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那麼激動呢,我一會兒就送你去跟他團聚。”
白無常冷笑一聲,忽然臉上笑容一頓,而後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嘖嘖,大哥真是心急,竟然這麼快就出手毀了祠堂,那我這身皮囊也無用了,罷了,沒時間跟你玩了。”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剛說完,處於憤怒之中的景老爺子眼前一花,還不等他再找到白無常的身影,就覺得背心一陣劇痛,低頭一看,一隻纖瘦而蒼白的手,正從自己心口插了出來,手上鮮紅的血色異常刺目,而自己的心臟,正被握在這隻手上!
景老爺子嘴脣哆嗦着,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他只是盯着自己被白無常掏出來的心臟倒了幾口氣,最終整個人無力地倒了下去,一點微弱的魂光從景老爺子天靈蓋上飄飄忽忽的飄出,似乎要飛走,卻被白無常一把捏住,反手又摁了回去。
“叫你跑了,大哥可是會怪我呢。”
恢復了原身的白無常笑嘻嘻地說道,隨即手指尖併攏一切,景老爺子跟景家老二的腦袋就都從脖子上分了家,他又瞥了一眼倒在一邊的景榆的屍體,因爲此前被他放血消去陽氣,又附身了這麼久,這具屍體臉上皮膚已經開始呈現出青紫色,顯然不能再用來煉製鎖魂鈴了。
“就留你個全屍,九泉之下,可要記得感恩啊。”
白無常笑嘻嘻地提起景老爺子跟景家老二的腦袋,將景榆的屍體踢到一邊去,而後手一揮,白幡上的鎖鏈立刻旋轉起來擊打在房屋各處。
另一邊,景家老大拖着五個孩子剛跑出自家房子沒多久,就聽到身後一聲巨響,這聲音震得他周身一哆嗦,回頭去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自家的房子已經整個塌了下去!
景家老大瞳孔縮了縮,他看到一個沒見過的白衣人正從倒塌了的房子中走出來,一步一步在空中向自己走來,他更看到自家老爺子跟二弟的腦袋正被他拎在手中,紅中帶黑的血還在順着傷口處的頭髮不斷滴落,那個白衣人卻像手中拎着的是兩個酒罈子一般,還在渾不在意地甩來甩去!
景家老大聽到自己牙齒不斷碰撞發出的咯咯響聲,這一瞬間,他心頭晃過了太多念頭,然而最後他像是忽然被兜頭澆了一桶冰水,周身一個激靈,拽起孩子就要跑,卻發現眼前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的目光比三九天的冰雪還要冷,看向他們的時候,那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在看活物!
黑衣人的背後,是沖天的火光,那方向正是村口!
“啊!”
不知道是誰家留下的婦人,聽到聲響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兒,結果看到這驚人的畫面,登時發出一聲驚呼!
“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啊!”
那婦人一邊驚喊着一邊試圖跑回家裡去。
“聒噪。”
站在景家老大面前的黑衣人冷哼一聲,一道黑光突然自他手中射出,蛇一般纏在了那婦人的咽喉上,只見那婦人兩隻手拼命地想把纏住自己脖子的東西弄下來,卻徒勞無功,大張的口中也說不出任何話語來,只能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響,最終黑光一緊,那婦人的腦袋就像西瓜一般骨碌碌滾了下來,正好滾到景家老大腳下!
“跑!”
景家老大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的勇氣,明明連腿都在打着顫,可他卻突然大吼一聲,而後整個人對着黑衣人撲了過去,緊緊抱住了黑衣人。
“伢子快跑啊!”
原本被他抱在懷中的老二家雙胞胎最先有了反應,哇的一聲就散開跑了出去,他家老三遲疑了一小會兒,也拽起老四撒丫子就另找了個方向跑開,唯獨最小的那個閨女之前被他背在背後沒有跑掉!
農村的孩子起名晚,最小的這個閨女如今只有個乳名叫寶丫,此刻還不太懂事的她正在想爲啥哥哥姐姐們忽然跑了,是不是要去捉迷藏了?寶丫想着那她也要去,就開始踢蹬起短胖的小腿想從爹爹背上溜下去,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手貫穿了她爹的胸口,跟她的咽喉。
寶丫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但那雙圓圓的、往日總會甜甜笑着的眼睛,很快就失去了焦
距。
“這麼小的傢伙,魂魄都沒長成,煉製鎖魂鈴會不會威力不足?”
白無常走上前去切下景家老大跟寶丫的頭顱,連帶方纔那婦人的頭顱一起撿起來,把手中所有頭顱一起遞給黑無常。
“沒有太多時間讓我們挑剔材料了。”
黑無常將那五個頭顱收進儲物袋後,開口道:“這個老東西竟然有一絲神魂,倒是意外收穫。”
普通人若不是活生生地煉製成鎖魂鈴,那麼魂魄根本無法全部留下,只能殘留下一魂三魄而已,用來煉製成鎖魂鈴,威力自然也會打了折扣,而修士的魂魄卻不會輕易散去。
“有這老東西跟那三個活煉的童子頭顱作爲主鈴,應該能用上一段時間了。”
白無常說道:“在葉冰之他們過來之前,大哥你只能先將就一下了。”
“無妨。”
經過方纔的動靜,有許多村民已經開始悄無聲息地從後門溜出去,各自奔逃,但這些求生的努力,在黑白無常二人眼中,就像一場可笑的鬧劇。
“先辦正事吧。”
“好咯。”
一場忽如其來的雷暴,驟然江林降臨在點雲宗。
原本已經盤坐下來準備調息入定的景程,忽然感到心口一陣刺痛,與此同時,一聲驚雷炸響,他一直貼身佩戴的玉佩,應聲裂成兩半!
“怎麼會!”
景程連忙掏出玉佩的碎片看了一眼,發現原本瑩白的玉佩,此時已經變成了血紅!
見到這個場景,景程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立即起身,發瘋一樣地衝出了弟子室,衝着自己家所在的村莊御劍飛去!
“不會的!不會的!陣法已經布好!我還給爹孃留了劍符!不可能會出事的!”
景程御劍一路飛馳,心急如焚的他連護體劍氣都未曾開啓,獵獵風颳過,在他臉頰上刮出無數細碎傷口,可他根本無暇感覺到這些微的疼痛,他心中只剩一個念頭,那就是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不出半個時辰,他就遠遠看到了自家所在的村莊,然而目之所及的畫面,卻像一根冰錐,狠狠地扎進了景程心口!
一天前,他還剛剛回過家,那時候的村莊,一片祥和寧靜,可如今卻是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火焰焚燒過後的黑色焦痕從村外一路延伸到村中,除了這些,便是許多被燒焦了大半的屍體,景程落到地面上,瘋魔了一般地往自家房屋那邊衝去,然而卻在衝到半路時,腳步驟然剎住。
他看到了一件熟悉的衣服,那是他從北襄城特意買回來,給自己孃親的衣服,他還記得當他把衣服放到孃親手裡時,孃親笑着說自己都一把年紀了,穿不得這麼新鮮的料子,最終還是在爹的堅持下,娘才穿上……
景程一步一步走到那具屍體身前,全身開始不住地顫抖,他的孃親,此時正維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勢,雙手緊緊扣在土中,可是,脖頸之上,卻是一片空蕩蕩……
頭顱呢?
孃親的頭顱呢?
擦去的淚水很快就再次涌上來,一再地模糊景程的視線,他踉蹌着抱起孃親的屍體,而後茫然四顧,才發現不止自己的娘,所有村民的屍體都沒有了頭顱。
抱着孃親的屍體一路往自家走去,這一路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血色,那穿着青色短衣挽着袖口的,不就是村子裡打鐵的李大叔嗎?小時候,自己還整天跑他家鐵鋪子裡去看他打鐵,每次他都會笑着塞過來一塊麻糖……
那個被院門壓住半邊身子的,應該是寡居了好幾年的馬婆婆,她包的野菜包子,從來有一大半會進了村裡各家野小子們的口中……
每個人的頭顱都不見了,但憑藉着身上的衣物,景程仍舊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倒在地上的每一個人……
就在昨天,他回來時,他們還特意聚到他家中,來看望過他,沒想到一夕之隔,他們就全變成了冰冷的屍體,頭顱還被人割走……
終於,景程走到了自家門口。
最不想看到的場景,終究還是伴隨着將熄的火焰與刺目的血色,出現在他面前。
兩雙腳從殘破的瓦礫中露出來,泛着毫無血色的青白色,而另一邊,自己二弟景榆的屍身,正安靜地躺在地上。
把孃親的屍體放下,景程化出業劍上前,將瓦礫堆中的屍體刨了出來,從衣衫上看,是他的爺爺跟二叔……
將四個親人的屍體放在一處,景程發現只有景榆的屍體上還保留着頭顱,而他的臉上,現在已經是一片紫黑,一雙眼睛還死死瞪着。
景程伸出手去,把景榆死不瞑目的雙眼合上,接着起身開始繼續尋找。
忽然,一個輕微的響聲從瓦礫堆中響起,景程立刻揮劍指向那裡,大喝一聲:“出來!誰在那裡!”
沒想到景程剛喊完,瓦礫堆中立即嗷的一聲響起孩子的哭聲來,隨即一個渾身又是血又是土的幼小身影連滾帶爬地從瓦礫堆中鑽出來,猛地撲到景程懷中。
“大哥!大哥!哇啊啊!”
景程原本以爲是屠殺了村民的兇手藏匿於此,沒想到跑出來的竟然是自家四妹!
“小君!”
乍一看到四妹,景程心中也是悲喜交加,連忙一把把她抱起來:“小君你沒事!小君!”
“大哥我害怕!我害怕啊!”
景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因爲此前太過害怕卻又不敢出聲憋得狠了,現在一下子見到親人放鬆下來,幾聲就哭得開始倒抽起氣來。
“小君不怕!哥哥來了!”
景程緊緊地抱着景君,伸手輕輕拍着景君的後背,直到她哭聲漸漸歇下來,纔開口問道:“小君,爹呢?你三哥、寶丫呢?二叔家景立跟景飛呢?他們在哪兒?”
沒想到景程不問還好,這一問,原本好不容易止住哭聲的景君嗷的一嗓子又開始哭號了起來。
“爹爹帶着我們跑!爹爹抱着壞人叫我們跑!壞人追我跟三哥,三哥把我推進草叢,叫我跑回家自己跑了!哥哥你快去救爹爹!快去救三哥跟寶丫!”
四妹凌亂而前言不搭後語的敘述,聽得景程的心一路下沉。
就在此時,一道破風聲起,景程立即向後看去,卻發現是自己師尊戰天一御劍飛至。
“師尊!”
景程見到戰天一,只是喊了一聲,眼淚就開始止不住地流淌下來,聲音哽咽在喉嚨中,再也說不出多餘的話。
戰天一此時同樣滿目愕然,當景程突然衝出點雲宗的時候,他察覺到了不對勁,因爲放心不下就跟了過來,沒想到來到這裡卻看到這樣一副景象。
“先搜尋一下還有沒有幸存者!”
震驚歸震驚,戰天一還是立刻給景程安排了事情去做,他直覺若是此刻不給景程安排些什麼叫他忙碌起來,恐怕這個大弟子會就此崩潰也說不定。
景程聽了戰天一的話,擡手擦乾了眼淚應了一聲。
“爹爹在那兒!在那兒!”
景君着急着趕回去找她爹,連忙指着一個方向一疊聲地喊。
“走!”
戰天一率先衝着那個方向趕了過去。
其實在見到倖存的景君那一刻,景程心中真的升起了莫大的希望,他以爲既然四妹活着,自己其餘的親人,還有村民,說不定還有其他人也倖存下來,然而這份期待,在聽到景君說爹親抱住壞人叫他們先跑的時候,就已經破碎了一半,這剩餘的一半,在看到那一大一小趴在一起的無頭屍體時,也徹底粉碎了。
“爹……寶丫……”
景程慢慢鬆開抱着景君的手,將景君放到地面上,快步走到那兩具屍體身旁,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爹!”
“是誰!是誰!爹!寶丫!娘!啊!”
撕心裂肺地哭聲,穿透這陰雲密佈的夜空,景程趴伏在爹親跟幼妹僵硬的屍體上,哭到幾乎忘記了呼吸。
驚雷聲動,天空中忽然開始落雨,一滴一滴的雨水從起初的稀疏滴落,到後來變成大雨瓢潑,景程幾乎毫無知覺,只是緊緊抱着至親的屍身哭泣着,而一旁的戰天一,抱起身邊同樣在抽噎着哭泣的景君,在雨中慢慢闔上雙眼,壓住了快要到嘴邊的一聲嘆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