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界如何風起雲涌,自從跟着寧贖衣去了黑市一次之後,陸雲滄就開始過起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閉關生活,寧贖衣也不再經常往血峰那邊走,兩人沒事兒就聚在一起,關起門來談論着封妖大陣的各個細節,儘管這些細節對他們來說已經爛熟於心,可是兩個人都是精益求精的性格,生怕錯漏了一絲疏忽生出差錯,因此除了探討之外,寧贖衣還不止一次地要陸雲滄用流雲劍氣模擬着封妖大陣的雛形來給他觀摩。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距離諳遷楔與寧翩躚二人的大婚期限,也越來越近了。
這下子,就算寧贖衣再怎麼想要裝作看不到聽不着也做不到了,因爲各式各樣運送物資佈置房舍的妖族,已經開始源源不斷來到白峰上來,雖然這次大婚的主要會場並不在白峰上面,但是白峰方面作爲迎接妖后的地方,自然也是需要好好佈置一番的。
來往的外人一多,寧贖衣也就不方便繼續再關起門來跟陸雲滄討論封妖大陣的事情了,只能再度出面,去負責安排那些人手在各處佈置新房。
陸雲滄也因此得了幾天清閒,他原本就被安排住在寧贖衣房間的隔壁,爲了保險起見,寧贖衣在他們兩人房間外都佈下了極爲縝密的陣法,所以待在這裡,安全係數還是十分高的。
於是陸雲滄忍不住地聯絡了一下紅玉,問詢了一下最近一段時間裡陸延陵的狀態。
“叫我出去!快!叫我出去!”
沒想到,原本陸雲滄只是打算問詢一下情況的,得到的竟然是紅玉如此強烈的要求,在確認了一下房間外的防護陣法已經開啓之後,陸雲滄無奈地將紅玉跟陸延陵給放了出來。
兩人這一出來,在看清楚紅玉的情況後,陸雲滄立刻有些忍俊不禁,想想這樣不太好,又強行忍了回去,一時間想笑又不敢笑,臉上神情十分精彩,倒把傳送出來的紅玉氣了個倒仰。
原來這紅玉此刻臉上披紅掛紫,處處青腫,竟是一副被人修理得不輕的樣子,而造成這種情況的罪魁禍首,不必說自然就是一臉自責,小眼神兒不斷帶着歉意往紅玉那兒飄的陸延陵。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陸雲滄強行壓下笑意,開口問紅玉,沒想到紅玉只是對着他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把臉一扭,一個字都不願意多說。
沒辦法,陸雲滄只好看向陸延陵,希望能從他這裡得到答案。
陸延陵見陸雲滄看向自己,臉上的赧然之色更加明顯,一張原本蒼白到沒什麼血色的小臉泛起了明顯的紅霞來。
“延陵,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我……都是我的錯……” 雖然陸雲滄話語之間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可陸延陵還是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說話也有點結結巴巴的。
“一開始,紅玉師尊說要教導我一些術法防身,結果在演練的時候,我……我……”
說到這裡,陸延陵眼眶都快紅了,腦袋愈發垂得低下去:“我一不小心回了手,結果就把紅玉師尊給……給……給打成這樣了……”
聽到陸延陵的回答,陸雲滄心中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原來搞了半天,是紅玉憋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小跟班,想着要在小跟班面前顯擺顯擺立立威,結果沒想到這看
起來柔柔弱弱、連個小雞子都捏不死的小包子,一旦出手卻是連紅玉都始料未及的犀利,最後吃了個啞巴虧。
“我未盡全力!”
彷彿感受到陸雲滄自他背後投來的憐憫目光,紅玉急火火地回頭衝着陸雲滄吼道。
“紅玉師尊的確未盡全力,是我出手不知輕重……”
陸延陵也連忙幫着紅玉解釋道,殊不知他這句解釋,只是在紅玉那已經七零八落滿是傷痕的自尊心上,又狠狠撒了一把鹽。
看着紅玉瞬間漲紫的臉,陸雲滄覺得自己又想要發笑了。
“好了好了,先不要計較這件事情了。”
陸雲滄知道自己如果當真笑出來,那可是會壞事兒的,所以趕緊乾咳了一聲轉移了話題:“延陵,這段時間紅玉除了教給你術法之外,你還學了些什麼,都說給我聽聽?”
此刻看着這面貌與自己相似的陸延陵,陸雲滄心底愈發生出一絲憐惜心思來,因而說話的聲音都溫柔了幾分,不似平常那般默然。
“嗯……都學過了……”
陸延陵彷彿鼓了鼓勇氣,最終準備擡頭看着陸雲滄回答,結果這一擡頭,陸延陵的話音立刻戛然而止,一雙灰藍色的眸子驚訝地睜大,連小小的嘴巴都長大開來。
陸雲滄先是被陸延陵的反應弄得一怔,隨後纔想起來,因爲是在室內,所以今日他並沒有戴着面具,因此露出了面具後的素顏,恰是跟陸延陵十分相似的。
陸延陵顯然就是因爲這一點,才一下子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你是不是震驚於自己與我相貌的相似……”
知道他們兩人之間,這個問題早晚是避免不了的,只是平心而論,陸雲滄並不想要這麼快就跟陸延陵談及這件事情,可現在因爲自己一時無心,不得不把這件事早早說開了,想到這裡,陸雲滄心中輕嘆一聲,開口問道。 “沒、沒有……”
陸延陵在經過最初一段時間的震驚之後,一聽到陸雲滄的問話,立刻就下意識地低下頭否認。
在他記憶最深處,有一根深深紮在心口的鮮血淋漓的刺,當他睜開眼睛時,看着面前那個氣息令他無比親近的女妖,他問出過那樣一句話。
你是我的孃親嗎?
然而,這樣一句飽含着期待的話,換來的卻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以及夾帶着嘲諷的話語。
“一個借了我血肉的雜種罷了,也想要喚我孃親,就憑你也配?”
所以這一次,他下意識地否認了,現在的生活已經比之前美好太多,沒有隨意的打罵,沒有肆意的侮辱,沒有四周那種充滿了惡意的窺視目光,他不想因爲表現出自己的好奇心,而叫自己失去現在好不容易得到的這一切。
“你不必害怕。”
陸雲滄擡起手來,輕輕撫摸着陸延陵的頭頂,感受着對方在自己手掌剛剛接觸到頭頂的時候,一瞬間傳來的那彷如受驚小獸一般的戰慄。
“其實這件事情,原本我是打算過一段時間再跟你細說的,只是今日你既然已經看到了我的面貌,想必心中已經存了疑惑,我也不想叫你兀自亂猜,不如就乾脆告知給你。”
許是聽到陸雲滄語氣中並沒有厭惡與責備的意思,陸延陵這才壯着膽子擡眼看了陸雲滄一
下,在看到對方那可以稱得上溫柔的神情之後,頓時鼻子一酸,眼眶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當初在拍賣會上,你應該已經聽到過那主持拍賣之人對你的表述了吧?”
陸雲滄問道,手並沒有從陸延陵腦袋上挪開。
“嗯,我還記得,她喊我……‘劍修元胎’……”
陸延陵低聲回答着,在被如此稱呼之前,他一直被喊做“小雜種”,所以當他第一次聽到劍修元胎這四個字時,還以爲那是自己的新名字,誰料聽下去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沒錯,你是一名劍修元胎,說簡單一些,就是妖族利用自身的骨血,而後混合了劍修之士的精血與劍意創造出來的孩子,在這天地之間,你的確算得上是一個異數,因爲你沒有自己的魂魄,是以劍修之精血爲魂,劍修之劍意爲魄,如此才擁有的生命,然而你的骨血,卻又完完全全來自於妖族,所以若在平常,你的身份,的確是不爲妖族人類所容。”
陸雲滄這一番解說說完,果不其然就看到陸延陵一張小臉又白了幾分,他揉了揉對方的腦袋,接着說下去:“現在再說我,你之所以擁有着與我如此類似的相貌,是因爲,被妖族拿去塑造出你魂魄的劍修精血與劍意,正是出自於我,也就是說,在某方面而言,你與我,其實是同一個人。”
陸雲滄給出的回答,彷彿是在陸延陵的猜測之中,又偏偏與陸延陵的希冀生出了一絲偏差。
原本陸延陵以爲,眼前這個第一次給予他溫暖關照的,容貌又與他十分相似的男子,很有可能是他的父親,可沒想到到了最後,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答案。
混雜了人類與妖族雙方血脈誕生出來的劍修元胎,的的確確就是如此孤獨的怪物,他並無父母,自最初被製造出來起,他就註定不是個會被疼愛的孩子。
不知爲何,明明心中一直存在着的疑惑被解開了,可陸延陵眼中的淚水卻再也無法控制,簌嚕簌嚕地滴落下來。
陸雲滄此刻也不知該安慰他什麼好,只是嘆息了一聲,將陸延陵攬到懷中,輕輕拍着他的脊背。
如果不是因爲他相當於世上的另一個自己,陸雲滄當初又怎麼會將自己的道號作爲姓名賜給陸延陵,儘管知道陸延陵心中更加期望有着一個父親一般的長輩,可陸雲滄覺得那是自己做不到的。
“對不起……我……我就是忍不住……想哭……”
陸延陵在陸雲滄懷中輕聲抽泣着,一邊還不忘小聲道着歉。
“無妨。”
陸雲滄拍了拍對方細瘦的脊背:“你也不要太過在意我說的話了,而且,那只是從某種方面來說,現在的你已經有了獨立的意識跟思想,你會因爲自己的經歷而難過、害怕,甚至會在感覺到委屈的時候哭泣,這些情緒都是真真實實屬於你自己的,所以你不要再爲了自己的身世而迷惘,不管是你,還是我,我們的未來還有好長好長一段路,不要再拘泥於過去。”
這要擱在以前,陸雲滄是絕對說不出這樣一大段話語來安慰對方的,可不知爲何,看到陸延陵,陸雲滄就忍不住想起修習無情訣乃至於記憶殘缺的自己。
這些話,與其說是說給陸延陵聽得,不如說是說給當年那忘記了一切的少年陸雲滄聽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