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炎盯着端木易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打量了幾遍。口中不住地嘖嘖讚歎。
即便端木易性情沉穩,也經不住被人如此端詳。隨即道:“尊駕是天息宗天台山一脈的弟子吧?此次追來怕是來殺我等的吧?”
苗炎道:“算是,也不全是。如果只是單純地追殺你們,那晚你們在樹上休息的時候便殺了。”
端木易道:“那是爲故人之子?”“正是。”苗炎道。
“真是想不到天息宗還有人記得端木熙。”端木易語氣中滿含怨忿。
“別人或許會忘記,我是不會忘記的。端木熙師兄對我苗炎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苗炎面現激動之色,彷彿回憶起了什麼。
“可惜天妒英才,師兄早死,使我此生無以爲報得大恩,這是我一生的遺憾。”苗炎激動地接着道,眼中似乎有淚花閃爍,聲音甚爲誠懇。
“救命之恩?”端木易好奇地問道。
“是的。這還要從丹薰山當年的那場腥風血雨說起。”苗炎答道。
“丹薰山的腥風血雨?”端木易不能理解。丹薰山乃是天息宗五大分脈的所在,有武宗境的首座鎮守,怎麼可能會有什麼腥風血雨。
“不錯。那是一場陰謀!魔宗佈下的驚天陰謀。”苗炎恨恨地道,彷彿這件事情剛剛發生過似的,現在回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
端木易道:“魔宗?”
苗炎道:“是的,聽我慢慢道來……”
原來當年丹薰山突然出現了一座“丹聖秘境”,傳聞說其內有丹聖傳承,無數修士蜂擁而至,不僅天息宗衆弟子彙集而來,江福宗、合虛宗、太荒宗、神隱宗,以及一些小的宗門都有弟子前來探訪秘境,甚至還有魔宗之人喬裝成其他宗門的弟子混在其中。
丹薰山首座莊肅劍在秘境開放前就察覺到有些異常,但又苦於事發突然,又極其神秘,多方查探,毫無收穫。
秘境開啓近在眼前,事關緊要,莊肅劍只能奏請宗主決定。不料恰逢宗主閉關,無奈的莊肅劍只能輾轉各分脈,聯絡各山首座,然而卻沒有一個首座認同莊肅劍,因爲“丹聖秘境”的出現,雖然事發突然,又極其神秘,但是看起來卻沒有絲毫詭異之處,各山首座甚至都暗自遺憾,“丹聖秘境”沒有在自己一脈的山峰上出現,白白錯過了探索這天大機緣的先機。
秘境如期開放,人如潮涌,爭先恐後地進入秘境,起初一切正常,不久異變陡生,偌大的秘境竟然變成了一座驚天殺陣,原本充盈在丹聖秘境中的濃郁的靈氣剎那間化作了滔天的血煞之氣,一時間殺陣之內亂作一團,衆人各自組成小隊,共同抵禦殺陣內的各種駭人殺機,實力弱小者直接就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殘酷的殺戮整整持續了十日。
莊肅劍見事情緊迫,再無顧忌,打破宗主閉關的石門,這才驚動了宗主。宗主封太一乃是武祖境二階大圓滿的境界,來到殺陣面前,施展出天息宗的鎮派功法“天息三十六神法”中的“顛倒陰陽”大法,頓時迷霧頓消,血煞之氣不再蒸騰,漸漸地天清氣朗。衆人再看時,那還有什麼殺陣,更不見什麼丹聖秘境,丹薰山山門外的廣場上站滿了神情呆滯的衆人。
待衆人清醒,擡頭看時,廣場的中央半空裡,封太一懸空而立,鬚髮飄飄,雙手捧着一顆七彩絢爛的寶珠,包裹在一黑一白陰陽二氣之中,不停地震盪。“列爲道友也怪我天息宗防範不周,致使魔教妖人乘虛而入,放下了這顆‘霓幻天珠’”,虧得施展此珠之人修爲不深,否則,即便是老夫也無能爲力了。”封太一宗主面色古井無波地說道。
“我和有數的幾名天息宗弟子圍在端木熙師兄身旁,端木熙師兄施展出宗主親傳的天息心咒,才護住我等心神,沒有陷入幻境的殺陣之中,算是極其幸運,有驚無險。”苗炎心有餘悸地道。
端木易聽得怔怔發呆,也是爲那時的兇險感到震驚。苗炎講述完畢,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端木易打破沉默,道:“苗師叔可知道那霓幻天珠後來怎樣?”
苗炎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道:“你可知道我天息宗的禁地,極寒嶺?”
端木易道:“聽說過,那裡只有歷代宗主才能出入,傳聞有我宗的機密,危機四伏,若非宗主親允,擅自進入必死無疑。”
“正是。”苗炎答道,望着端木易聳了聳肩,“霓幻天珠就是被宗主收起,據傳冰封在了極寒嶺的某處洞穴,傳聞很多,具體如何,無從得知。”
“這樣最好,這兇珠還是不要流落世間爲妙,免得再造無盡的殺業。”端木易感嘆道。
“那麼,苗師叔你是如何知曉我左肩背後有梅花形印記的?”端木易環顧左右,然後轉過話題。
“哈哈,我受了你父親的大恩,自然與你父關係親近了。後來你父喜得公子,自然就是你了。你的滿月宴我如何能夠缺席……”苗炎有些滔滔不絕。
原來端木易的滿月宴席上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一位是個鬚髮花白的老者,另一位乃是一個妙齡少女。二人飄然而至,身穿寬衣廣袖,雪白的錦緞上刺繡着精緻的梅花,手把拂塵,腳踏木屐,果然是不流於世俗,衆賓客紛紛停箸側目。只見這二人也不向主家見禮,一前一後,徑直向襁褓之中的端木易走去。一襲青衣的封少卿連忙擋在二人身前,端木熙也迅速從賓客之間放下酒杯,飛奔過來。那老者方纔開言:“老夫梅仙島下人梅翁,兩位莫急,貴公子與我梅仙島有善緣,特來奉上滿月賀禮。”說罷,把手攤向身後的女子。那女子恭敬地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枚玉佩,雙手遞到老者手中。老者也不多話,躡手躡腳地走到襁褓一旁,輕柔地將玉佩兒放在嬰兒的左肩之下。擡起一隻手,慈祥地輕輕拍了拍,轉身便帶着那妙齡女子騰空而去了。
那二人走後,封少卿趕忙打開襁褓看時,哪裡還有什麼玉佩兒,再看嬰兒左肩胛背後分明出現了一朵紅色的梅花印記,五片花瓣兒清清楚楚,彷彿不是後來刺上去的,倒像是天生就有的胎記一般。端木熙哪裡能放心,當下運足真氣,把着嬰兒的手,將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奇經八脈……每一個角落都探查了一遍,並無絲毫異常,才作罷。衆人方纔再次恭賀了,繼續宴飲,到醉方休。宴罷,端木熙向宗主請教梅花島之事,方得知,梅花島並不在神荒大陸,而是在神荒大陸以西的茫茫蠻荒古海之中,向來不參與世事,乃是一介隱流,所以不爲當世衆人所知。至於梅花島的其他玄妙,宗主也語焉不詳了。
“梅花島……”端木易心中將這個名字默默記了下來。“有生之日,我定要前去探訪一番。”端木易暗自道。
“跟我走吧!”苗炎道。
“去哪?”端木易反問道。
“自然是迴天息宗了。”苗炎道。
“苗師叔覺得我現在還回得去嗎?”端木易一雙眼睛有些溼潤地望着苗炎。
苗炎不語,望着端木易瘦削的身子,一種陰惻惻的魔氣隱隱縈繞其上。
“師叔可知那魏宏舉時下如何?”端木易問道。
“該死的。你墜崖之後,宗主得知消息大發雷霆。隨即着律殿將他緝拿歸案,他逼死同門,所犯罪孽深重,本該處死。奈何其父衛殿長老魏萬宏多方走動,也因你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生死下落不明,最終交由律殿長老劉若衝處置。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現在被關押在天息山峰頂的極寒窟面壁思過。”苗炎憤恨地道。
“哎。也罷!”端木易嘆了口氣,繼續道“如此這般,斷然回不去了。且不說我修煉了魔功,夥同魔宗妖人大鬧天台山,雖然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但已然脫不了干係了。就說那魏萬宏、魏宏舉父子二人就豈肯罷休,我死倒還罷了,我如今毫毛未損,完好無恙地返回宗裡,結局可想而知。更何況我體內餘毒未了,不知何日發作,我遲早一死,何必拖累外公,討各位首座長老的嫌棄。”
“可……”苗炎再欲多言,端木易打斷道:“我意已決,師叔不必強求。就當我早已死於那清冷之淵的魚腹之中了吧!”言辭堅定,不容置喙。
苗炎見端木易下了死心,便也不再多勸,相視良久,然後幽幽地道:“既然如此,那麼賢侄好自爲之。魔宗不是歸處,眼下之路還要慎之又慎!”
端木易道:“師叔放心,我雖不肖,但願繼承我父遺志,終生不敢忘。”
苗炎道:“也罷,如此最好。切莫他日刀兵相見!”
“若終有那一日,請師叔殺我,莫要手下留情。”端木易說道,眼眶裡淚花兒兀自打轉。
苗炎不再多言,轉身道:“我走了。那妖女服下了我的增元丹,被我放在正前方百步之處的一座山洞之中,我用大石堵住了洞口,暫時無性命之憂。”說罷,將手抹了一把眼睛,頭也不回地騰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