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地時間,初始三年,二月二十二日,東瑞格利特王國,王都安格努奇。
往日的浮華,彷彿一朝散去,街上多了很多巡邏隊以及便衣,人們開始戰戰兢兢,循規蹈矩,以避免出現什麼惹起嫌疑的行爲,招來不必要的麻煩,王宮的戒備則更加森嚴,甚至王都外的某些精銳軍隊都被調來充實起了守備,但凡有人多看王宮一眼,都有可能被請到牢房裡“享受”一番精心招待。
而在王宮內,氣氛更加壓抑,王國宰相荷爾科特已經帶着一些重要的大臣連續三天守在王宮中不曾離開了。
“國王陛下身體如何?”在大衛三世奢華的寢宮外,雙目通紅的老宰相拉着一名王宮治療祭師,低聲詢問。
十多天前,海軍大敗,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大衛三世氣急攻心,原本的小病變成了大病,幸虧搶救及時,沒有出大問題,但自此後,大衛三世精神愈發差了,時不時會暈厥過去,偏偏在三天前,又傳來了一個噩耗,陸軍也遭到了重大失利,不僅光復的數座城池被南軍一一奪取,作爲偏師的蘭洛德集團也被徹底殲滅。
蘭洛德是大衛三世最爲寵愛的侄子,有勇有謀,文武雙全,並且充滿英雄夢想,這一次對南方的作戰,自告奮勇地前往了前線,大衛三世一開始想着,南方那個國家封閉在靈寂森林不知道多少年了,也不會太過強大,對此到也是支持的,權當讓蘭洛德去鍍鍍金,之後可以大用,但誰知道,戰況會忽然間急轉直下?更是有誰想到,繼海軍之後。陸軍也會敗得如此之慘?
又是心疼最疼愛的侄子,又是對王國軍力的損失跌足,大衛三世的情緒如此劇烈變化,病情不加重就怪了。
可大衛三世畢竟是國主啊,在現在這種糟糕的情況下昏迷不醒,卻是讓下屬們難辦不已,這位剛強雄主太過強勢了,沒有人敢於在他不願意的時候去觸動他的權柄,連王子們都不行,更別說臣子了。因爲那是取死之道。
現在王國方面損失如此慘重,說實話,已經沒辦法打下去了,無論是中央的大臣還是地方的貴族,即便是不說,希望停戰的也佔了大部分,可是,是繼續戰爭還是議和,在大衛三世昏迷的情況下。根本沒有人敢於做主,這對一個國家來說,是何等糟糕的事情?
也就難怪荷爾科特這麼焦急地詢問大衛三世的身體狀況了。
治療祭師面色凝重:“國王陛下的身體已經衰弱到了極點,但暫時來說。生命還無恙,接下來是受不得刺激的了,如果……”
沒有說下去,荷爾科特自然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呆了呆,但旋即吸了口氣,有時候。即便是國王,在需要選擇的時候,也是不夠分量的。
“能夠進去看望國王陛下麼?”
治療祭師雖然不是非常精通政治,但在宮廷這麼多年,基本的察言觀色還是沒問題的,聞言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讓到了一邊。
荷爾科特朝治療祭師點點頭,推開門,進入了國王的寢室。
大衛三世的寢室一如他晚年的風格,奢華、貴氣,到處是鑲金飾銀,古董名畫作風雅,服侍他的也都是俊美的宦官和美貌年少的侍女,但此時,那位如同獅子一樣壯碩的國王,卻是面色灰敗,躺在牀上,只能靜靜地望着天花板。
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
但和大衛三世太過熟悉的荷爾科特卻知道,這份平靜之中,是一種絕望,這種絕望在大衛三世的一生中只出現過一次,那就是西征西瑞格利特王國,卻在關鍵戰役時病倒的那一刻,只是,那個時候大衛三世絕望的是從此將再沒有那樣好的機會實現瑞格利特帝國的再現,現在,他卻是在絕望自己即將消逝的生命。
“荷爾科特,你來了?”看到王國宰相,大衛三世眼中的絕望卻隱藏了起來,他就像是寧死也要守住自己財富的巨龍,瞪着對方,彷彿自己還是那個英姿勃發的強勢君王。
荷爾科特忽然有種悲哀的感覺,這算不算執迷不悟?
他知道,大衛三世其實早就知道王國的弊病,只是這個剛愎自用的君主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統治居然是如此讓人憎恨,更是不願意去改變,進而影響到他的享受,昔日銳意進取的君王,其實早就墮落成了享樂主義教徒,民生的疾苦與他何干?他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是的,君王是自私的,但君王的自私也是有其界限的,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其界限,違背了這個界限,遲早會遭到反噬。
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爲父母,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爲仇寇,擴大到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也一樣,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天生的奴隸。
龍脊十二城的分裂自立,這一次王國和南方國家戰爭的先勝後敗,都有這個因素在其中。
可惜,到了最後,這位君王選擇的依舊不是王國,而是自己。
荷爾科特忽然間一陣輕鬆,原本的負疚感減輕了許多。
“是的,陛下,我來了。”荷爾科特平靜地回答。
“有什麼事情?”
大衛三世一副威嚴的口吻,若是之前,荷爾科特可能會下意識被唬住,但現在,只覺得大衛三世無比虛弱:“陛下,我帶來了南方最新的戰報……”
大衛三世眼神微微一動,荷爾科特在其中居然看到了恐懼:“現在前線是什麼情況?那些廢物有沒有將戰線推回去?”
荷爾科特低下頭,眼眸閃過失望的神色:“抱歉,陛下,前線大潰,敵人有一種新式武器,乃是金屬製成,巨大無比,並且加裝着魔導炮等強大武器,我們的將士,實在是抵擋不住,現在,龍脊山區光復的城市已經完全被敵人奪取,東南郡……也有危險。”
大衛三世臉色紅了一下,那是極度的憤怒,就在這時,外間走進來一個侍者,手中有一個托盤,上面的卷軸上,纏着代表加急情報標識的紅色布帶。
“宰相大人,前線急件。”侍者的話讓大衛三世和荷爾科特都是一愣,荷爾科特朝大衛三世一禮後,拆開卷軸,看到其中內容,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荷爾科特,又是怎麼回事?”大衛三世焦急地問道。
荷爾科特顫抖着嘴脣:“陛下,臣下希望得到您的授權,我們……和南方議和吧。”
“大膽!荷爾科特,戰和之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大衛三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獅子,暴怒了起來:“王國還沒有失敗,只是一切回到了起點!你居然敢輕易言和,傷我軍心?”
荷爾科特苦笑着將卷軸遞給了大衛三世:“陛下,不議和……後果實在難料,北方艦隊……也完了,海岸線已經在南方國家的控制之下,僅僅在北方艦隊覆沒之後的一天內,他們就已經炮擊了六個沿海城市……”
大衛三世顫抖着手,拿起卷軸,看到上面的消息,愈發抖了起來。
而荷爾科特還在繼續陳述:“不僅如此,東南郡趁機起事,帶頭者自稱帝國時代的正統貴族後裔,那些平民和商人已經匯聚到他的旗下,在和南方國家的勾結中,將我軍趕出了東南郡,甚至還有更進一步推進的可能……”
“這不可能!”大衛三世終於掩飾不了情緒,更糟糕的是,這種絕望非常露骨的體現在他的聲音裡,而他卻完全無法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
“陛下!”荷爾科特慘笑着最後勸誡:“這全都是真的,請下旨議和吧,現在我軍慘敗,兵力空虛,剩下的部隊也處於極度的恐慌之中,而亂民和逆黨又顯然傾向於幫助這些敵人,如果繼續戰爭,將沒人能阻擋他們沿着女神河往王國腹地推進。”
“那就堅壁清野!”大衛三世咆哮着:“我還有十多萬大軍,我還有半個王室騎士團的具裝魔騎,我還有二十多臺神律具裝,我還有……”
“可是陛下,”荷爾科特打斷了大衛三世的竭斯底裡:“我們沒錢了。”
是的,沒錢了,舊式軍隊除了那些貴族和騎士對國王有一定的戰爭義務,大部分軍隊士兵都是當兵吃糧的,沒有錢,他們是不會去賣命的,就算上了戰場,也是逃兵多,潰敗多,現在,王國國庫已經空了,向大商人、大貴族借得款也花得差不多了,向平民徵的稅,已經徵到三年後去了,哪裡還有錢使喚得動那些吃皇糧的軍隊?光是這些軍隊的開拔費用,就算抽乾荷爾科特手中剩餘的全部資金也不夠啊。
大衛三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他用右手輕輕按住頭部,他覺得自己頭昏目眩,但他心中懷着強烈的不甘:“不,不可能,我還能組織義勇軍,我還能發動更多的民兵,我還能……”
荷爾科特苦笑道:“陛下,那些人……現在都站在您的對立面啊。”
大衛三世聞言,終於止不住胸中的逆血,一口噴了出來。
荷爾科特臉上露出毫不意外的神色,但他只是招呼治療祭師進來爲大衛三世治療,另一邊,卻是簽署了一份特殊的命令:國王失去理事能力,謹以王國宰相之職權,恭請王太子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