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艾琳提前送回去之後,於生返回了客廳,看到小紅帽正和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坐在沙發上交談着什麼。
後者仍然是那副一臉疲憊的樣子,顯然爲親人料理後事讓他已經許多天沒休息好了。
見到於生從臥室裡出來,年輕人微微起身打了個招呼,隨後便指着茶几上放着的熱奶茶:“辛苦了,我剛買回來的。”
“額……謝謝。”於生也沒跟對方多客氣,坐在小紅帽身邊,倆人一起吸着奶茶。
坐在對面的年輕人打破了沉默:“你們發現什麼了嗎?”
於生和小紅帽對視了一眼,後者略做思考之後輕輕點了點頭:“確實找到點蛛絲馬跡……不過我想先確認一下,你知道你叔叔的‘工作性質’嗎?知道到什麼程度?我是說……關於他收藏的那些東西,還有他平常接觸的那些事情的‘特殊性’上。”
“知道一些,他跟我提起過‘奇物協會’,還讓我見過一些……比較‘安全’的東西,”年輕人點頭說道,“我知道他在跟那些不尋常的東西打交道,有時候還挺危險,其實我也有興趣,當初甚至差點走了特勤局的外圍招聘——但叔叔不讓我幹這個,他說我的好奇心太強,而且有個叫什麼……哦,靈性天賦,屬於高敏低穩型,幹這個會很危險。”
“你叔叔說得對,高敏低穩又好奇心過強,那確實不能幹這個,實習期可能都過不去,”小紅帽嘆了口氣,“既然你知道這麼多,那我就跟你大致透個情況吧——老鄭可能是沾了極危險的污染,而且接觸了非法秘教,但目前來看,他應該只是個受害者——我只能說這麼多,回頭特勤局可能願意跟你這個‘家屬’透露更多情況。”
年輕人就那麼靜靜地坐着,什麼也沒說,或者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生則打破了沉默:“你叔叔生前最後一段時間都接觸過什麼可疑的人?做過什麼可疑的事情嗎?比如突然冒出來的陌生‘朋友’,或者突然有了什麼此前從未有過的習慣、忌諱什麼的。”
“我不清楚,”年輕人搖了搖頭,慢慢說道,“我叔二十多年前就很少跟家裡聯繫了,他當年在一家孤兒院裡當義工,後來好像是遇上了什麼事情,有說是感情上的,也有傳言說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然後他就搬到這裡一個人住了,那時候我還不怎麼記事,這些事情都是聽家裡大人說的。”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仔細回憶了一下,才遲疑着再次開口:“不過我偶爾也會收到他發的消息,非要說的話,他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挺高興的,大概從兩個月前吧,他說他心裡的擔子終於有機會放下了,最近他還說他計劃過兩天回家一趟,家裡老房子裡有個筆記本,讓我幫忙找找看還在不在……但在那之後,他就出事了。”
“筆記本?”於生聽到這瞬間心中一動,趕忙追問,“那你找到了嗎?帶過來了嗎?”
“帶來了,”年輕人說着,起身來到電視櫃旁邊,在一個黑色的行李箱裡翻找着,片刻之後,他從箱子最裡層翻出了一個深藍色封皮的厚本子,將它拿到於生和小紅帽面前,“就是這個——我沒有看過裡面的內容,是原封不動帶過來的。”
於生跟小紅帽對視了一下,立刻接過這本已經有二十多年曆史的筆記,飛快地翻閱着。
那裡面記錄的大部分似乎都只是一些平平無奇的瑣事,有日常備忘,還有作爲孤兒院義工的一些見聞和工作記錄,其中不乏一些能幫助於生了解二十多年前那座孤兒院情況的記載,但這部分內容顯然跟他現在正調查的事情,跟老鄭的死沒什麼關聯。
這本跨越時間的筆記,或許只是年近半百的老鄭突然想要回憶青春的一份“憑證”?
於生心裡剛這麼想着,眼角的餘光便突然注意到了剛纔翻過去的一頁內容,他趕緊伸手又把那一頁翻了回來。
原來那是一幅畫——是筆記的主人自己用鉛筆勾勒的,技術算不上太好,但顯然畫得很是認真。
微微泛黃的紙頁上,一個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歲的女子站在孤兒院的鞦韆架前,穿着樸素的長裙,平靜溫和地笑着。
於生皺了皺眉,下意識聯想着這個出現在筆記上的年輕女子是誰,與死去的“老鄭”又有着怎樣的故事,以及她爲什麼會出現在小紅帽生活的那座孤兒院裡——她顯然是一個成年人,但卻沒有穿着理事會僱員的衣服。
然後他便聽到身旁的小紅帽突然“咦”了一聲。
不等於生髮問,小紅帽便飛快地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長髮,你幫我去拍個照,東樓陳列室牆上最中間的那張照片……對,就是那個‘灰姑娘’的,趕緊拍了發我。”
之後她便掛斷電話,過了一會,她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於生湊過去一看,便看到一張照片正出現在屏幕上。
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與老鄭筆記本上的畫像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於生好奇地問道。
“多年前的一位灰姑娘……她活到了二十六歲,”小紅帽看着筆記本上那個微笑着的身影,輕聲說道,“孤兒院有史以來壽命最長的一個——在她死後,‘灰姑娘’這個‘角色’一度空置了十年,直到十多年前,纔有新的灰姑娘出現。我們都說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暫時抑制了‘永恆舞會’這個子集的運轉,雖然這說法並沒什麼根據。”
小紅帽抿了抿嘴脣,接着說道:“據說,她當時甚至已經在考慮要不要試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了。”
於生沉默地聽着,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的那張桌子。
老鄭的遺像靜靜地立在那裡——已經年近半百的他,臉上皮膚已經鬆弛,皺紋悄然爬上了眼角,眼底帶着的疲憊之色彷彿記錄着一場長達二十多年的跋涉。
他找了二十年“奇物”,想要對抗一個不斷循環的詛咒,但到最後,輸給了一場騙局。
他不是第一個嘗試對抗“童話”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
於生和小紅帽站了起來,後者將那本筆記鄭重其事地交還到了對面的年輕人手上。
“謝謝你提供的線索,”於生沉聲說道,“我們會幫老鄭討回一個公道的。”
“謝謝,”年輕人接過筆記本,他似乎想問些什麼,但最後大概是回憶起了叔叔當年對自己的那份警告,還是忍了回去,只是對眼前的兩位“偵探”擺擺手,“我就不送你們了,這邊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收拾。”
“嗯,”小紅帽點了點頭,接着又想起什麼,提醒道,“臥室地毯下面有些‘東西’,雖然理論上已經失去力量了,但你最好還是不要去碰它,等着專業人員來處理就行。”
“好,我明白。”
從公寓樓裡出來之後,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霓虹燈綵照亮了這座巨大到彷彿沒有邊際的城市,狼羣將於生和小紅帽帶到了附近最高的一處樓頂,於生站在這裡俯瞰着界城,看到燈光在如林的樓宇間流轉,龐大的城市在夜幕中繼續喧鬧着。
有多少人生活在這座怪異的城市裡?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他們中有多少是普通人,有多少是接觸了“另一側”的偵探和調查員,有多少是城市的保護者和維序者,又有多少藏在那些燈光的陰影之間,如同某些狂亂無狀之物的觸角一般,窺伺着那些粗心大意的犧牲者……
於生第一次感覺,這座陌生的,古怪的,甚至詭異的城市,也是在有血有肉地活着。
小紅帽打破了沉默:“我回去之後會繼續調查,奇物協會總部那邊要去一趟,老鄭生前接觸過的其他靈界偵探和調查員,我也打算去見見。”
於生:“需要我跟着嗎?”
“不,”小紅帽搖了搖頭,“我想拜託你去一趟特勤局。”
於生皺了皺眉:“去特勤局?”
“去跟他們說一下老鄭的事情——雖然事關天使教徒的情報本身就一定會引起特勤局的重視,但如果你親自找上他們,那想必他們會更加重視。”
於生想了想,不太確定:“……會嗎?”
少女一臉無奈:“……你平常真的就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嗎?”
於生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很認真地點點頭:“行,我明天就去。”
然後倆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又過了幾秒鐘,於生才若有所思地開口:“你認爲,‘晦暗天使’和‘童話’異域之間會有什麼聯繫?”
小紅帽很認真地思考着,過了好一會,她才搖搖頭:“我沒有思路——雖然許多事情都巧合地同時發生了,但它們之間缺少最關鍵的‘連接’。那些天使教徒找上了想要對抗童話詛咒的老鄭,利用他把我引到了那間白色展廳裡,但最關鍵的是,他們到底是盯上了什麼?是盯上了我作爲‘童話’成員的身份,還是隻是在找一個有足夠強度的‘犧牲者’?
“說到底……世界上的晦暗天使不止一個,我們到現在連那些天使教徒追隨的到底是哪個‘天使’都不清楚,自然也沒辦法確定他們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