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正廳無非就是談生意,招待商人,這段時間爲了香料,簡一在正廳可沒少端茶送水,給弈南初撐足面子,而且動不動就是談一整天,簡一實在精力耗盡,不想折騰了,一口拒絕:“不去。”
弈南初顯然沒有想到她會拒絕,不悅擰眉:“爲何不去?”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對於她這個藉口,弈南初自然不信。府中任何人都有相應職務要完成,唯獨權勢被弈南初徹底架空的簡一,終日無所事事,只需跟着弈南初在外逢場作戲,在內安分守己就可以了,直接聞:“你能有什麼事情?”
這種完全拿她當廢人的口吻,讓簡一很是無語凝噎:“磨練廚藝,算嗎?”
磨練廚藝?爲了他嗎?
弈南初脣邊登時幾不可查地浮出一絲笑意,再開口時就連口吻都柔軟了不少:“這些事不用你做。”
見他態度溫和,簡一知道這個感情牌可以打,便更加賣力地竭力說服:“可我就想在你談完生意之後回到家裡,能吃到我親手做的飯。”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雙眼,弈南初心頭一動。
而這時,簡一那隻蔥白的小手已經扯上他衣角錦緞,帶點小賴皮地搖了搖,囁嚅道:“好不好嘛……”
弈南初緊了緊拳頭,抑制某種不可名狀的情感溢出後,開口便要依了她,而恰在這時,阿月亟亟來報:“少主,左公子已到正廳,說是要跟少夫人談點事情。”
“左公子?”弈南初還未回答,簡一已率先開口,且兩眼放光:“是不是左曰凡?”
大抵是被少夫人這急迫之色所震,阿月猶豫了一下,方纔遲疑答道,“正是。”
簡一登時一拍腦門,急不可耐道:“早說是見左曰凡我不就去了嗎?”
弈南初不敢置信:“???”
這女人竟然敢當着他的面覬覦其他男人?
正廳之中,左曰凡高挑秀雅,外罩一襲白色大氅,裡側上衣是繡制雪花暗紋的上好絲綢,下袍是銀絲穿線的滾邊刺繡,頭束的羊脂玉髮簪與下掛玲瓏的白腰佩交相輝映,襯得他那張臉如施脂敷粉。姍姍來遲的簡一方踏上正廳,那一瞬,清風襲來,長風挽紗,樑下之人回眸一瞬,盼顧多情……
簡一登時看呆了。
家僕端茶俸水伺候左右,幾人僵立片刻適才寒暄。但弈南初冷眼瞥了一眼恨不能撲過去的簡一,嗓音低沉地駭人:“有勞左公子今日特來府中,但我身體不適,咱們改日再議。”話畢,弈南初毫不顧忌對方身份,拽過簡一的胳膊肘轉身就要走。
作爲當朝丞相之子,左曰凡出門在外,哪裡不是被事事遷就恭維?何曾被如此無禮待過?其隨身家僕更是咽不下這口氣,正要啓口喝斥,這時,簡一卻奮力掙開弈南初,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對左曰凡道:“我身體好!我可以的!”
“……”
“……”
簡一這語出驚人一句話,讓大家臉色都微異起來。
但簡一全然不知,也未察覺弈南初那即將噴發的火山,直接朝左曰凡端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臉來:“來來來,左公子,咱們聊。”說着就拽着左曰凡出了弈府大廳。
街上熙來攘往,人頭攢動,兩人有說有笑,毫不在意世俗眼光。而身後,弈南初拳頭握地發白,而面卻冷如黑鐵,但又拉不下面子去追回簡一,只能將滿腔怒火泄在家僕身上:“你倆還在這兒杵着做什麼?簡一出了意外誰來擔?”
“是是是!”兩人殷切答完後,趕緊追了出去。
他二人跟隨弈南初多年,主僕之間的熟悉程度和默契可以說是通過弈南初的呼吸頻率就能知道他即將要說的話;一個眼神就能心領神會地知道要吩咐他們去辦的事。不過自從少夫人替少主擋了一箭之後,這少主就有些性情轉變,做的事說的話,時時叫他們琢磨不透。
“不過,少主……”於是,剛出去的常學忽然折返回來:“您說的保護程度是指哪種?”
弈南初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常學感覺那視線能在自己頭上燙出一個洞來,便垂得更低,哆哆嗦嗦地繼續道:“是指危機到性命再出手相救,還是說他二人之間有親密舉止……”
話還沒有說完,弈南初已拍案而起!
常學早知少主會動怒,但比起因事情沒辦妥而性命堪憂,常學寧願現在挨頓打。於是常學立刻跪了下去,繼續戰戰兢兢地請示:“左曰凡是當朝丞相之子,傳言既是君子作風,又識得大體,且善解人意,待人謙和,即便心有少夫人也斷然不會做出任何僭越之事,自毀名聲,只是少夫人……”話到此處,他實在是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了。
本以爲少主會橫眉豎眼,惱羞成怒,但他說完,少主只是面對繁街,問了句:“你擔心簡一把持不住?”
“畢竟那可是丞相之子。”比起弈南初,是個女子都會更加傾慕溫婉賢淑的左曰凡。
弈南初滿臉不屑:“她要起了色心,五花大綁也要給我捆回來!”
“……是。”
長寧街上行人如織,店肆林立,商販或遊客、賣藝或算命,熙熙攘攘,將簡一眼中的這個虛幻世界渲染地熱鬧無比,生生不息。從弈府出來,簡一一直左顧右盼四處張望着。卻不知,常學常習攜着喬裝的暗衛緊隨其後,銳利的餘光一直盯着簡一的一舉一動。。
“咱兩這是第一次共事吧?”穿着便衣拿着面具遙遙跟在後面的常學常習二人竊竊私語。
他二人雖一同伺候弈南初,對弈南初的忠心亦是不分伯仲,但常習主外做貼身保鏢,常學主內打探府中事務,向來各司其職,弈南初從不命他二人同時做一件事,可見少主對此任務的重視程度。
“少主擔心少夫人性命,讓我來就行了,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不知道少主讓你來做什麼,這左曰凡要真是敢對少夫人圖謀不軌,諒你在場也是無濟於事?”常習一邊嫌棄調侃,一邊謹慎留意四周。
常學不屑地‘嘁’了一聲,目光卻緊盯着簡一與左曰凡衣袂相接的咫尺之間:“少主讓我來,是擔心少夫人對左公子圖謀不軌。”
常習猝不及防一僵:“……啥?”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主居然也會擔心少夫人在外拈花惹草?也有了這種普通家庭男人患得患失的苦惱?
不過,再一看少夫人身旁的左曰凡,貌美、膚白、雅氣、還極具耐心,而自家少主,自我、傲嬌、氣大、還脾氣暴躁。
唔,他家少主,的確地位堪憂。
這邊,渾然不知自己一舉一動已經被無死角監視的的左曰凡,正打量着簡一。他眼裡的簡一,不是傳聞中的懦弱無能,對丈夫的逆來順受,而是面對國主的臨危不懼,能言善辯,以至於那個朝會上,他母親竟連半句反駁之言都插不上,回來大發雷霆,那時,他就想認識這個與傳言有異的女子,果不久,他見到了,那是在弈府宴會之上,她振振有詞,句句在理,一字一句,皆爲男人爭一席之地,以至於全場肅靜,衆人沉默。
在他看來,這個淮寧國人的笑柄,絕非只是個卑躬屈膝依附男人的無能之女,相反,她心有格局,且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而這樣超脫世俗有自我遠見、且願與男人共謀事業的女子,也是他歷來的心之所向。
“你……”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
四目相對,左曰凡面色泛紅,簡一倒是心中坦蕩,右手一擺道:“你先說。”
“也沒什麼。”左曰凡低顰一笑,有所顧慮道:“只是少夫人就這麼走了,當真沒有關係嗎?”
“能有什麼關係?他還能不要回去了不成?”即便不是爲了她,弈南初也得爲了家產想想吧。
見她對弈南初這般信任,左曰凡目光微微一暗,道:“忽然挺羨慕弈少主的。”
“羨慕他?他有什麼好羨慕的?”簡一不屑一顧。
“羨慕他可以像個女人一樣,外出經商,成家立業,不像我……”左曰凡腳步微微一滯,欲言又止。
弈南初是富二代,左曰凡是官/二代,雖同爲男子,但弈南初卻可以獨當一面,擔起家族大業,而左曰凡卻被長姐事事壓一頭,家族對他寄予的唯一希望就是加入皇室,爲家族爭光。所以,左曰凡難免不喜弈南初。
“你不是也挺好的嘛。”簡一可見不得男人露出這副要求安慰的神情:“丞相之子,錦衣玉食,要身材有身材,要顏值有顏值,又不愁嫁。”
左曰凡失笑搖頭:“你不懂,處處錦衣,頓頓玉食,久居於深圍,纔會時常覺得這人生毫無意義。”
簡一:“……”
這話怎麼這麼欠揍?讓人莫名想懟。可就在簡一準備連珠炮彈時,嘈雜的街上忽傳來一聲馬的嘶鳴,隨之兩匹駿馬飛馳而過,行人紛紛讓道,矚目着那稍縱即逝的英姿。
“那是誰啊?”簡一揉了揉眼,幾乎沒來得及看清馬背上的是男是女。
“少夫人不識?”左曰凡的口吻彷彿不認識此人是什麼罪過一樣。
“我爲什麼要認識她?”
左曰凡道:“這便是我淮寧國驍勇善戰的大將軍鎮淮王安華。”
“什麼?!”
“安華?!”
她竟然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朝思暮想的主角從她面前馳騁而過!
不過安華去的方向……
“安華是去你家吧?”簡一收回視線看向左曰凡。
安華每次去丞相府中議事,左曰凡作爲男子,次次都回房避嫌,目前與安華也就一個點頭之交,遂只淡道:“母親今日請鎮淮王過府一敘。”
簡一不以爲意,嘖嘖搖頭:“過府一敘都這麼十萬火急,不知道的還以爲奔赴前線殺敵呢?”
左曰凡只是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