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裡好多東西亂七八糟,記憶被打碎重組,一幕一幕,印着大大的柳子清,寫在自己眼前。他的一顰一笑,他的溫柔體貼,芙蓉居里他把自己交給衛哲的時候的樣子……他竟然是個騙子,他竟然從不在乎,他那樣無微不至……這一切都是假的。
柳未若兩個眼睛都直了,錢含辛有點慌。她不知道自己把這些事情說出來,會不會讓柳未若全線崩潰。而衛哲已經抱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心,其實熬到現在,他也覺得很累,總是求而不得,叫人心頭貓爪似的癢,而柳未若每次睡覺背對着他的樣子,又叫他覺得心裡針扎似的痛。
索性分開就好了,可他又覺得不甘心。他第一次遇到自己心中最想要的那個女人,從模樣,到身材,到性格,到家世,都是那麼符合他內心理想愛人的標準,這麼巧這個女人又成了他的老婆,每天晚上和他睡在一起,心情好了,白天還會給他做飯,肚子裡還懷了他的孩子……一切多麼順理成章多麼美好。
柳未若自殺的時候,他覺得真是好事多磨。他覺得這一關要是熬過去了,大概他們就能有好日子過了吧,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就那麼固執的以爲,自己就是她的後福了。從小那麼多女人喜歡他,他就覺得自己大概會是每一個女人心中的完美愛人了吧?加上自己還願意委屈將就,這樣卑微的去愛一個姑娘。
然後他以爲,柳未若不愛他,是因爲心裡還惦記着柳子清。只要讓她知道柳子清是壞的,是虛僞的,是不值得她去愛的,她自己慢慢就能從裡面走出來,忘記那個男人,然後愛上自己。
後來他覺得,比起愛情來說,金錢和命運更容易叫一個人屈服。當週圍所有的人都覺得她應該跟自己好好過日子,當她的肚子裡懷上了自己的孩子,衛哲以爲,自己那一顆懸着的心就應該能夠放下來了。
可是到今天,他還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柳未若靜靜的坐在那裡,好像發着呆,眼前彷彿茫茫草原,大風颳過,她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牛,看不見羊,也看不見人煙。她就像被放逐的流浪者,內心荒無人煙,找不到歸處。
目之所及,是一片青冢,冢裡埋着她的愛人。她那溫柔的,善良的,對她無微不至的愛人,卻又是虛僞的,充滿惡意的,欺騙了她的愛人。
她愛他,可他從來都不曾給她迴應,他把她當做自己的親生妹妹來照顧,卻又和她的父親暗中爭鬥,最終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柳未若覺得,梁山伯和祝英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兒,因爲祝英臺在面對梁山伯的墳冢,她能夠看見梁山伯化身的蝴蝶,她也可以選擇化作一隻蝴蝶,和愛人雙宿雙飛,從此不理人世間種種紛擾。
可惜,她沒辦法變成一隻蝴蝶。
柳未若忽然萬念俱灰。愣了半晌,道:“既然你們早就知道,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錢含辛見她說話了,終於舒了一口氣,道:“你要是不鬧脾氣,沒準兒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你。”
“瞞着我有意思嗎?他死了,就是死了。我也不會怎麼樣。”
“你不是鬧過麼?我們都怕你又……”
“我就那麼不負責任嗎?我肚子裡還懷着一個孩子呢。她有什麼錯,我怎麼會帶着她去死?”
柳未若站起身來,對衛哲道:“回去吧。我以後不會再亂跑了。我向你保證,直到我平安生下這個孩子爲止。我會好好聽你的話,再也不做危險的事情了。”
衛哲微微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那我們就回去吧。”
他和錢含辛道了謝,錢含辛目送他們離開。明明被一堆人簇擁着離去,柳未若的背影卻孤苦伶仃,她的腿稍微有些浮腫,步履不是很穩,那肚子顯得格外沉。
柳未若真的乖了許多,呆在家裡也不出門。好在最近趙炎心的工作也就是那些安排,拍戲,練歌,也沒出什麼岔子。製作人倒是很感激柳未若的雪中送炭,他死裡逃生,倒像想通了似的,作品更比以前空靈了不少,吳妍覺得這樣下去趙炎心搞不好能成爲一個很有特色的歌手。
柳未若也不是很管他們了,於是吳妍越發嚴厲起來,粉絲輕易不能接近趙炎心,去劇組,或是去電視臺錄節目,也不會輕易給人簽名,他和他女朋友的交往甚至也被限制起來。聽說他女朋友又鬧了一陣,兩個人不歡而散,不知道結果怎樣。
柳未若也沒有要求過去看看柳子清的墳墓。她也沒有再和自己的父親有過多的接觸,每天只是安心養胎,不問世事,對什麼好像都提不起勁兒來。
就這樣安然度過了五個月,時間進入深秋,一切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趙炎心的新歌最後是作爲電視劇的片尾曲播出了,贏得了好評,於是吳妍食髓知味,繼續聯繫電視劇,給他們唱片尾曲,這樣唱了三四首歌之後,就把這些歌曲合在一起,出了一張ep,因爲藉着電視劇的名氣,這張ep的發售量也不錯,總之一切都在軌道上。
柳未若的身體狀況也在軌道上,孩子九個月大的時候,這一天,她感受到了一陣陣痛。
一時間大家都忙碌起來,衛哲把她送去醫院,醫生檢查之後說,提前了二十來天,算早產,可能會有一定的風險,但是胎位很正,建議順產。柳未若也不怕,她聽見醫生說順產對胎兒有好處,當即就決定要順產了。
躺在牀上等宮頸口打開,陣痛持續了十個小時,衛哲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寸步不離的守着她,衛家的父母和柳毅成也趕來看望,柳未若還能打起精神來和他們說一會兒話,她覺得生孩子也沒有想象中的痛,就是心情很慌亂,大概他們還有激動和期待,她自己也有,只是沒有那麼強烈。
她又很想見到這個女兒,可是她又擔心女兒出生之後的境況。畢竟這一家人重男輕女是寫在臉上的。媽媽知道她懷了一個女兒的時候,那一瞬間的失望,也被柳未若敏銳的捕捉到了。不過她裝作沒有看見。反正這個女孩子也不跟那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她會護着這個孩子,要是別人敢欺負她,她就和他們拼命。
痛到地十二個小時的時候,她覺得腹部一直往下墜,有什麼東西要掉出來的感覺。醫生來檢查了之後說,可以生了,就把她推進產房裡。大概過去了一個小時,一聲嬰兒的啼哭就從產房裡傳出來,稚嫩,尖銳,哭得叫人百感交集。
她在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生了一個孩子,她以爲她不會如此輕易的生下一個孩子。孩子很小,全身都是粉紅色,帶着點點血跡,小臉皺皺的,光從臉來看,看不出是男是女。她聽到醫生出去跟外面的人說:
“是個小公主,五斤重,孩子有點小,但是很健康。”
柳未若聽到很健康,心裡鬆了一口氣。她被人推出產房,家裡人以迎接凱旋歸來的將軍的姿態迎接她。柳未若覺得自己看到了婆婆臉上的那種裝模作樣,但是她假裝不知道。她覺得自己應該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但她實在有點笑不出來,就藉口累了,閉目養神起來。
大家都以爲她睡着了。孩子拿去清洗乾淨,就送到了病房裡來,衛家老兩口在她牀邊逗孩子,還是很開心的。柳毅成坐了一會兒,就找藉口走了,柳未若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只覺得心裡一陣涼,卻又不知道爲什麼。
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她想到父親,其實都會習慣性的心寒。只是她自己沒有發覺而已。她以爲天地間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和孩子之間心靈相通的,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不過是在儘自己的義務罷了。
隨波逐流,在大家都覺得他們該結婚的時候就找個人結婚,在大家都覺得他們該有孩子的時候就生一個孩子,然後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理所當然的享受着孩子給自己帶來的榮耀或是恥辱,做着這個社會裡最平凡也最普遍的一份子,做着沒有思想沒有意義沒有靈魂的軀殼。
並不可悲。這樣的生活狀態或許纔是常態。柳未若覺得,生了孩子以後,每天觀察孩子的變化就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樂趣,除了這個孩子,她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孩子笑一笑,她的心情就像煙花飛上了天,孩子哭了,她又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她覺得孩子就像一個開關,控制着她的情緒。
她也算理解到了爲什麼大家都說“生個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之後,她甚至根本都不關心自己的丈夫每天都在做什麼,也沒什麼時間去關心趙炎心究竟怎麼樣了。每天餵奶換尿布,做一些早期的教育,學着怎樣給孩子做輔食,一天就很很充實的過去。
晚上也是睡不好覺的,因爲孩子總要醒來吃奶,所以她更加疲憊,這樣日復一日,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
柳未若覺得,這大概就是她和衛哲的一輩子了吧。這一輩子早已成書,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將來的日子,大概也就是等着女兒長大,看着她嫁人,然後重複自己母親的一生吧。、
沒有所謂的幸福快樂,活着就是最大的幸運。
人生就是這麼無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