔。
蕭安不經意回頭看見撈開竹簾看着窗外失神的蕭淑,雖是不愛搭理她,到底也朝着身後跟着的女婢道:“你去牽一匹母馬來給三姑娘,問她要不要騎。”
蕭淑在邊關長大,縱使被林氏養得跟大家閨秀一般,然而騎馬這種事還是會的,不過比起蕭安這種能騎烈馬的人來說,蕭淑也只適合溫馴的母馬。
那女婢牽了一頭母馬在馬車前頭,與坐在馬車外的丫鬟低聲說了句,也傳進了馬車裡,“小公子問三姑娘要不要出來騎馬看看風景。”
小公子是下人們一直對蕭安的叫法,而此行蕭安爲男裝,更是得叫公子了。
蕭淑沒想到一直沒跟她說過話的蕭安會有關心她的時候,心裡的滋味也不知該怎麼形容,只知道自己是不能拂了蕭安的好意的。
回頭上了母馬,眼界所見之處比坐在馬車裡往外看要廣闊得多,直讓人心中的煩悶頓消。
蕭淑騎着馬跟在蕭安身後,只有意無意的盯着蕭安看一眼。
蕭安不過十四,又是女子之身,自是比不過邊關裡的男兒身形健壯如牛,然而那挺直的背,斜揹着的□□身影卻讓人看出了錚錚殺意。
蕭淑當年也聽過蕭安的事蹟,一個六歲被外祖父揹着上戰場的姑娘,也不知誰將此事散佈了出來,因此就是在邊關里名聲也並不好,許多稍懂事的孩子愛哭鬧時往往便被父母恐嚇六關裡的女殺神來了而止哭。
可如今讓蕭淑來看,自己這個二姐,卻跟當初在邊關裡跟着她們的父親一道出關禦敵的將士們並無二樣。
邊關裡的假大戶們常常嘲笑蕭安無教養,被魏侯那個匹夫給教壞了,可如今蕭安的模樣,卻是讓她感到安心。
嫡母長叮囑自己不要與蕭安學,可蕭淑想了想,其實是自己就是想學,也學不來蕭安的那氣派的。
就好像當初在邊關之時,有一個傷殘的老兵說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郎的那句:他天生是上戰場的人。
走在蕭淑前面的蕭安也沒想到蕭淑真會出來騎馬還跟在自己身後,然而她只覺得自己也無話與蕭淑這樣的嬌娘子說,只騎馬騎得更認真了。
前面柳客卿不時與魏氏說上兩句,盡是六關裡事,倒是比後面這一對姐妹看上去相處得和諧。
等着到了休憩之時,衆人下馬坐在一起休息,魏氏便先問了蕭淑,“騎馬可還習慣?若是腿疼,後面乘馬車也好。”
蕭淑搖頭,低聲說不疼,雖是騎馬辛苦,然而也總比一個人坐在馬車裡強,跟在後面馬車裡的又是南魏裡的一位男丁,到底不好隨意搭話說是共乘一車,到底也與名聲有礙。
魏氏見蕭淑如此也沒再問,只等着柳客卿着人去生了火開始煮飯,回頭讓下人割了一磚風乾的豬肉乾來,拿利刃削成了薄片,一人分了兩片就撕成絲條了吃。
這本是軍中吃食,魏氏自幼吃得習慣,蕭安在邊關也過的不過這般日子,柳客卿更是如此,只魏家的那位小郎君與蕭淑吃得有些難以下嚥。
南魏地處豐饒,小郎君自幼的吃食自然是以軟嫩爲主,不曾吃過這*的豬肉乾來,而雖也在邊關活了十多年的蕭淑,卻也因是侯爺兼將軍之女,一直呆在後院中而沒在吃食上受過苦。
蕭安見蕭淑吃得緩慢,心下不愉,隻手一伸,道:“吃不下?給我。”
蕭淑看了臉色不好的蕭安一眼,搖了搖頭,知道這並非蕭安還餓,只是對自己不滿,嘴裡更有勁的咬了起來。
蕭淑是沒吃過苦的嬌娘子,魏氏見蕭安與她爲難,少不得瞪了她一眼。
蕭安卻沒當回事,都是邊關里長大的,她上得戰場那些女人憑甚上不得,她能吃的邊關兒女自也能吃。
不說這般的風乾的豬肉,當初在邊關時,時有糧草不濟,軍戶們每日只吃硬邦邦的饃的都有,將士若不能與軍民同吃,邊關軍民如何能得一心一體。
在蕭安心裡,蕭淑既是邊關長大的,當也知曉邊關米糧難得,要跟京中與江南那些嬌娘子比,那就是矯情了。
就是南魏的那位男丁,見一行裡的小娘子們都吃得歡快,也不敢口吐不滿,只得將肉乾默默下嚥。
此行也並非沒有米粥,等米粥熬好已是許久。
到底兩片肉乾與人而言也並非能果腹,再喝了兩碗粥,一行人再上路,蕭淑到底還是先回了馬車裡。
隨後蕭安騎着馬,讓坐在外面的丫鬟撈開了簾子,往裡頭丟了一包東西進來。
本才坐下的蕭淑慌忙伸手接住,那東西在兩手間抖了兩番纔算是接穩,隨後鼻下就傳來了點心的清香。
蕭淑打開紙包,果真在裡面看見了四塊疊好的小點心,因蕭安這一丟,她手抖了兩下而有些破碎,然而還是能看出該有的形狀。
這是她喜歡的點心,蕭淑拿起散開的半塊點心吃了一口,只覺得心中酸的甜的味道都有,而心裡更是漲得有些想要流淚。
其實她也曾經見過蕭安,那時她亦是坐在馬車之中,而蕭安也如此時這般騎着馬一手提着□□,另一手卻是提着一大包點心,只隨意的騎在馬上在城中游走。
而後在一家圍牆下停馬,一聲吆喝後,便有一姑娘從城牆裡冒出了頭來。
蕭安將手中點心往城牆裡一丟,那姑娘身手利落的將點心收住,一去一收之間極爲熟稔,那一聲阿姐曾有些刺疼她的耳膜。
蕭淑自幼都知曉自己生母的死與林氏有關,又得知嫡母的二女在六關之後,在對林氏的敬重與憎惡之間,許多回都想過要是她遵循生母遺願回到京城嫡母身邊會如何,嫡母魏氏是會厭惡自己抑或是對自己比林氏待自己更好?
上面的兩個阿姐可會如幼弟一般與自己姐妹和睦相親?
嫡母魏氏可否還記得當年對姨娘的允諾?爲何這麼多年不曾派人來接自己回京?
年少總是多愁思,蕭淑心裡藏了許多的話,卻一直找不到旁的人來說,就是養大自己的嬤嬤,能與自己說的也不過是偶爾林氏離家之後唸叨着要記得生母的死與嫡母魏氏遠見不着的寬厚,還有京中的十里繁華,想要攛掇着自己回京。
所以偶爾那一回跟着林氏去了六關裡,見到了只聞其名的二姐,讓蕭淑的心更亂了。
總是在矛盾之時去想,若自己與蕭安一道長大,嫡母魏氏與自己沒有害生母之仇,她與蕭安之間,是不是也如蕭安與那個小姑娘一樣過得快活?
二姐會不會每一次都會出門子與自己買了心愛的點心回來?
一路上蕭安始終不愛搭理蕭淑,自那一包小點心後蕭淑倒是時不時的與蕭安說些話,只不過蕭安每日裡琢磨着的事情蕭淑總是猜不透,自己想說的話也說不進蕭安的耳朵裡去。
還好蕭安並非啞巴,更不是沉默寡言之人,雖是不耐搭理蕭淑,卻也算是有一句回一句,只是不耐多說。
然沒過一個城鎮,蕭淑手裡總能接到蕭安買的些許小零嘴與小娘子喜愛的小玩意兒,空中接物的技巧也越來越熟稔。
一直到一月半後,她們一行終於到了南魏。
南魏位居泉城,以一人粗大小的熱泉聞名天下,有縣令在熱泉外以平石修築湯池,熱泉有硫磺之味,傳能治百病,來泡湯泉者絡繹不絕。
時縣令以每人三文收費,多接濟孤老婦孺,頗有美名,後每新縣令至,遵照此舉。
也正因這一口熱泉,泉城雖無交通之便捷,又無物產之豐盈,城中卻也人來人往,與富縣無異,更遑論這裡還有南魏本家所在,數百年家族底蘊,只將這泉城襯得更有文人氣起來。
蕭淑在邊關之時就聽聞過這泉城的大名,也曾聽林氏說若哪一日能泡一回這熱湯此生就圓滿了,也到今日才知曉,這泡熱湯的人卻都只得是男丁才行。
不過此時她也沒心思多關注這熱泉如何,到底日後會在此久住,她心裡砰砰砰的跳着,不知自己這尷尬的身份該如何應對着南魏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