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G市，又是一年畢業季。
蘇乙擡頭仰望着這棟處於城市CBD核心地段的高檔寫字樓，嚥了咽口水，他沒想到自己作爲一個畢業即失業的社會底層弱勢羣體，居然剛畢業就可以來這種頂級寫字樓面試。
這片區域可是號稱G市“最核心、最發達、最繁華”的地段。
當然，消費也是最高的。
看着出入寫字樓那些衣着光鮮亮麗，眉目間洋溢着自信的男男女女，蘇乙不自信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從口袋裡拿出紙巾擦了把汗。
孤兒院出身的蘇乙，一沒錢，二沒勢，三沒人脈，要不是靠着勤工儉學和熱心社會人士的援助，現在早去工地上搬磚了，哪還能撐到大學畢業才正式出來接受社會的無情毒打。
呃，雖然畢業以前非正式的毒打也不少。
實習期的時候，被原公司的老闆當成廉價勞動力狠狠壓榨，最狠一次是爲了趕提案加班加了三個通宵，三天加起來睡了不到兩小時，簡直是把他當永動機來用，天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加班。
最後爲了避免成爲猝死在工作崗位上的勞模，蘇乙藉着回學校參加論文答辯的機會，把工資拿完就順勢把那黑心資本家給炒了。
現在借住在朋友房子裡的蘇乙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至少要能負擔起他付房租和吃飯的工作。
值得慶幸的是，昨天下午他接到了一個熱情的HR小姐姐的來電，專業的邀約話術、充滿逼格的前景描繪、還有對待遇豐厚的暗示，都讓他覺得自己轉運了。
果然，海投簡歷還是有用的。
蘇乙默默給自己鼓了把勁，深吸了一口氣，昂首挺胸邁出了腳步。
一樓大堂，蘇乙在前臺做了訪客登記，工作人員刷卡讓他通過電梯前的門禁，他按照昨天HR小姐姐給的地址來到了28樓。
XXX影視傳媒演藝有限公司，前臺LOGO牆上的鎏金大字熠熠生輝。
“您好，先生，請問您是來我們公司應聘的嗎？”前臺姑娘臉上掛着公式化的微笑。
“對的，我來應聘演員。”蘇乙的回答鎮定且飛快，心裡卻打起了鼓。
當初投簡歷圖方便都是直接全選點投遞的，天知道HR是看上他哪一點，居然喊他來面試。
“麻煩您先填下資料，填好了拿回來給我。”前臺姑娘遞過來面試登記表和筆，示意他到旁邊的等候室填寫。
蘇乙坐在桌前奮筆疾書，快速填完了姓名、年齡、身高、體重、畢業院校等常規資料以後，看着“所學專業”一欄猶豫了起來。
想到每次去面試，談到自己大學專業的時候，那些面試官看自己就像是在看紳士（hentai）的眼神。
專業調劑的鍋，我不背！！！
蘇乙咬了咬牙，寫下兩個蒼勁挺拔的大字——哲學。
把面試登記表填寫完畢以後，蘇乙回到前臺交表，接過依舊保持着公式化微笑的前臺姑娘遞來的號牌，44號。
面試抽到死亡號碼怎麼辦？在線等，急！！！
在前臺姑娘的指引下，蘇乙來到了面試大廳，大概兩百平的樣子，稍顯簡陋的小型舞臺，浮誇的演員海選招募海報，舞臺前疑似給面試官準備的長條桌，已經坐着三四十號人的塑料凳子方陣。
看來面試形式是即興表演沒跑了。
蘇乙默默走到最後一排靠近門邊的位置坐下，方便等會戰略性撤退。
旁邊位置上坐着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拿本書在手裡翻閱着，蘇乙瞟了一眼對方的號牌，14號。
這是死亡小隊集合的節奏嗎？
蘇乙打量起前排的其他人，比較突出的選手有兩名。
一個是打扮十分中性化，短髮利落，相貌男女通殺的雌雄莫辨選手，正在第一排散發着生人勿近的高冷氣息。
另一個是穿着粉色洛麗塔的賣萌少女，位居中央，拿着手機嘟嘴玩自拍中，根據體貌特徵判斷，貌似未成年。
四條A要不起，蘇乙默默下了結論。
蘇乙又掃了一眼旁邊的中年男子，典型中年油膩大叔，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皮鞋西褲白襯衫，他似乎看到自己和中年男子頭上冒起“造型-10分”的字樣。
出師未捷身先死，角落青銅抱團暖。
過了大概半小時，一陣開場音樂響起，主持人登臺發表了應該排練了很多次的開場白，重點歸納爲感謝各位到來、公司實力雄厚、影片票房前景大好、海選招募名額有限等內容。
在蘇乙已經有點昏昏欲睡的時候，終於來到了邀請評審老師入場環節，在勉強還算熱烈的掌聲中，兩男一女從舞臺後方走了出來，在正對舞臺的長條桌前落座。
“每人只有3分鐘的表演時間，請大家好好把握，下面有請1號選手登臺。”主持人走下了舞臺。
第一排的雌雄莫辨選手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快步向臺上走去，站在舞臺中央對評委老師鞠了個躬，然後從兜裡掏出了一張彩票，撲克臉瞬間綻放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500萬!啊啊啊啊！我要買豪宅，我要環遊世界，我要買遊艇！”雌雄莫辨選手捂着胸口，做出一副要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蘇乙直接目瞪口呆，還自備道具的嗎？話說五百萬的購買力什麼時候這麼強了，你丫活在夢裡嗎？
下一秒，雌雄莫辨選手用了一個高難度動作來表示TA的興奮——堪稱教科書式的凌空側身後空翻，場下吃瓜羣衆瞬間驚呆了，隨即歡呼聲和掌聲一浪高過一浪。
大佬，你確定你沒有走錯片場嗎？雜技表演在隔壁吧？給條活路行不行！蘇乙一邊賣力鼓掌，一邊默默吐槽，旁邊的大叔還在翻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雌雄莫辨選手臉不紅氣不喘，臉上笑容斂去，恢復撲克臉，再次朝臺下鞠了個躬。
評審老師A：“動作戲應該比較適合你，我們正在籌拍的電影裡面有個角色和你很搭。”
評審老師B：“中彩票來得過於突然，沒有一定的情緒鋪墊。中了以後，情緒又來得過於激烈，缺乏一定故事情節的推進性和衝突性，不過整體還是很不錯的。”
評審老師C：“可塑之才，你等會下臺以後，到我們休息室，那邊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負責登記。後續你可以通過我們的專業培訓繼續提升表演水平，加油。”
主持人：“恭喜我們的1號選手，下面有請我們的2號選手。”
……
經過多輪的戲精角逐，雖然沒再發現有亮（qi）點（pa）的表演，不過蘇乙發現了一個問題。
貌似不管臺上的人演得怎麼樣，臺下的三位評審都沒有明確表態否決任何一個人，要嘛是肯定鼓勵的言辭，要嘛是模棱兩可的話語，而且其中必然有個評審會強調參加他們的專業培訓。
“下面有請我們的13號選手登臺。”
洛麗塔少女慢悠悠晃了上去，怯生生的站在舞臺中央，一言不發。
過了幾十秒的樣子，一位男評審老師帶着幾分不耐的說道：“請開始你的表演，你只有3分鐘。”
洛麗塔少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嚎啕大哭道：“你兇人家幹嘛！”
“人家剛剛失戀，那個渣男不要人家了，明明說好要娶人家，明明說好要永遠在一起！”洛麗塔少女一邊哭着一邊抹着淚，把臉上的妝都擦得有點花了。
洛麗塔少女哭到傷心處，背過身子坐在舞臺上，雙肩抽動，掩面痛哭起來，嘴裡還在念叨:”臭不要臉的渣男騙了人家，人家還懷着你的孩子，你要我怎麼辦？”
女評審老師向主持人打了個手勢，應該是示意喊保安進來把小女孩帶出去。
洛麗塔少女掩面轉過身來，語調悽婉：“說到底，還不是嫌棄人家老了。”
然後她把捂着臉的雙手放了下來，全場倒吸了一口冷氣，少女變婦女，您這一小會就整容了？不，換頭了？！
亞洲四大邪術之日本化妝術，您老已登峰造極了！請收下我們的膝蓋。
洛麗塔大姐站起身來，鎮靜自若的說道：“各位老師，我的表演結束了。”
臺下三位評審呆愣了幾秒，照例開始商業吹捧，還不忘提一嘴培訓的事情。
主持人：“咳咳，感謝13號選手帶來的精彩演出，下面有請我們的14號選手，期待他爲我們帶來更多的驚喜。”
蘇乙旁邊的大叔合上了書，合攏了剛纔因震驚張開的嘴巴，蘇乙對他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大叔笑了笑，起身向臺上走去，蘇乙瞅到他手裡那本書，書名赫然是《演員的自我修養》。
這又是個帶道具的？
果不其然，大叔還沒上臺就已經進入了狀態。
他伸出一隻手做扭動門把手並推開大門的動作，一邊往舞臺中央走去，一邊從褲兜裡掏出了手機，滿臉悲傷的說：“醫生，難道真的沒有希望了嗎？好，我明白了，讓我和她道個別吧。”
大叔在舞臺中央停了下來，臉上帶着悲容卻又深情款款的注視着身前，伸手輕輕撫摸着眼前的空氣，像是在摸着愛人的腦袋。
“爲什麼？爲什麼？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得了絕症。非要騙我說你在外面有人了。和我離婚是爲了不想讓我負擔嗎？傻瓜。”
沉默了一會，大叔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繼續說道：“我想再給你念一遍你最喜歡的故事。”
然後他翻開了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一張照片從書頁裡掉了出來，在照片下落飛舞的過程中，隱約可以看到那是一張男女合照。
大叔彎腰把書放在了一旁，用雙手撿起了照片，彷彿拿着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物，眼裡流露出懷念而又悲傷的情感，淚水溢滿了眼眶，沿着眼角緩緩落下。
全場掌聲雷動。
蘇乙默默起身離場，感覺被10000頭草泥馬踐踏而過。
搞了半天，都是人才，就只有自己是個青銅，而且還是個坐在王者旁邊的青銅，惹不起惹不起。
“當演員是我的夢想。”身後傳來大叔在臺上最後的發言，蘇乙心裡顫了一下。
把號牌遞迴給了前臺姑娘，他順口問了一句：“你們這邊的培訓怎麼收費？”
前臺姑娘臉上又掛起了公式化的微笑，進行了標準化的回覆：“不同的培訓課程有不同的收費，您可以去我們的洽談室那邊進一步瞭解，會有專人爲您解答，那邊左拐再右拐就是了。”
蘇乙看着這姑娘臉上的笑容，搖了搖頭，轉身往電梯走去。
感覺像塊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