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房中漸暗,那最後一絲光亮隨着院內幾聲燥熱的蟬鳴緩緩而去。
屋內點起了幾盞燈火,恍如白晝一般。
陸淑怡只是垂眉看着自己的足尖,並未做出解釋。
陸老太太見陸淑怡不說話,加之楊氏也在身側,便不好再說責備之詞,只道:“罷了,先聽大夫怎麼說吧!”
燭火之下,那大夫穿着一身輕質褐色長袍,額上汗水晶瑩。放了手中藥碗,他一臉爲難之色,嘴脣翕合道:“這……”
“周大夫,這藥可是有問題?”外祖母楊氏聲音透着幾分擔憂,眉頭亦皺成了川字。這些年她操了太多的心,這額上印記亦是再難撫平。
周大夫垂眉,眼中亦有疑惑。
這藥可是他開的,他當時開的時候,只以溫補爲主,又加了幾味除溼的草藥。可這些除溼的草藥都是溫性藥材,並沒有黃藤這一味。
他不敢吭聲,燭火下那額上的皺紋似是又重了幾分,像是有了年歲的老樹一般。
屋內一時沉寂,陸老太太眼風掃過那些伺候在旁的丫鬟,聲音沉沉:“都先退下。”
待人退出後,她這才往前兩步,低聲詢問道:“周大夫,可是藥有什麼不妥?”
周大夫嘆了口氣,拱手道:“老太太,這藥方子確實是我給二太太開的。原本只是溫補之藥,貓兒吃了也不妨事,可……”他一臉難色,欲言又止。
“周大夫,你儘管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楊氏此刻臉上已經籠了寒意,目光在燭火下更顯凌厲。
周大夫看了一眼楊氏,這才道:“這藥內多了一味黃藤,黃藤雖然也是除溼之藥,可其有大毒,二太太這樣的體質,斷乎是用不得的。二太太用了這樣的藥,不單病不能好,久而久之,反而會體弱多病,最後衰弱而……而亡啊……”
最後幾個字周大夫不敢說太重,只能輕輕從口中吐出。
可在場之人還是驚懼不已,臉色各異。
楊氏緊緊咬着牙關,眼眶紅的彷彿能滴出血來,聲音陡然拔高,道:“周大夫可能查出來二太太服用此藥多久了?還……還能治不能治?”
那周大夫垂眉“嘶”了一聲,慚愧道:“請老太太恕我醫術不精,替二太太看脈這麼多年,竟一直未察覺問題。這下|藥之人用藥十分謹慎,量小,且和我開的幾味除溼的藥藥效相似,素日把脈並不容易察覺……”
言及於此,何氏都忍不住嘖嘖作聲道:“也難怪,依您所言,確實是下|藥之人心思縝密,並非您醫術不精。”
“慚愧,慚愧……”
陸老太太臉色十分難看,像是罩上了一層黑布。當着親家的面,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這個當家主母的臉往哪裡放?
“我苦命的姐姐,這是誰這麼歹毒,竟要如此害她。”安姨娘忍不住落淚,嚶嚶的哭了起來。
陸淑怡心中冷惡,她倒是真會演戲,還能演的如此坦然,當真是厲害。
陸老太太瞪了安姨娘一眼,冷聲道:“這一房近來的大小事情都由你管着,是誰每日熬藥?”
安姨娘掏出素梅帕子,輕輕拭了拭眼角,回話道:“是二太太的陪嫁丫鬟福兒,她爲人極妥當,又是二太太的陪嫁,此事應該不會是她。”
那‘陪嫁’二字她聲音特意加重了幾分,似乎是有意點出福兒和吳家的關係,特特的將福兒和吳家扯在一起。
楊氏一愣,稍加琢磨,立刻冷聲道:“福兒確實是陪嫁過來的。既然是陪嫁,到了陸家自然是陸家人,沒什麼不能懷疑的,老太太儘管問話。”
“她人呢?”陸老太太一聲呵斥。
“在外頭候着呢。”陸淑怡這纔開口,將那一包東西緩緩呈上:“祖母,這是廚房看火的丫頭從福兒房中翻出的東西,請您老過目。”
陸老太太臉上一陣遲疑,何氏已經將東西接了過去,快速打開遞在了陸老太太面前:“娘,您看。”
陸老太太只看了一眼,臉色就愈漸不好。
安姨娘眼風掃過那紅包內的草藥,眉心倏然一跳,也有一瞬間的慌神。好在她拿捏的十分好,若不是仔細盯着,根本無法察覺。
“草藥……”楊氏氣的聲音微微發抖,喚那周大夫道:“大夫,您給瞧瞧,這是什麼草藥?”
那周大夫垂首上前,撿了一塊細細的看了一眼,又聞了聞,方肯定道:“此藥就是黃藤,和二太太藥中的黃藤是一樣的。”
“您可認清楚了?”何氏高挑修眉,又問了一句:“別是您認錯了吧?”
那周大夫苦笑一聲,搖頭道:“大太太若是不信,大可以再找大夫進來瞧。”
“不必了。”陸老太太這個時候倒是平和了下來,聲音四平八穩:“勞駕您了。”一面吩咐自己身側的大丫鬟樂兒送了周大夫出去。
等周大夫一走,陸老太太便將那黃藤遞給了楊氏,微微擡眉道:“福兒既然是陪嫁來的,那還是您來審問她吧!”
陸淑怡心中冷笑,還真是狡猾,這個時候把這帶刺的球往外祖母身上踢,生怕傷了陸家的面子。
可楊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人拿捏的人,立刻笑着將那藥包推給了陸老太太:“您這是趕我走不成?”
陸老太太一愣,何氏忙笑吟吟的過來打圓場道:“您多想了,娘只是覺得人既然是從吳家出來的,還是您來審的合適。”
楊氏淡淡一笑,道:“那大太太的意思是,我們漣雪不是陸家人?”
陸淑怡心中稱讚,前世她和外祖母的關係也不親近,所以並不知道外祖母其實也挺厲害的。
幾句話下來,陸家這邊就明顯站不住理。想撇開關係,並沒有那麼容易。
何氏本想替婆婆圓場,得個好。誰知道非但沒把事情辦好,反而弄了一團糟。此刻她口中彷彿咬着黃連一般,吐不出,咽不下,只能賠笑道:“您可千萬別這麼想,弟妹嫁到陸家,自然是陸家人,這個家從未把她當過外人。”
“既然如此,那漣雪的人犯事,自然是由陸家處置。”楊氏聲音帶了幾分艱澀,目光一凌,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還請老太太爲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