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等說完,便聽陸雲逍沉聲道:“不必多心,我並不是爲了救你,只是大陳軍營,容不得匪徒猖狂來去。”
“喂!你就實話實說能怎樣?”夏清語翻了個白眼:這傢伙冷淡起來還真是矯情。
“這就是實話。”陸雲逍仍是閉着眼睛,淡然道:“我也用不着你來感謝我,因爲本來這件事就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今天匪徒擄劫的換做任何人,我也會這麼做。”
“那就不算是救命之恩了?”夏清語探頭看,同時心裡也在疑惑,暗道究竟是什麼樣的誤會,竟然能讓陸雲逍重新變成這麼副死人臉的樣子?
“對,不是什麼救命之恩,你也不用感激我。”陸雲逍向旁邊挪了挪,擺明了要和夏清語疏遠一些。
“爲什麼?我們現在可是在同舟共濟。”夏清語微微眯眼:“陸雲逍,你可別後悔。”
“因爲不想和你有任何牽扯,同舟共濟?呵呵,不過是事出無奈,不得不暫時坐在一條船上罷了。”陸雲逍的拳頭在袖子裡握緊,沉聲道:“從此後彼此陌路,我……不會後悔。”
“陌路你個頭啊,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都是在一條船上,神經病。”夏清語這個氣,但任憑她怎麼發火,陸雲逍都是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夏清語猜測他之前也是驟逢鉅變,所以一時失神,纔會任由自己爲他包紮傷口,不然就以現在這副模樣,大概他根本不會讓自己碰他一根手指頭吧。
“真是好心沒好報。”咕噥着坐下來,既然陸雲逍喜歡鬧彆扭,那就讓他彆扭去吧。彼此陌路,呵呵,陌路就陌路,誰怕誰啊?
於是船艙裡再沒有任何聲音,兩人都在各自想着心事,眼看外面天色漸明,陸雲逍便起身來到甲板上,夏清語默默跟在他身後,也出來查看情況。
極目遠眺,只能看到遠處的水天一線,四周是茫茫海水,連一座島嶼也看不到。這讓陸雲逍和夏清語的心都不住往下沉:情況似乎比他們想象的更加糟糕。但誰能想到一向不怎麼刮北風的杭州偏偏會在這兩天颳起了北風,又怎知這麼一艘大船,在海上無人駕駛划槳,竟然就能順着風向南漂這麼遠?這是超出了兩人想象的事情。
莫非……真的是天意?註定我就要葬身在這大海上?陸雲逍看着遠處海面,忽然苦笑起來,暗道這樣的死未免太沒有價值,哪怕是讓我爲大陳開拓萬里海疆而死,我也是心甘情願,強似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在海上,若是母親得知,不知要多心痛。我真是愧爲人子。
正出神間,忽聽身旁一個迷茫的聲音道:“陸雲逍,你說我們還有活下來的機會嗎?”
陸雲逍本來是不想和夏清語說話的,但是聽見那微微帶着顫抖的聲音,他不知怎的便是心中一軟,嘆了口氣道:“或許你還有這個機會的。”
“什麼意思?”夏清語扭頭:“我有機會不就是你有機會?”
陸雲逍搖搖頭,只說了四個字:“春水羣島。”
夏清語於是沉默下來。春水羣島是方悠然的地盤,如果這艘船真的能飄到春水羣島,以她和方悠然的交情,別說活下來,就是回到杭州城也沒問題。但陸雲逍不同,他和天地會盟是死敵,他若落在方悠然手裡,想要活下來可就難了,畢竟雙方早已是水火之勢不死不休,更何況聽說這貨還曾經帶人挑了天地會盟的三個分舵。
“我的命是你救下的,不管你承不承認。我不是不知恩的人,如果,我們真的能到春水羣島,落在方大哥手裡……”
“那又怎樣?”陸雲逍打斷夏清語的話,譏誚一笑:“你是要求他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了我?還是要勸我向他低頭?你明知道求他饒了我,我也不會在日後剿滅反賊的行動中手軟……”
“我和你一起死。”
帶着嘲弄的話猛然被一聲清脆吼聲打斷。陸雲逍詫異的轉頭,就看到夏清語粉面含威,叉着腰沉聲道:“陸雲逍,你也未免太看我不起。求方大哥放了你,是對方大哥不義;勸你屈膝求饒,表面上爲你好,其實卻是逼你對大陳不忠。這件事的確是死衚衕,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既如此,若沒有折中的辦法,我便賠你一條命,一起死好了,反正沒有你,我這條命也早就沒了。”
陸雲逍靜靜看着她,好半晌才冷笑一聲:“你說得好聽,其實還是在逼迫方悠然,你明知道他不能看着你死。”
“自殺的法子很多啊,我何必非要逼方大哥下手?既要知恩圖報有情有義,那就不能想着什麼苟且偷生兩全其美,我想方大哥一定也會理解我的。”夏清語下巴一揚,挑釁的看着陸雲逍:“我雖是女人,但絕不會像你想的那般軟弱卑鄙。”
陸雲逍怔怔看着她,幾個月來那個美好的讓他不知不覺迷醉的身影和麪前這個夏清語重疊。但很快,他便想起那個夜裡,想起馬車裡的那些話,於是生生轉過頭去,輕聲道:“如果你真是這樣的女人,那該多好?”
“你說什麼?”
海上風浪本來就大,夏清語沒聽清,連忙走近了幾步,卻聽陸雲逍冷冷道:“我是說,大海茫茫,還不知道能不能看見春水羣島,也許我們兩個幾天後就要餓死渴死或者是葬身魚腹,你沒有必要再這麼裝下去了,恢復本性吧,還能自自在在的活兩天。”
他說完便貓腰走進船艙,剩下夏清語在甲板上風中凌亂,喃喃自語道:“什……什麼意思?恢復本性?裝下去?乖乖隆的咚,陸雲逍的腦子真是抽風了吧?他那些姨娘到底給他吃了什麼藥?唔,別說,還真不愧是大家族中過慣了勾心鬥角日子的女人們,這手段很不錯嘛。”
反正看起來也沒幾天好活的了,陸雲逍想帶着恨離開人世,那就隨他好了,總比帶着愛和不捨去死的好。聽說,越是留戀人間的鬼,越是不容易投胎,怎麼說也是爲了救自己陷入死地,若是能讓他乾乾脆脆的投胎再去做富家子,比藕斷絲連牽腸掛肚走黃泉路要好多了。
所以夏清語並沒有對陸雲逍刨根問底,事實上她也能猜出這些都是陸雲逍身邊女人的手段,可是現在,面對着這樣艱難的處境,這些已經全都不重要了。
春水羣島是個希望,但就好像上天在故意捉弄他們似得,這個希望竟然漸漸成爲了泡影。
“怎麼辦?淡水快要喝光了,這麼多天,連個小島的影子都沒看見,我們兩個到底是漂流到哪裡去了?天氣倒是越來越熱了,跟夏天似得。”看着船艙缸裡最後一點淡水,夏清語忍不住憂慮的問正坐在船舷上釣魚的陸雲逍。
“不知道。”陸雲逍似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傷口並沒有完全痊癒,好在他的身體一直是健康的,所以只是輕微發炎,倒沒要了他的命去,只輕微發熱了兩天,之後便開始慢慢恢復。
“應該是越來越往南了。”夏清語走出來,看着甲板上竹簍裡的幾條魚,這船艙裡雖然有一缸水,卻沒有多少米糧,所以從五天前,兩人便只能靠吃海魚來維持生活了。
“爲什麼這麼說?”陸雲逍頭也不回的問,目光凝在天邊,眼睛微微眯起:應該不會是他看錯吧?遙遠的天邊,似乎是有一絲黑雲慢慢浮現。
“因爲氣候越來越熱啊。”夏清語嘆了口氣,她沒有順着陸雲逍的目光看向天邊,而是一直看着前方那蔚藍無際的大海:“我們算是運氣好的了,這麼多天也沒遇到暴風雨,而且這風一直都沒有停,所以船行還有個方向。只是這樣下去也仍然是死路一條,暴風雨不會永遠不出現,淡水也馬上就要喝完,就算沒有暴風雨和淡水的問題,吃的東西也有海魚,但是沒有蔬菜,只怕再過兩三天,我們也要出現敗血症,唉!真是怎麼想都沒有活路啊。”
“敗血症?”陸雲逍喃喃問了一句,他的雙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天邊,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在最西方的天空邊緣,已經出現了一抹如墨般的黑色。
“是啊,敗血症。大陳現在還沒有船隻遠航海外,所以難怪你不知道。若是將來我們真能活着回去,可以看到朝廷派船隊遠航,你記得告訴相關人員爲他們預備綠色蔬菜,茶葉,黃豆綠豆,唔,黃豆綠豆可以在船上生豆芽,也是補充維生素的好東西。”
“恐怕,我們等不到得敗血症的那一天了。”陸雲逍苦笑自語,然後他轉回頭看向夏清語,目光專注而灼熱,忽地輕聲自語道:“雖然我說死到臨頭,你不如迴歸本性。但……我很喜歡你能一直艱難忍耐着,用這樣的性子陪我度過這些天,我……希望一直到我死,看到的……都是這樣的夏清語,那個讓我愛慕而無法自拔的……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