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北荒的天氣比變臉藝人的臉譜還要善變,不一會兒,黑雲壓城,悶雷滾滾,隨即一陣呼啦啦惡鬼哭號般滲人的風響,一陣陣鵝毛大雪就這麼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感受着破敗的帳篷外涌入的寒氣,聽着嗚嗚的寒風捲着雪砸落人間的呼嘯,裹着件充滿羶腥味毛毯,雖然還是很冷,但艾諾也顧不得抱怨這破帳篷的保暖性,只是慶幸這會兒有了塊遮風擋雪的地方。
當然,這種慶幸只是暫時,他現在的身份是俘虜,身上綁着的堅韌獸筋充分說明着這一點。
那些古銅色膚色的遊牧民並不像他想得那麼友好,反而充滿了貪婪和兇悍,尤其是,被押送到這個堆放草料的破敗帳篷之前,艾諾沿途看到,有不少屍骨被掛在這些遊牧民寨子周圍,他們煮沸的湯鍋中有很可疑的肉塊和骨頭,更別說,這個帳篷中,那些釣在半空風乾的,依稀看得出類人部位的風乾肉了。
即便神經已經很強韌,處於這樣一處修羅場,艾諾還是很有些不適,啊,應該說是驚悚,這該死的北荒地帶比他想象的還要貧瘠、落後、野蠻。
正在艾諾思量着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至少別成爲上方風乾肉一員的時候,“呼啦”一聲,破敗的帳篷門簾被忽然打開,一陣風雪的呼嘯聲裹挾着巨大的寒氣,隨着幾個穿着破襖揹着皮袋的遊牧民闖了進來,雖然這些遊牧民很快就將門簾放下,艾諾還是被冷得打了個哆嗦。
似乎是艾諾的模樣讓遊牧民們覺得好笑,這些傢伙們嘰裡呱啦了一會兒,鬨然大笑,可惜,這幫遊牧民說得連通用語都不是,艾諾只能聽出是在嘲笑他。具體的內容不清楚。
大約是艾諾比較老實,這些遊牧民很是輕視他,笑了一陣,拿了些草料和肉塊,便準備離去,只有兩個傢伙覺得好玩,特意跑了過來,用臭烘烘的靴子蹬了艾諾兩腳,艾諾裝作害怕的模樣往後縮了縮,這些遊牧民頓時又是一陣大笑。
顯然。他們很喜歡玩這種侮辱游戲。
只是,這些心滿意足的遊牧民沒有發現,艾諾臉上掛着的冷笑,如同外面的寒霜冰雪一般冷酷。
這傢伙可不是個吃虧當作佔便宜的主。
帳篷門再次關起,風雪聲中隱約傳來了遊牧民同伴的叫聲,有女人,有小孩,大約是在爲晚上吃肉歡呼吧,尤其在外間風雪逐漸息弱下之後。這種歡呼聲更加明顯起來,過不了多久,還有一陣陣肉香味傳來,只不過想到那些“肉”的來源。艾諾就直想作嘔,不管那些被風乾的到底是人類還是其他類人生物,總之,這些遊牧民讓他厭惡到了極點。
正在外間歡鬧時。帳篷的門簾又一次被打開,這一次,進來的卻是一個遊牧民打扮的女人。黑燈瞎火地看不清容貌,僅從身材上看,還算在正常審美範圍之內。
這女人卻是給艾諾送飯的,沒肉,只是一些看起來髒兮兮的餅子,像是某種植物做的,看着就沒胃口。
大約是看到艾諾皺眉,那女人卻是說得一口有些怪異的通用語,嘆息着道:“還是吃一點吧,這荒原之上,可沒有什麼精細食物,吃着吃着,也就習慣了。”
艾諾很是詫異,隨即很是高興,能夠碰到一個說他聽得懂話語的人,對他來說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你,你會說通用語?”
女人有點兒遲疑的模樣,最後還是點頭說道:“這是阿媽教我的,說是我故鄉的語言。”
“你阿媽?”
“嗯,她是被阿爸他們從南邊搶回來的,到死也沒忘記自己的家鄉,只是哥哥不喜歡阿媽說家鄉的好話,說大荒原纔是自己的家,他也不許我說。”
女人的語言表達有些問題,但艾諾還是聽懂了大部分,大體就是,這個女人的媽媽不是這個遊牧部族的人,而是遊牧部族進行劫掠時搶回來的,並且被迫爲這個部族的男人們生兒育女,只是,這個女人無法忘記自己的家鄉,所以一直在教自己兒女通用語,並且描繪家鄉的美好,這種教育很顯然讓眼前的女人非常向往自己媽媽所說的世界,但她的哥哥卻很不喜歡,甚至很敵視南方世界。
這個時候,女人擡頭看向艾諾:“你是從我的故鄉處來的嗎?能給我說說那裡是什麼樣嗎?”。
看着女人的眼睛在帳篷漏洞中漏進來的光芒下閃閃發亮,艾諾只覺心中嘆息,他能夠想象,這個女人的母親在這片荒原過得多麼痛苦,也能夠想象,一個無比思念富裕家鄉的女人在這堪稱恐怖的荒原世界是如何煎熬,以至於向兒女述說家鄉的美好都成了一種精神的寄託,而這份精神寄託,也深深影響着下一代,比如他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女人。
“你阿媽說得沒錯,南方的日子比你們這裡舒服多了,人們住在磚石土木建成的房子裡,不用擔心寒風和雨雪,人們用耕作等方式獲得食物,豐盛而不用擔心捱餓……”
文明世界當然有很多黑暗之處,很多不公,但比起這荒原遊牧部族的生活,的確是好上太多太多了,只是能夠吃到很多好吃的,溫度沒有荒原這麼可怕這兩點,就足夠作爲聽衆的遊牧民女人嚮往不已了,更勿論繁盛的文化和各種娛樂,她連聽都沒聽說過,以至於她癡迷於艾諾的講述,完全忘記自己是來給艾諾送飯的。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聽得太過入迷,在帳篷中待得久了,那草餅更是已經變成了冰坨坨。
“對,對不起,”女人沮喪地看着草餅:“除了這個,我實在拿不出更好的東西招待你了,不過,你多少還是吃一些比較好,在荒原上,能夠吃到的東西太少太少了。”
艾諾苦笑着搖搖頭,雖然他有些飢餓感,但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冰坨草餅着實吃不下,除了造型問題,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得病,這該死的荒原上,得病比肚子餓更危險,況且,他還有些文明資源,雖然很少,但僅僅具現食物之類還是沒問題的,而且分量不會少。
所以,他拒絕了女人的好意。
當女人以爲他是富貴日子過習慣,受不得這份荒原之苦的時候,也無法可想,只覺得,日子過得久了,艾諾自然會適應,只是,他能活到適應荒原生活的時候麼?
女人不由有些嘆息。
正在女人放棄勸艾諾吃些東西的時候,帳篷門簾又打開了,一個遊牧民看到女人,一副大怒模樣,嘰裡呱啦說了些什麼,女人怯怯地說了兩句,便被對方一個巴掌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