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開始,都有個結束。何時結束,如何結束都不重要,只重要在,那是不是你想要的結果。
站在樑小夏面前的法師很篤定,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長袍衣角,等待樑小夏的回答。
樑小夏看着他裝傻:
“哦?什麼共識?我從不記得自己能夠和人類達成什麼共識。你不是應該對我丟個冰球什麼的,以顯示你堅決而徹底的愛國嗎?”
樑小夏說完,順手就去摸自己背後的弓,隨時準備給尤里補上一箭,送他的靈魂出森林飛向地獄。無意識丟下的二號種子比一號更超出想象,正面對上尤里時,她將法師眼中的野心與貪婪看得一清二楚。
“共識,或者說合作。你是聰明的精靈,我所見過最特別的精靈。我們都明白,玫緹斯遠征軍留在這裡淋雨,是不會有未來的。泡在雨水中,缺衣少食地度過餘生,並不是該是戰士們爲帝國效忠所得到的報償。而一個處在微妙的‘死亡’狀態的國王也不值得我們再爲他繼續賣命。
我想,精靈們應該也很想我們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趕緊離開,對吧?”
尤里從法師長袍中掏出樑小夏送給他的音寶,放在手指間來回把玩。
“不要着急否認。精靈。這個能夠傳音的小石頭,正代表你的意思。”
樑小夏的意圖,尤里也很清楚。精靈們需要一個分裂的遠征軍,一個內部不團結,分歧重重的人類軍隊。他情願被樑小夏當刀使。是因爲她們的目的一致,沒有根本矛盾,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夠被免費使用。
沒有不勞而獲的午餐。想要收穫,總得付出部分代價來換取。法師們不僅是法師,他們也是天生的商人和外交家。口才出衆。
現在。到了對面的精靈支付報酬的時候了。
“好吧,說說你的想法,我會認真考慮的。”
樑小夏也不願再和尤里繞圈圈,漢尼拔的部隊她還沒解決完,實在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再添麻煩。能夠速戰速決達成共識,最好不過了。不過表面上還是裝出猶猶豫豫拿不準的樣子,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做思考狀。
“不是我自誇,我雖然掌控着玫緹斯遠征軍大部分的軍隊。士兵們也都很尊敬我,可是,漢尼拔將軍——我不得不抱歉地說。哦,他可能還會留下來做客直到死亡。或者事情發生什麼變化迫使他離開。對於漢尼拔將軍的堅持,我實在是無能爲力。
也許,你們精靈能夠處理好他的小問題。
而我會帶着剩下的四萬人離開。我們需要運輸用的船隻,糧食和一點點的勞務費。爲了確保安全,我希望從泠水灣離開,希望到時有海族的朋友們接應我們的部隊…”
“一點點的勞務費?哈!你在說笑話嗎?
尤里先生,不要忘了,你們不是我們殷勤請進來的。我們的精靈勇士在人類的屠刀下犧牲了不少,能站在這裡和你心平氣和地講話,我已經非常剋制自己了,請不要逼我一再改變對人類厚臉皮程度的認知。
至於你們希望從泠水灣離開的請求,恕我也無法答應。在這個多雨的夏季,我們唯一能夠容忍的條件,就是五百公斤的食物援助,以及聯繫海族協助你們離開。只需要‘一點點的勞務費’,他們就會提供你們船隻。
而我們,作爲交換,希望你的士兵在離開時能夠留下手中所有的後勤裝備。”
泠水灣是西晶森林的天然港口之一,地勢平緩,位置優越,卻是在大陸的另一面。尤里若帶領部隊從那裡離開,勢必需要橫穿整個西晶森林,甚至借道西晶精靈部落,與精靈們的生命之樹擦邊而過。爲了防止尤里反水,樑小夏絕不可能答應他的這條要求。
至於糧食援助,在樑小夏解決完遺棄之地的用水問題後,遺棄居民們都吃上了新鮮的蔬菜水果——多餘的,大量的曬乾的甲蟲怪物蟲肉,總得有個銷路。浪費是可恥的。
最後一個條件後勤裝備,纔是令樑小夏眼饞的東西。
人類在武器鍛造方面,技術精湛程度比不上矮人。但是對於軍帳、運輸車等必要的後勤裝備的製作,都十分精通,還加入許多巧妙的構思,更顯實用。樑小夏遠遠瞧見過玫緹斯大軍士兵用的帳篷,全部都是整張牛皮搭強筋縫合出來的,造價驚人得昂貴,卻耐用無比。光看所有帳篷在大雨中滴水不漏的程度,她便覺得很值了。
玫緹斯軍隊中的運輸車在空置狀態中,還能拆卸摺疊,收成一個大包裹背在士兵們背上,隨人前進。
樑小夏雙眼冒光,這批物資若是能收攏起來,可以大大改善遺棄民衆們的生活。除白弦塔外的第二個據點已經開始建設,遺棄荒原中還新栽了不少樹苗,物資方面又多出個大缺口,樑小夏得想辦法補上,才能使衆人儘快脫離缺衣少食的生活,至少實現自給自足。
尤里考慮了很久,神色有些爲難:
“你提出的要求,太苛刻了,我們不能答應,能不能再緩一些?比如,將食物加到五千公斤,只留下一半物資?”
“唔…我最多將食物援助給你們加到一千公斤,物資我要八成,這是底線。若你還是無法接受的話,”樑小夏雙手一攤,作勢欲走,“你的士兵就等着在下個星期和鱷魚們一起游泳吧。”
“好吧。我答應你。”
尤里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答應了樑小夏的條件,讓她十分詫異。她還以爲兩個人會討價還價很久呢。
答應樑小夏的條件,尤里也有自己的考慮。留在西方大陸太過危險是主要理由,另一個,則是因爲尤里修習過的一門法師課程——神秘學。
神秘學涵蓋的範圍非常廣。包括神秘藥劑學、命理學、星象研究、圖紋學及其他雜學,法師學習神秘學,也幾乎學不到什麼有大用處的東西。抓不到所謂命運的裙襬,只塞了一腦子玄而又玄的理論知識。
可所有四階及四階以上的法師,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學習神秘學。只因爲神秘學雖然不能增加法師的施法技巧和水準。卻能夠在不斷的探索中銳化法師的直覺,從而覺醒法師天賦技能——神秘直覺。
神秘直覺,不是一種戰鬥能力,卻極其實用。掌握神秘直覺的法師,能夠模糊感覺到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對自己有極強影響力的人或事物。某一時刻,某一個細微的感受並不起眼,卻可能改變法師們的一生。
尤里覺醒天賦技能的時間很久了。他的神秘直覺只在對抗一隻特別難纏的怪物時靈光了一次,那一次他鬆開了扒在懸崖藤蔓上的手,任自己落入懸崖。
神秘直覺救了他一次。因爲藤蔓不遠處藏着一條幽暗環斑蝰蛇,因爲懸崖下有厚厚的草甸和溪流。還有十幾種非常稀有的草藥,救了他的命。
從那以後,尤里一直奉神秘直覺的感應爲最高旨意,可他的直覺再未覺醒過。
直到他遇到樑小夏,直到他收到樑小夏偷偷送給他的音寶。這一次,他的直覺更勝以往,大腦中似乎繃着根弦,時刻在敲打他要和那個精靈處好關係。
所以,他退讓得很乾脆。在人類法師心中,普通士兵的性命與安全,重要程度遠低於自己在法術道路上的追求——法術就是一切,法術代表真理,代表正義與崇高。一切其他事物,都應該給法師的追求讓路。他追求權勢與地位,也不過是希望能夠有更高的話語權,以攫取更多法師所需要的資源與條件。
當國王的法師,肯定比法師團的普通法師能享受到更多好處。
樑小夏的殺戮左眼在幾個小時前的失控已經過去,狀態穩定下來後,又一次超長髮揮。尤里此刻內心的想法,一點不漏地傳入她的腦海,照鏡子般清楚。值得慶幸的是,尤里也沒有因爲她對自己記憶的吸取而死亡,甚至連頭疼都沒有,只在思考中猛然擡頭,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預祝我們合作愉快!也希望我們都能實現自己的理想,不論是怎樣的方式。”
樑小夏急忙轉過頭去,迅速用自然融塑晶石覆蓋自己的左眼,模擬出同右眼一樣的翠綠顏色。
樑小夏和尤里都很節制地伸出指尖,輕輕一碰便分開,算是達成共識——無論是生性嚴謹的法師,還是精靈,都不喜歡與陌生人有肢體接觸。
“最後,一個來自人類法師的友善建議:”
尤里笑得很是和顏悅色,令樑小夏更是詫異。她從沒見過一個法師還能笑到嘴角咧開的那個樣子。他的態度放在淳樸的平民身上算是正常,可放在法師身上,卻好得令人感到不安。若不是殺戮左眼能夠清晰照映尤里內心的想法,她都要忍不住懷疑,尤里是不是揹着她還有什麼計劃和陰謀。
“漢尼拔是極其少見的雙重天賦覺醒者。
他是玫緹斯國王騎士護衛隊的隊長,本身就具有六階戰士實力,覺醒了天賦技能激昂。使用技能時,他能夠發揮出超出本體一倍的實力,同時影響他的戰友,戰鬥能力提高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不等。
所以,很好理解爲什麼所有軍隊中的軍隊長都是由戰士領導,而不是其他職業者。
除了激昂外,他還有另外一種天賦技能,不過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麼,見過的人都死了。
所以,請小心。我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纔達成的合作很快化作一團泡影。”
又與尤里討論了一些合作的具體事宜,樑小夏目送他離開,重新戴上自己的兜帽。走入雨霧森林中。
“鏡月,最近殺戮左眼的激發似乎有些脫離控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有,它攝取的記憶真的可靠嗎?”
樑小夏還是有些懷疑尤里的目的,她總覺得尤里的神秘直覺技能。還不足以解釋他對自己態度過好的原因,爲了一個可能會發生,並不作準的未來?似乎太過勉強了些。
“你能用記憶騙過我嗎?”
鏡月反問。
“不能。”樑小夏很老實地承認。
她在想什麼。幹什麼,甚至是有時內心見不得人的小心思,鏡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在鏡月面前。她幾乎沒有任何秘密。
“也就是說,你也有類似於殺戮左眼的技能嗎?”
樑小夏迅速反應過來,抓住問題反問。
“想要控制墨門的殺戮記憶左眼,不妨試試使用維斯的智慧之腦。理智,是一切脫離掌控事物的剋星。”
鏡月沒有回答她的疑問,樑小夏只當他默認了,也沒再提起。
……
保持平衡是很難的。平衡,很脆弱。任何一方稍有動作,就會將其打破。
與樑小夏明明白白的準備用自然的力量打擊自己的軍隊一樣,漢尼拔也針對樑小夏設計了一個計劃。等着她來鑽套。
夜間,雨停了三個小時左右。戰士們終於找到個能夠避雨的斜型斷巖。斷巖形成的天然山洞很大,容納一萬人綽綽有餘,巨石紋理組成巖洞中天然的裝飾花紋,硬厚的石壁順着向下滴水,在巖洞中匯聚成一個個天然的乾淨水窪。
在刀削斧劈如一座宮殿廣袤的巨大山岩下,好好地烘乾衣物,吃頓飽飯,休息了一晚上。
漢尼拔則下達了一個奇怪的命令,不準士兵再拾取路上隨處可見的枯枝做生火的燃料,只能砍伐精靈樹燃燒取暖。
一個晚上,士兵們至少砍倒了三十棵精靈樹。漢尼拔腳踩白色樹幹,看着士兵們用短劍砍掉樹上的枝杈,給樹削皮,默默等待樑小夏出現。
他知道,她一定躲在什麼地方,偷偷地在看他做得一切,她一定也忍耐不了多久了。他不相信精靈們能夠忍受這樣的挑釁——白皮膚的生物也許根本不懂得忍辱負重的含義。
只要她出來,只要她現身,一定要抓住她!打通去向西晶森林的道路!
漢尼拔握緊了手中的劍,對着士兵大聲下令:“再去砍五棵精靈樹,這次要連根都挖出來,聽到了沒有!”
“遵命!將軍!”
三支響箭從森林中升起,發出尖銳的呼哨聲。樹叢間清晰傳來士兵們的慘叫聲與呼救聲,幾聲刀劍相交的碰撞聲過後,森林又安靜了下來。
樑小夏單手提着弓,陰沉着臉,一步一步從樹林間走出,雙眼中滿是凝聚欲要噴涌的風暴。
竟然,竟然敢砍精靈樹!他真的這麼急着嚐嚐死亡的滋味嗎?
她後悔自己太過仁慈了,還妄想着人類能夠識趣的知難而退,不要太過趕盡殺絕。
既然她的仁慈被當做了軟弱可欺,那她也不會再手下留情。
今日過後,只有你死,或者我活!
“想死?好,我成全你!”
樑小夏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斗篷被周圍狂亂的元素之力吹得鼓起。樑小夏乾脆撕掉了斗篷,只穿着獵裝,在雨水中死死盯着被軍隊重重護衛的漢尼拔,紅色眼睛盯得漢尼拔都有些頭疼。
時俟也感受到她瘋狂得憤怒,受到主人的情緒感染,整個銀色的弓上黑色霧氣緩緩流動,控制不住地從中央寶石中散逸出來,纏上她握弓的手指。
“不好!全體撤出斷巖!”
漢尼拔大聲下令,士兵們聽到他的話,匆忙從巨大斷巖下向外跑。可將近一萬人擠擠挨挨,一時半會兒根本跑不出去。
樑小夏的弓上接連飛出十五支紅色箭矢,打在漢尼拔頭頂的斷巖上。
十五根爆炸箭矢鑽入山岩後爆炸,炸裂的山縫連成了一條手臂粗的黑色標準直線,將斜形斷巖上半部齊齊斷開,向下面躲藏的士兵砸下去。
劇烈的爆炸幾乎是貼着耳朵響起。士兵們被震得搖搖晃晃,山岩轟隆隆地向下塌陷。幾人高的大石塊全從山體上分裂,站在大石塊下方的士兵被壓得連身子都看不見,慘叫聲後流下一灘血。
巖洞塌了。
碎石與煙塵騰空升起,在空中與雨水混合。化作泥點又落回到士兵們身上。跑在最後來不及撤出的三千人,全被壓在了斷巖碎石下面,不知死活。還有三千人在逃出過程中被下落的石塊砸傷。受傷程度有輕有重,一身泥土和髒血混在一起,倒在地上等待救助。
只有靠巖洞外的三千士兵。勉強躲過一劫。正心有餘悸地回望倒塌成一片廢墟的山岩。
“可惡的精靈!”
她只用十五支箭,十五支箭,換來三千人的死亡。一分鐘都不到的山崩,殺死的士兵幾乎抵得上精靈們在過去兩年內殺死士兵數量的一半。
更可恨的是,漢尼拔爲了值守的安全,用遊俠與弓箭手在外圍警惕放哨,將重甲劍士都安排在靠近山體內側的地方。
被埋在山體下的三千人,幾乎都是重甲劍士。全部都有四階實力的重甲劍士!
還有十幾個五階劍士,玫緹斯當之無愧的精英也被埋在了下面,這讓他怎麼能不憤怒!
“我不想活捉你了。我要殺了你!割下你的腦袋,帶着它打到你們精靈族去!犧牲的戰士們。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送!我發誓,此生我一定要打敗你們!砍倒你們的生命之樹,挖出樹根,掛上你們所有人的頭顱,爲死去的戰士們報仇!我不能帶他們安全回家,就一定要給他們個交代!我一定要報仇!”
漢尼拔撥開護衛在身邊的人,拉開自己的披風,握緊劍刃,渾身上下騰出一股難言的氣勢與戰意,劍鋒直指樑小夏,狠狠一揮。
“報仇!”“報仇!”“報仇!”
士兵們都拿起武器,緊隨漢尼拔身後,不顧身上的傷口,激憤地扯着嗓子呼喊,要爲犧牲的戰士們報仇。
面對漢尼拔的大軍的樑小夏感覺最是直接,她只覺得。一瞬間漢尼拔他身邊的士兵,似乎實力都增強了,激動的情緒提升他們的戰鬥能力。漢尼拔本人的能力也強了很多。
這就是天賦技能“激昂”的真面目嗎?
樑小夏的幸運右耳一陣陣發熱,她輕輕捏了捏耳朵,猜測漢尼拔在使用技能後,大約和她一個階位,都處於七階狀態。
冷笑一聲,樑小夏揚了揚手上的弓,戰意更濃。
“來吧,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士兵太多了。
幾千人,就是站着不動裝泥人,讓她用箭去射,也需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完成。更不論幾千個實力全在三階以上的戰士。經過天賦技能影響後的戰士!
樑小夏還得一邊躲着漢尼拔砍過來的劍氣,與他遠遠吊着距離保持安全,一邊抵擋圍攻士兵們你一劍我一劍的亂砍。
每一次砍空的劍刃都帶着勁風,士兵們殺得眼紅,肌肉發狂得鼓起。腦中只有殺死精靈這一個念頭,對着她猛劈死砍,劍劍下狠手,也不再顧及是不是會傷着自己人。
連漢尼拔隊伍中的弓箭手們,實力也都提升了不少。射空落在地上的箭支連尾羽一齊沒入泥土,只留一大堆黑色的小孔,被雨水灌滿。
可樑小夏沒覺得恐慌,也沒有力氣不敵的無力,她在人羣中躲閃,引着士兵的攻擊砍到自己人身上,將弓箭手的箭矢帶向戰友們的頭頂。
她抽出攻擊的空隙,還給漢尼拔回敬了一箭。
漢尼拔不客氣地一劍將樑小夏的箭支從中間劈成兩半,雙手握緊大劍,劍刃上騰起一片土黃色光芒,在劍尖凝聚起刀刃狀的黃光劍氣,對着樑小夏的臉疾飛出去。
樑小夏警覺地側身閃躲,身後的劍氣緊追不捨,長眼睛般跟着她的後腦勺,她將劍氣向周圍士兵們的身上引了兩次都沒有成功,被劍氣靈活地躲開。
甩不掉你,就消滅你!
樑小夏拉開弓,一道流光般快速的箭矢正中擊中漢尼拔的黃色劍氣。兩股巨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衝擊得樑小夏向後退了兩步才站穩。
好險。七階的力量,比六階劍士至少強了五倍都不止。
“都給我退下!我親自來解決她!”
漢尼拔大吼一聲,士兵們向四周散開,留出一大片空地給漢尼拔和他對面不遠的樑小夏。
漢尼拔不留手,持劍對着樑小夏的肩膀揮砍。被她側身躲過持弓抽在背上。漢尼拔躲過背後的弓,提劍向上刺,樑小夏急忙仰頭。一道劍刃帶着劍氣擦着鼻樑飛出。她又反折腰身一腳踹在漢尼拔膝蓋上,身體迴旋,準備用弓勒住漢尼拔的脖子。又被他用劍柄隔開。
樑小夏放棄了遠程優勢。幾乎和漢尼拔貼身肉搏,打得驚險萬分。有好幾次,漢尼拔的劍差了幾毫米就要抹上樑小夏的脖子,也有幾次,樑小夏的弓中冷不丁鑽出的箭穿過漢尼拔的衣服飛了出去。
她不是愚蠢與盲目,只有這樣,讓攻擊結結實實落在漢尼拔身上,看着給他帶來痛苦的樣子。才能解恨,才能消解心中的憤怒。
周圍觀戰的人,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幾個給漢尼拔加油叫好的士兵張大了嘴,忘記要說出口的話。
那精靈到底是由誰教的?一個弓獵手。居然能和漢尼拔將軍戰成平手,堅持五分鐘都沒有一點敗相,太不可思議了。
不遠處的樹林中,小帕加抱着斯文的脖子,摸到懷裡的銘文燧發槍,望着孤身一人與幾千大軍對峙的樑小夏,擔憂地湊在斯文耳邊小聲說:
“斯文哥哥,姐姐她會有危險嗎?我們去幫她吧?”
斯文拍了拍帕加的腦袋。
“你的夏爾姐姐這次真的生氣了,有危險的是他們纔對。我們的任務是掃尾,還不到出去的時候。”
“要我說,咱們應該衝上去揍死那羣人類。我忍耐這麼久,就等着有一天能夠光明正大地給費恩那個雜種找點麻煩,讓他知道囚禁矮人的下場。可不是跟着你們來做躲在後面偷偷摸摸的工作的。最純正的矮人戰士從來都衝在前面,收拾雜兵是女人才做的工作!還有那什麼天賦技能,和我們矮人的狂戰比,都是一文不值的狗屁垃圾!”
一百個全副武裝的矮人戰士跟在斯文身後,開口說話的正是被樑小夏從玫緹斯監牢中救出的自稱盧卡加戰堡第一狂戰金鐘。他領着三十個一起居住在遺棄之地的黑矮人戰士來參加戰鬥,在知道自己居然不是先鋒軍,而是打外援的傢伙後,一肚子牢騷。
“那跟在費恩身後的二十個六階戰士就歸你了。”
斯文輕飄飄一句話就將金鐘的牢騷頂回去。金鐘再強大,一個人抵抗五個六階戰士的共同攻擊就死極限了,二十個?也許等他再長兩百歲,或者做夢的時候才能做到。
在夏爾主人手底下做事,即使是掃尾也不是容易的工作。她成長的太快,面對的挑戰也愈加艱鉅,斯文跟着面對的,也全然沒有容易的事情,想不被她甩開只能拼了命地成長。對他自己是,對金鐘是,甚至對小帕加也是。
雷諾靜默地看着遠處的樑小夏一箭箭射倒向她攻擊的士兵。腦中仔細回憶那些矮人,有沒有他見過的。
一百個黑矮人戰士,全是生面孔,這些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小夏爾身上隱藏着一個驚天的秘密,這秘密其他人都知道,可他不知道,這秘密將她身邊的人緊密結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明的默契。
雷諾無意去挖掘樑小夏身上的秘密,只是被排斥在外的感覺,令他有些失落。
兩個人的近戰還在繼續。樑小夏暗中握了握抵抗漢尼拔揮砍而痠麻的手臂,向後側翻了個身,一腳踢在漢尼拔臉頰上,和他的距離遠遠拉開。
漢尼拔用手背一抹嘴,吐出嘴角一口血,也不打算和樑小夏再耗下去,向後連退後五步,握劍準備。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漢尼拔低低喊了一句,身上的氣勢在一句話結束後,又上升了一個臺階。他的周身卷着凌亂的雨點,腳下形成一圈滾動的風浪,像被無形的手推動,全部刮向樑小夏,將她的長髮衣角全都吹起,站得也不穩當。
她的衣服上立即多了好幾個風割出的裂口,漢尼拔站在原地,看似發瘋般凌亂狂暴地揮舞雙劍,每一劍落下,都有十幾道風刃從中脫出,帶着必死的決意向她揮殺。
第二個天賦技能!死戰!
樑小夏也哼了一聲,紅色銘文從身體中涌出,一層一層的絲帶般包裹在她身體前,抵抗漢尼拔擊打向她的風,氣勢更勝一籌的紅色颶風洶涌向前,將漢尼拔的風刃吹散。
紅色,漫天的紅褐色沙暴,如末日降臨。
躲在樹林間觀戰的人,什麼都看不見了。只看見蔓延天地的紅色的凌烈的風,卷着不知從何處來的黃沙,覆蓋所有人類士兵。
雨水被紅色的風全吹走了,片刻前還潮溼潤澤的土地,乾燥得幾乎要裂開。本來全身淋雨溼透的士兵們身上沾滿了泥沙,瑟瑟發抖。風聲嗚嗚得像淒厲的啼哭,尖銳地扎到耳朵裡,扎得人心惶惶,渾身疼痛。
沙礫如刀,吹打在漢尼拔臉上,拉出幾百道細細密密的傷口,疼得漢尼拔猛吸一口氣。他急忙用手捂住眼睛,防止風沙鑽入眼中,眯眼之間,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亮光,額頭一痛,無法控制地向地面倒去。
漢尼拔中箭了。不用摸,他也感覺得到,自己的眉心插着一根羽箭,銀色細箭的光芒倒影在雙眼中,還有覆蓋世界的風沙。
倒在地上的時候,漢尼拔還很清醒。他從未如此清醒過,往事一幕幕流過眼前,難忘的,刻骨的,痛苦的。
漢尼拔也曾想過,自己會怎樣迎來自己的死亡,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家鄉,見不到自己念念不忘的風景和人。可他沒想過,自己會這樣結束,死在森林中突兀出現的沙暴中,死在一個幾乎沒什麼名氣,實力卻堪比魔鬼的精靈的弓箭下。
他還有很多事都沒做,還有計劃和目標,有自己的理想,對國王陛下的效忠,答應屬下的期望。
一切未竟的願望,一切未達的遺憾,都化作一聲嘆息,消失在風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