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快來人啊!”副官抱着已經昏迷過去的馮克之,大聲的呼喚着:“大將軍受傷了!快去叫醫生!快去!”
他身後的房門再一次被人一腳踢開,聽聲音就不太像是大華軍人敢幹的事情。
被嚇了一跳的副官趕緊回頭,他看見的是一個穿着自己從未見過裝束的士兵。對方的身上有複雜的裝具,胸前是各種各樣的口袋,看起來很是臃腫,和大華的士兵完全不同。
更讓他後怕的是,這個衝進來的士兵臉上還帶着一個面具,上面畫着骷髏的下巴,在略顯昏暗的燈光襯托下,宛如一個穿着軍裝帶着鋼盔的幽靈。
“放下手裡的武器!”對方端着一支槍管很短的突擊步槍,黑洞洞的槍口指着副官,一點兒都沒有放鬆警惕。
副官知道自己的手槍裡其實已經沒有子彈了,他剛剛對着那個衝進來的殺手打光了自己的子彈,現在他的手槍彈匣裡是空的。
所以他很識趣的將手裡的槍扔了出去,然後繼續帶着哭腔大聲的喊道:“快!他是大將軍馮克之!他中槍了!快救救他!”
那個士兵讓開了道路,從門外又進來一個士兵,兩人分開左右,警惕的掃視了一下房間。
第三個進來的是一個小隊長模樣的人,他放下了手裡的突擊步槍,繞過了桌子,踢開了馮克之手邊的那支精美的手槍,確認了一下安全之後才單膝跪了下來。
看了看馮克之身上的槍傷,他的表情也很凝重:“他出了不少血,槍傷很嚴重。”
“救救他,他是大將軍馮克之!是非常重要的將軍!你們救活了他,一定會有用處的。”副官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直接亮明瞭身份,試圖讓這些不知道來歷的人救下馮克之的性命。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來自哪裡,但是從他們進屋的表現來看,他們不是來殺馮克之的,所以他只能抓住這最後的救命稻草。
“醫護兵!醫護兵!”這個小隊長擡起頭來,對着門外大聲的喊叫起來,門口的兩個士兵也幫着呼喚,很快就有一個揹着巨大行囊的士兵跑進了屋子。
和其他的士兵不太一樣,他的武器是一個漆黑的沒在前線見過的衝鋒槍,彈匣很細,外觀特徵很容易就能與56式突擊步槍區別開來。
比起其他腰間還有一把手槍的士兵來,這個後進來的士兵也沒有裝備手槍,看起來武器方面被精簡了不少。
他一路跑到了馮克之的身邊,單膝跪地立刻就伸手去摸了摸馮克之腹部還在流血的窟窿:“沒有傷到肝臟……很幸運……”
殷紅的鮮血在他的指尖流淌,而這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士兵竟然表現的非常沉着。彷彿早就已經見慣了生死一般,他的手指頭就在馮克之身上的窟窿裡摸索,一點兒都不遲疑。
這場面看得馮克之的副官臉色煞白,他雖然平日裡自詡也是一條好漢,可確實沒見過這樣慘烈的景象。
“子彈沒有貫穿,身後沒有創口……”彷彿是在自言自語,這個醫護兵一邊說着,一邊從自己的側邊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特殊的止血帶包裝:“幫我扯開。”
他把止血帶遞給了隊長,然後那隻一直在傷口裡摸索的手,從馮克之的腹腔裡取出了一顆形狀不太規則的彈頭。
將那枚子彈遞給了已經看傻了眼的副官,這個唐軍醫護兵頭也不擡的囑咐道:“留個紀念吧,等人醒來可以給他看看……這不是56式的子彈啊,這人不是你們打的?搞什麼?”
一邊說,他一邊從小隊長手裡接過了紗布,也不嫌髒,就用自己全是鮮血的手將凌亂的止血帶壓在了馮克之的傷口上:“腸子可能被打穿了,腹腔內有出血,必須要儘快救治……”
“幫我按着。”他鬆開了手,把位置讓給了小隊長,又開始查看馮克之胸口的那個槍眼:“過來個人幫忙!”
聽到他的喊聲,門口的一個唐軍士兵立即趕了過來,彎下腰來問:“我來了,需要我做什麼?”
“需要你擡擔架。”他一邊說着一邊用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摘下了自己的揹包,從裡面取出了一些鋼管,拼接起來套上了迷彩布就神奇的組成了一個擔架:“他出了不少血,需要立即救治,晚了就來不及了,這裡顯然不行,我們得帶他離開。”
“把人擡到擔架上,如果可以的話,叫輛汽車……儘快回我們的野戰醫院去……那邊有血漿,也有順手的工具。”他說着就又掏出了一個止血帶,蓋在了馮克之胸前的傷口上。
“快!快去找車!呼叫指揮部!說我們找到馮克之了,他負傷了!需要醫治!”小隊長立即開口命令道。
門口的士兵立即跑出去喊更多的人來幫忙了,他們已經控制了整個指揮部,外面的大華軍官們已經投降了。
指揮部的外面瀰漫着黃色的煙霧,到處都掛着白色的牀單桌布。這裡的大華軍隊已經停止了抵抗,就像其他地方的大華部隊一樣。
……
“投降了!我們投降了!”當看到一輛4號坦克碾碎了半截矮牆,露出了巨大的車身之後,廢墟另一邊的大華士兵們紛紛舉起了自己的雙手。
豐江城內的戰鬥開始變得破碎,有組織的抵抗早就已經瓦解,剩下的都是一些自發的小股部隊在打游擊。
可他們已經無法再決定這場戰役的勝負了:沒有後勤保障,他們很快就會耗盡彈藥,然後失去作戰能力,只能老老實實的選擇投降或者被打死。
天空中時不時還可以看見伊爾2攻擊機盤旋的身影,原本就稀疏的炮聲漸漸平息,豐江城內到處都可以看到大批投降的大華守軍。
有些士兵沮喪的蹲在地上,坐在地上,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周圍端着武器看押他們的唐軍。
而有些大華士兵卻是好奇的打量着那些他們之前從來沒有時間細細觀察的唐軍重型裝甲車輛。
說實話,唐軍的坦克比起大華軍的坦克來,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這些已經被改進過許多次的4號坦克,炮塔周圍有一圈鐵皮,坦克的兩側還掛着裙板,棱角分明看着就很帥氣。
從近處看,這些大唐擲彈兵也沒有那麼凶神惡煞,他們帶着好看的M35鋼盔,身上同樣亂七八糟的揹着各種裝備,滿身灰土顯得狼狽不堪。
那種讓大華士兵很恨之入骨的56式突擊步槍就掛在這些大唐士兵的身後,他們的胸前有裝彈匣的口袋,武裝帶上掛着刺刀,掛着水壺,掛着糧食袋還有工兵鍬。
最讓人垂涎三尺的是唐軍士兵的糧食袋,所有大華士兵都知道,那裡面就和百寶囊一樣裝滿了各種各樣的好吃的。
唐軍士兵普遍有罐頭和餅乾配給,還有方便麪以及糖果,有用來快速恢復體力的巧克力與牛肉乾。
最近幾個月,唐軍甚至開始給基層士兵配發茶包、果汁沖劑,這可都是大華軍官都享受不到的高級貨,是每一個大華士兵夢寐以求的好東西。
只可惜隨着戰局的不斷惡化,能找到的唐軍士兵屍體是越來越少了,一些聽名字就會讓人流口水的東西,大華士兵們已經很少見到了。
很有意思的是,此時此刻,這些看押俘虜的大唐士兵們許多人嘴上都叼着一根冒煙的紙卷,因爲天氣已經開始寒冷的關係,不少人還圍着圍巾。
見多識廣的大華老兵們知道那冒煙的東西叫香菸,有些人還試過,味道嗆得人一直咳嗽,也不知道究竟爲什麼會這麼受大唐士兵的歡迎。
許多唐軍士兵胸前的鈕釦上還掛着一個彩色的勳帶,這羣大華的俘虜自然不知道那是白刃勳章的勳帶,是許多唐軍士兵以死捍衛的榮譽。
遠處的城主府上一面白色的旗幟正在迎風飄揚,很快街道上就有了更多的卡車,更多的唐軍士兵。
無論怎麼看,這裡都已經被唐軍控制了,豐江戰役結束了,或者說……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
就在所有人都開始準備享受戰後的安詳時光的時候,一排軍車浩浩蕩蕩的在街道上開了過來。
看方向這些軍車是去唐軍之前控制的豐江城南部的,車上懸掛這大唐的龍旗,前面開路的竟然是一輛事實裝甲偵察車。
“嘿!開這麼快,趕着去投胎啊?”一個靠在坦克上的軍官用手扇了扇面前翻滾的塵土,眯着眼睛瞥向了這支車隊遠去的方向。
“也不知道哪個部隊的,前面的裝甲偵察車不是第9軍軍部偵察營的麼?”隔壁的車長走了過來,靠在了坦克的裙板上:“聽說之後還要把這裡還給大華帝國?”
“不知道啊,聽說是吧,這都不是伱我能管的事兒了。我們就等着放假回家就行了。”給自己點起了一根香菸,看着馬路對面列隊向前的唐軍擲彈兵,軍官呸了兩聲,吐掉了嘴裡的灰土。
對於他們來說,一個好消息就足夠了。戰爭結束了,他們不需要在繼續向西進攻了,不需要在冒着炮火驅動坦克,不需要碾過戰壕衝鋒在前,就足夠了。
“在我那美麗的家鄉,有個好姑娘!她那粉紅的小臉好像紅太陽,她那美麗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抱着武器坐在路邊休息的唐軍士兵開始哼唱起歌謠。
許多人都跟着哼唱起來,大家都知道……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大家都在期盼着,和平真正的到來。
一隊隊的大華士兵在唐軍士兵的看押下開始向西前進,他們是興奮的,因爲他們已經知道,自己要被送還給大華帝國,他們將會回到自己的故鄉,活着回到自己的家人身邊。
這場戰爭裡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去,能夠活着看到戰爭結束的這一天,對於這些在戰場上飽受折磨的基層官兵們來說,活着就是一種解脫。
被允許佩戴武器的大華指揮官們盡顯貴族風範,他們執行了皇帝陛下最後的命令,他們不用這場最後丟人現眼的混亂負任何責任。
甚至回去之後,他們還有可能獲得封賞,晉升成爲更高級的軍官,成爲皇帝眼前的紅人。
所以他們的眼神是明亮的,臉上甚至掛着笑容,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他們是戰敗的俘虜,就這麼站在了一羣勝利者的身邊。
站在這些大華軍官們身邊的唐國軍官們也開心無比,他們完成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戰略目標,獲得了對大華帝國戰爭的全面勝利。
一路走來,他們奪取了望春城,奪取了騰雲,奪取了南風口,奪取了南部油田……還奪取了楚國北部平原,奪取了豐江。
他們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所以他們有資格高興。他們有資格站在大華軍官的身邊,昂着下巴俯瞰着螻蟻一般的大華俘虜們。
“這是第三個一萬人!”站在一輛越野車上,唐軍的師長揹着雙手,在身後用手指頭揉着自己的白色手套,對站在他汽車旁邊的大華將軍說道。
這將軍並不是俘虜,而是被大華帝國派來接收俘虜回國的將領。他很謹慎,聽到身後敵國的將領如此說,立即開口附和道:“沒錯,是第三個一萬人。”
“按照協議,豐江城內的俘虜,我們要歸還13萬人,這是最終數目,不能出任何錯誤。”唐軍的師長看着自己的手下指揮着又一隊大華俘虜開始越過關卡,繼續說道。
“您說的沒錯。”大華的將軍繼續贊同道:“感謝貴國的慷慨,希望我們兩國之間不會再出現誤會,願和平永存。”
你們打輸了就願和平永存,你們要是打贏了,那就要掘我祖墳了!大唐的師長不屑的撇了撇嘴,繼續俯瞰着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大華士兵經過他的吉普車。
關卡前面,負責統計的士兵正在整理手裡的表格,周圍都是揹着武器的士兵,還有不停按動照相機快門的記者。
這場戰爭終於結束了,這種好消息自然是要被記錄下來的。唐國也會積極的宣傳自己的文明:歸還大量的俘虜,堪稱道德標杆。
大肆宣傳之下,唐國境內至今爲止還有超過30萬地精奴隸,還有超過60萬大華俘虜勞工的事實,也就變得不再那麼的刺眼了。
“我國皇帝陛下在我來此之前,請我務必要確認一個消息。我國的馮克之大將軍……不幸陣亡的事情,是真的嗎?”沉默了許久之後,彷彿兩個人都被望不到盡頭的俘虜隊伍吸引的時候,大華帝國的將軍突然間開口問道。
大唐的師長對答如流:“是的,我們的士兵衝進馮克之大將軍的指揮部內,發現他已經死了。”
彷彿是鬆了一口氣,那個大華的將領語氣之中都充斥着興奮的情緒:“那真是太遺憾了,我聽說……是自盡身亡?”
馮克之死了自然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把這個消息帶回大華帝國去,皇帝陛下一定會欣喜若狂。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馮克之死了,對於大華帝國的皇帝趙凱來說,甚至讓這場對唐戰爭的失敗都變得不再那麼讓人悲傷了。
可雖然馮克之確實是死了,但是他的死因是在唐軍到來之前身中兩槍被人給刺殺了,那傳出去也不好聽不是?
所以這個大華將領纔會試探着這麼問了一句,希望唐國這邊幫忙把馮克之的死做成面子上過得去的死案。
唐國的師長臉上已經充滿了鄙夷的笑意,可終究還是開口說道:“確實是這樣,正如將軍所說,馮克之大將軍忠誠守節,不願辱沒了貴國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在我軍攻破他指揮部之前,舉槍自盡了。”
“如此……甚好。”聽到了唐國這邊的回答之後,索性也不裝模作樣了,那大華的將領喜上眉梢的說道:“我國皇帝,也一定會深感欣慰的。”
……
豐江城內的一處完好的建築物內,寬敞的落地窗透進了明媚的陽光,乾淨的牀鋪上,馮克之緩緩的張開了自己的眼睛。
“嘶……”他能感覺到自己胸口和腹部傳來的疼痛,剛想掙扎着坐起身來,那傷口就更加疼痛難忍,讓他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正坐在牀邊捧着一本《步兵通信技術進步帶來的影響》看得入迷的男人聽到了響聲,擡起頭來,面帶微笑:“你醒過來了?”
“我……我昏迷了多久?”馮克之看向了對方,看到對方一頭並不是黑色的捲髮,還有那張明顯就不是華人的臉龐。
合上了書本,把那本書放在了牀頭櫃上,這個來自東大陸的男人回答道:“三天,你昏迷了三天。身體不錯,醫生們說換成一般人可能已經死了,不過你挺過來了。”
“不如死了。”馮克之挪開了目光,看向了窗外。那裡並沒有什麼好景色,只有一片殘垣斷壁。
並不是所有的房屋都會在一場城市巷戰中堅持下來,尤其是像豐江這樣許多建築都是木質結構的城市。
窗外的建築物被炮彈命中變成了一片廢墟,殘留在廢墟上的只有幾根木頭柱子和一個牆角。
這裡是一樓,能看到對面的廢墟,證明這個房間外的院牆也倒塌了。馮克之看着眼前的廢墟,沉默着等待身後的男人開口。
“能活着就是好事情。”坐在馮克之牀邊的波頓翹着二郎腿,對門外待命的護士吩咐道:“他醒了,準備一些吃的東西,按你們的規矩來。”
“你是誰?”馮克之再一次偏過頭來。
“我叫波頓。”波頓簡單的自我介紹道。事實上他真的不用太詳細的介紹自己,波頓這個名字,在多恩家喻戶曉,在大華帝國也絕對算是如雷貫耳了。
馮克之研究過許多唐國將領,波頓和斯特勞斯絕對是他重點研究過的對象。
“久聞大名。”馮克之擠出了一個痛苦的笑容來:“沒想到,能見到您本人。”
“我也沒想到,能這麼快就見到大華帝國的大將軍馮克之。”波頓沒有倨傲:“我們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確實。”馮克之贊同了波頓的說法,緊接着就問出了一個讓他自己有些緊張的問題:“你們……爲什麼要,救我?”
“事實上我們並沒有救你,馮克之先生,在正式記錄裡,你已經死了。我們對外公佈了你自殺的消息,大華帝國也認同了這個說法。”波頓看着馮克之的雙眼,以一種比較輕鬆的語氣說道:“如今那個死去的馮克之大將軍已經極盡哀榮,成爲大華帝國萬人敬仰皇帝哭靈的大華忠勇公了。”
“忠……勇……還真是……諷刺。”馮克之的表情變得精彩起來,沮喪之中帶着自嘲,苦澀之中又有笑意。
“不管怎麼說也是國公了,別那麼難過。”波頓並不怎麼擅長安慰別人:“你現在可以改個名字,反正暫時你也下不來牀,不如仔細想想,給自己選個好聽的名字。”
“行。”馮克之也不矯情,直接同意了。
波頓一愣,然後咧開嘴笑了起來:“你很有意思,養好傷,我們的……皇帝陛下還想見你呢。”
“皇帝?”馮克之嘀咕了一句之後才反應了過來——唐國這一次成了戰勝國,那麼大唐王國變成大唐帝國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那麼,之前他們一直稱之爲逆賊的唐國國王唐陌,也就自然而然的成爲萬人敬仰的大唐帝國皇帝陛下了。
“好!”馮克之用他能做出的最大動作點頭。
“那你好好養傷吧!我就不打擾了。馮……先生。”波頓起身,伸手去抓牀頭櫃上的那本《步兵通信技術進步帶來的影響》
“這本書能留下來給我看看嗎?”馮克之突然出聲道。
波頓愣了一下,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手:“也行!那是新版教材,希望馮先生看完之後,評價評價。”
“不敢,我就是想看一看,自己是怎麼輸的。”馮克之對波頓解釋道:“我很好奇,我很想知道,不然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