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很認真地給小紅帽和長髮公主介紹了一下自己在這座山谷中的建設計劃,包括他心目中那座宏偉的大神廟以及將來圍繞着這座平臺建立起來的一系列附屬建築——雖然還沒想好這些建築能幹啥但總之需要先建起來再說——然後順便解釋了一下平臺邊上這個方方正正的房子爲什麼不是個廁所。
兩位少女聽得挺認真的,最認真的部分是後半截憋笑的時候。
於生對此也很無奈——因爲他也覺得那個一期工程看着確實有點像個廁所……
他只能尷尬地結束了這個話題,想辦法轉移客人們的注意力。
“這是胡狸養的雞,”他對小紅帽和長髮公主介紹着這座山谷中的其他東西,“等這裡的生態恢復過來之後,就可以讓它們在外面跑了。”
小紅帽的反應跟艾琳當初一樣,頓時就瞪大了眼睛:“你讓個狐狸養雞?!”
“是狐妖——差別可大了,”於生特認真地糾正着,“我說真的,其實她把它們照顧得挺好。”
他這邊說着,胡狸已經給雞窩裡添好了水和飼料,又很認真地確認了一下小雞仔們的狀態,然後便高高興興地走了過來,扭頭從自己的尾巴里掏了掏,摸出兩個小雞仔來給小紅帽展示着:“它們是白切和鹽焗,我準備將來讓它們當雞羣的首領~”
小紅帽直愣愣地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白切和鹽焗是兩隻雞的名字。
而還不等她開口,於生又興致勃勃地拉着她介紹起其他地方:“這一片,我是準備用來種菜的,看見那邊那條水渠了沒?從山腳下引過來的,可以澆地。之後我還準備在平臺一角起個蓄水池。另一片地我準備等將來養豬,但現在還沒這功夫。更遠一點的地方,那邊還有個空地你注意到了吧?我是打算在那裡設置個固定的‘門’,不過現在只是個初步計劃,具體怎麼實施還得研究,現在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種地和蓋房子上……”
小紅帽和長髮公主倆人都傻了,聽着於生的一連串介紹就只是直愣愣地點頭,尤其是小紅帽——她現在腦子裡的印象還停留在這地方鬧“飢餓”的時候呢,於生每跟她介紹一個項目她腦子裡就下意識過一遍“這地方是個異域”,三觀就跟在棺材裡仰臥起坐一樣死去活來的。
於生卻沒想那麼多,一臉自豪地介紹完了之後他便高興地看着倆姑娘,特期待地問了一句:“感覺怎麼樣?這片山谷如何?”
長髮公主張了張嘴,半晌憋出一句:“你這什麼谷啊!你這星X谷啊?”
於生想了想,感覺對方總結得挺到位,但他沒版權,這名字不能用。
清新的風從山谷深處吹了過來,風中裹挾着些許青草和泥土的氣息,以及曉曉歡快的笑聲——小丫頭在草地上跑來跑去,和艾琳追逐玩鬧得興高采烈。
艾琳也挺興奮,一邊跑一邊大呼小叫的:“有沒有人能來管管這個熊孩子!啊!?人偶的人權就沒人管了是吧?!”
“我去看着吧,”長髮公主擡頭看了一眼,無奈地笑着說道,隨後一手拎起曉曉的小書包,腳步輕快地向遠處走去,“曉曉!休息一下喝口水再玩!”
於生臉上帶着笑,在平臺邊緣坐了下來,他看着正在照顧孩子的長髮公主,正一臉興奮說着什麼的曉曉,還有正氣急敗壞嘗試跟熊孩子溝通的艾琳,隨後回頭看了站在旁邊的小紅帽一眼:“感覺明天值得期待了嗎?”
小紅帽同樣在靜靜地望着遠處,聽到於生的話,她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黑森林……還有‘童話’中的其他子集,也可以變成這樣?”
她的聲音很輕,彷彿是生怕大聲一點便會擊碎了一縷微光。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對抗童話的‘本體’,但至少我們可以先從黑森林開始,就目前來看,黑森林雖然是個‘意識空間’,但它在各方面仍然是遵循一般異域的規則的,而且它所生成的那些實體——主要是狼——也並非無敵,且會受到我的血液影響。”
於生不緊不慢地說着。
“現在的關鍵問題是,要怎麼找到黑森林最核心,最本質的那部分——我懷疑那並不是某個‘狼’。”
小紅帽微微睜大了眼:“不是狼?”
“對於《小紅帽》而言,狼有什麼特殊的呢?”於生平靜地反問道。
小紅帽呆了呆,似乎一下子沒跟上對方的思路。
“《小紅帽》,加書名號,”於生繼續開口,說着自己的想法,“既然‘童話’的本質是‘故事集’,其每一個子集都是一個故事,那就意味着故事中的任何一個‘元素’都不可以單獨作爲整個故事的‘代表’,單獨的一隻狼不行,單獨的一個獵人或者一個小紅帽也不行,甚至就連那片黑森林……也不能代表《小紅帽》。”
小紅帽終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樣,她似乎理解於生所說的“本質”是什麼意思了。
“那片黑森林與這座山谷是不一樣的——這座山谷中所生成的‘飢餓’是它的唯一核心,這裡原本的一切規則,甚至整個山谷環境,都是圍繞着‘飢餓’建立起來的,而這也是大多數‘常規’異域的特徵,可是那座黑森林,它的規則異常複雜,森林中的任何一個‘角色’,包括小紅帽,大灰狼,外婆,獵人,或許還要算上那個神神叨叨的松鼠,都只是這個規則體系下的一個‘環節’而已,是它的‘表面’部分。”
於生說着,擡起手在空氣中輕輕擺動,於是伴隨着一陣泥土與岩石的摩擦聲,小紅帽驚愕地看到平臺邊緣的一片地面突然隆了起來,緊接着那片地面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舞臺”,一些由石頭塑成的、醜陋簡陋的東西在那舞臺上滾動奔跑着,其中一些很快崩解,但又有新的“演員”從舞臺中冒出來,繼續着盲目而毫無意義的活動。
“我是在見到曉曉的經歷之後想到這些的,而你這個當事人受限於‘小紅帽’的視角,反而很難注意到這點,”於生一邊操控着那個簡陋的小舞臺,一邊繼續對身邊少女說道,“你的注意力始終落在那隻‘惡狼’身上,自然會把狼當成是‘黑森林子集’中唯一且最終的‘反派’,但我站在故事外的視角……我發現我要殺死的不是故事裡的反派。
“或者換個說法,我已經成功殺死一次‘反派’了——那個吞噬了曉曉的狼外婆,它就是曉曉視角下的‘最終反派’,但在殺死它的過程中,我只感覺到……空虛,黑森林沒有因爲一個狼外婆的死去而發生任何變化,狼羣仍在,森林仍在,我能感覺到那些視線,曉曉下一次還是會落進森林裡,而一個新的狼外婆……還是會在黑暗盡頭等着她。
“因爲對於這個‘故事’而言,它的劇本從頭到尾都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平臺上安靜下來,小紅帽靜靜地看着那些仍舊在舞臺上滾動奔跑的石塊“演員”,終於在思索中開口:“所以,需要殺死的是這個‘故事’本身……”
“對,故事,只不過不一定是‘殺死’它,因爲故事可能是殺不死的,但或許可以想辦法控制它,篡改它,甚至是肢解它,而要做到這些,就不能把目光侷限在故事表面的‘演員’身上,而要找到整個故事的‘要害’,”於生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指着那片簡陋的舞臺,“就像這個舞臺——你覺得它真正的本質和‘核心’是什麼?”
小紅帽怔了一下,表情若有所思,卻好像一時間沒得到答案。
“答案就在你眼前啊,”於生笑了起來,擡手指着自己的腦袋,“是我啊。”
說着,他再次一揮手,於是那簡陋的泥土與岩石舞臺便砰然解體,又化作土塊與石頭,飛快地融入大地中。
小紅帽忽然反應過來,猛地吸了口氣:“你是說,黑森林背後……有一個‘講故事的人’?!”
“不一定是個人,但一定是個‘源頭’,那可能就是‘童話’的本體,也可能是‘童話’延伸出來的一條觸鬚,”於生不緊不慢地說道,“早在第一次進入那片黑森林的時候,我就一直在尋找着這條‘觸鬚’,本來這次我們找到了森林最深處的‘特殊小屋’,我以爲這個觸鬚就在那,結果發現它還不是,它只是舞臺的一個特殊角落而已——我們仍然在舞臺的‘正面’兜兜轉轉,但那個塑造黑森林的東西,在舞臺的‘背面’躲着。”
“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想到了這麼多,”小紅帽面帶驚異地看着於生,“我以前從沒有這樣思考過黑森林的事情。”
於生笑了起來:“因爲我是個可惡的大人,可惡的大人總是會用這種絲毫不有趣的理性思維來戳破孩子們的故事,我們最常用的一句話就是——‘這都是人編的’。”
小紅帽呆了呆,忽然也笑了起來:“所以童話纔不喜歡大人。”
“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是讓它‘喜歡’的,”於生站了起來,拍拍手,“好了,郊遊時間結束,小孩子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