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_[1]

[1]

搬家的那天,S城陰沉了許久的天終於放晴了。

我想,這或許是個好兆頭。

打包行李的過程中,我不能自制地掉了些眼淚,挺矯情的,我自己也知道。

每次搬家,都不可避免地要放棄一些東西,丟掉一些東西,或者在無意中遺失一些東西。我落淚的原因不在於這些瑣碎的物件值多少錢,而在於它們是某些記憶的線索。

搬一次家就等於失一次火,已逝的年月都成了烈火中的灰燼,我也彷彿漸漸成爲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打包好最後幾件零散的東西,簡晨燁在房間裡給麪包車司機打電話,我坐在陽臺的欄杆上晃動着雙腿,久違的陽光落在我的身上,這一幕令我有些輕微的傷感。

我們在這裡住了整一年,三百多個日夜當中,我沒有一天發自肺腑地覺得快樂過。

這個被我的首席閨密邵清羽說成“簡直跟貧民窟似的”的安置小區,停水停電從來不會提前通知,十分隨心所欲。

有好幾次我正洗着澡,身上的泡泡還沒衝乾淨呢,突然間,水龍頭就跟死了似的沒反應了,害得我只能包着浴巾像個傻帽似的蹲在地上,一邊發抖,一邊等來水。

隆冬天氣,我雙腳凍得跟兩坨冰似的,想用熱得快燒點水泡腳吧,誰知道剛插上電,呵呵,剛插上電就短路了。

水電一起停的夜晚,最適合點上一支白蠟燭,坐在狹小的房間裡追憶小半生所有的苦難。

這些也就罷了,咬咬牙,還是能夠克服的。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老鼠!

臭不要臉的老鼠們爲什麼如此喪盡天良,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罵也罵過了,捕鼠夾也放過了,老鼠藥也投過了,這些手段的確有些奏效,它們的同胞死的死,傷的傷,確實安寧了一段日子。

但不久之後,餘下的那些便開始了瘋狂反撲,它們就像是自己也出了一份房租似的,理直氣壯地跟我們一起住在這個四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裡。

它們心安理得地吃我們的飯菜,咬我們的衣服,還變本加厲地在我們的牀上撒個尿,拉點屎。

噩夢一般的那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隱隱約約感覺到有個什麼東西在我的頭上動來動去扯我的頭髮,我想也沒想就拍了一下簡晨燁,叫他別鬧。

黑暗中,簡晨燁十分冤枉地說:“鬧什麼啊,不是我啊。”

這時,我的耳邊響起了幾聲“吱吱”,電光石火之間,我徹底清醒了,緊接着,整棟樓都聽見了我直衝雲霄的尖叫聲。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整個晚上,我一邊哭,一邊重複着這句話,不管簡晨燁怎麼安慰我,怎麼哄我,都沒用,我真是太難過了。

我這活得也太窩囊了,連老鼠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欺負我。

就是在那天晚上,簡晨燁下定決心要搬家。

我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但理智還是恢復了一點,我試圖跟簡晨燁爭辯:“別啊,我們當初租這裡不就是圖便宜嘛,要是搬去環境好一些的地方肯定又得費錢,那我們要何年何月才能攢夠錢買房子啊。”

按照S城的物價水準來看,要想居住在相對來說比較好的環境裡,我們要付出比現在足足高出一倍的生活成本。

但簡晨燁只是拍拍我的頭,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你這麼哭,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簡晨燁品性純良,爲人隨和,不涉及原則的問題都是得過且過,唯有兩件事情說什麼都不能商量,一是關於他的理想,二是關於我。

從美院畢業之後,他一直立志要做純粹的藝術工作者,爲此不惜拒絕了好幾個在我看來可以說是天賜良機的工作機會,然後回到S城,花掉了差不多所有的積蓄租下了一間兩百平方米的廠房做工作室。

我當然很慪,有時候我逮着機會也會明嘲暗諷地問他說:“簡晨燁,你是不是得了一種跟錢有仇的病?”

聰明如簡晨燁怎麼會聽不出這話的弦外之音,但是當他用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認真地問我“難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也有錯”的時候,我還能說什麼?

我不忍心說出尖刻的話語刺傷他的自尊,於是只能變本加厲地委屈自己。

我委屈自己越多,便能苛刻簡晨燁越少,這就是葉昭覺的“能量守恆”定律。

邵清羽在知道我們想要搬家的第一時間,便不遺餘力地貢獻出了她全部的熱忱,我本想拒絕,但她的話說得也有道理——“求你了,我閒得像個廢人一樣,你讓我找點事情發揮點餘光餘熱不行嗎?”

簡晨燁白天必須畫畫,找房子的事基本上就全落在我肩上了。

於是,邵家大小姐便開着車載着我滿城轉,一間不行就換另一間看,比我這個當事人還要積極。

在稍微覺察出我有點氣餒的時候她給我打氣加油:“你不能放棄啊!你看你現在住的那裡,那是人住的嗎?啊?”

雖然是好朋友,但這話說得也有點傷人,我訕訕地說:“我窮嘛,有什麼辦法。”

她踩了一腳油門,根本不理會我的難處:“不是窮不窮的問題,昭覺,你是對自己太狠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正好路過一家百貨商店。

我把臉轉過去看着窗外,商場外面的巨幅廣告上全是本季的新款,彩妝、女鞋、衣服、包包、手錶……廣告上的模特化着精緻的妝容,照片被美化得連毛孔都看不見,身材纖細、氣質優雅,很美,很冷,彷彿真的不食人間煙火。

那是離我的生活很遙遠、很遙遠的一個世界。

我沉默着與之對峙,心裡在默默地計算着抵達它的時間,丈量着我與它之間的距離。

一個星期之後,我跟我滿意的公寓終於在這個人間相遇了。

家電齊全,採光良好,有正規的物業管理,停水停電都會提前張貼通知提醒住戶,重要的是,它離簡晨燁的工作室不遠,步行過去只要半個小時,去我上班的公司也有直達的公交車,我再也不用提前一個小時起牀轉車了。

我仔細地算了算,儘管房租比從前貴了好幾百,但交通費用上省下來的這一筆也不少,不會令我們的生活水平嚴重下滑。

邵清羽看着我那本密密麻麻的記賬本,嘆着氣搖着頭,一股子怒我不爭的模樣。

我看着她,認認真真地對她說:“清羽,我跟你的情況不一樣。我不爲自己打算,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爲我打算。”

她怔了怔,似乎沒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過了片刻,她對我笑笑,說:“不是還有簡晨燁嘛。”

簡晨燁嗎?

我低下頭,摩挲着那個陳舊的記賬本,這上面清清楚楚地記錄着我們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每一筆花銷,那些簡單的數字,就是構成我們生活的全部。

我可以依靠他嗎?

像古代的女子,將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一個男人,無論時代如何動盪,生存環境如何慘烈,只要和這個人在一起,生命便有足夠強大的後盾。

我能夠這樣矢志不渝地去信任他嗎?

我並不確定。

新公寓的房東太太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姓丁,相貌和穿着都很普通,就是馬路上、小區裡隨處可見的那種中年阿姨。

然而她一開口,我就知道,這不是個普通的中年阿姨。

“這房子我本來是給兒子準備的,我是個很開明的媽媽,以後他結婚了,絕對不纏着他們跟我住。”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停頓了那麼一會兒,像是等着我們恭維她的深明大義,只可惜我和簡晨燁都沒領會到這層深意,我們兩個笨蛋的注意力全放在房子上了。

她等了一會兒,見我們沒反應,便撇撇嘴繼續說:“你們看這些裝修啊,家電啊,我都是按最好的來的……”

這次我的反應很快了,小雞啄米一般地點起頭來。

突然之間,她話鋒一轉:“誰知道他交了那麼個女朋友,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我那個傻兒子還整天給她買高級貨,一瓶香水就是一百多……”

其實,那一刻,我的正義感驅使我想爲那位素未謀面的姑娘說一句公道話——一百多的香水,真的不算高級貨。

但我不想得罪我們的新房東,一秒鐘之後,正義感輸給了殘酷的現實,那句話被我生生地嚥了下去。

籤合約的時候,我徹底看出來了,遇上這麼個婆婆,丁阿姨未來兒媳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丁阿姨給我們制定了嚴苛的約法三章。

首先,在牆上釘釘子這種事,想都不要想!決不允許!

她一邊嗑瓜子一邊慢悠悠地對簡晨燁說:“我曉得你是畫畫的,反正那些鬼畫符我也看不懂,就別往我這裡掛了。將來你要是混得好,我還能拿着它賣錢;你要是混得不好,我還不曉得怎麼處理。”

我拿餘光悄悄瞥簡晨燁,心裡盤算着要是他在這個時候發脾氣,我該怎麼收拾這個不好看的場面。

但是他完全沒有表示出不快,只是對丁阿

姨笑了笑,暗地裡,悄悄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知道,他是爲免節外生枝纔沒有跟丁阿姨一般見識。

說起來,他原本不必忍受這樣的輕慢,大可以甩出一句粗口就走,但大局爲重,他忍了。

第二點,不能隨意改動任何傢俱電器的位置,丁阿姨有她自己的道理:“我裝修的時候特意請風水師來看過的,東西怎麼擺,擺在哪裡,都是有講究的,你們年輕人什麼都不懂,千萬別給我亂動。”

有了第一點墊底,這第二點聽起來倒顯得沒多過分。

第三,不許帶狐朋狗友來家裡鬼混。

說到這個的時候,丁阿姨臉上出現了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對面就住着這麼個小妖精,我聽說,時不時地就有些亂七八糟的男人來找她。這一點我是絕對不允許的,別給我的房子里弄些什麼髒東西,以後我自己家裡還要住的。”

我看着丁阿姨一張一合的嘴脣,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將來,絕對,絕對不能變成她這種愛搬弄是非的女人。

七七八八所有的規矩定下來之後,終於可以籤租約了。

在拿起筆的時候,我的內心,縈繞着一種淡淡的,卻不能忽視的悲涼。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並不願意跟房東太太這樣的人打交道——尖酸、刻薄、小市民、斤斤計較,但我沒有辦法。

我孤身一人,身處於一個現實而功利的社會,沒有殷實的家境,沒有顯赫的背景,沒有能夠給我鋪就一條光明坦途的父母雙親,我唯一能夠攫取的溫暖,來自一個同樣對未來感到迷茫和困惑的男朋友。

能夠拒絕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說自己內心真正想說的話,這種自由,確實是美好的理想。

可是,光靠理想,我填不飽肚子,冬天也洗不上熱水澡,更加別提那個紮根在我心裡十幾二十年的目標。

只有擁有足夠應對生活的財力,才能夠在想拒絕的時候毫不迂迴地說出“不”。

能夠擲地有聲地說出“不”字的人生,纔有尊嚴。

終於,我在那張合同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葉昭覺。

在回安置小區的路上,簡晨燁輕聲對我說:“以後再也不會有老鼠爬到你頭上來了。”

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脣,沒說話。

我沒有想到的是,真正到了離開的這天,我的心裡竟然會有這麼濃重的離愁別緒。

人真的很奇怪不是嗎?

以往我所厭惡的那些東西,在這一天看起來都值得原諒,甚至有那麼一點可愛。

比如路口那家髒兮兮的早餐店,雖然既不衛生又很難吃,但它的存在確保了我每天早上不用空着肚子去擠公交車。

還有那幾個總是搬着椅子坐在空地裡說是非的老太太。雖然她們的的確確不負長舌婦的美名,但很多時候,只要看到小區裡有那麼一兩張陌生面孔,她們便會立刻發揮出私家偵探般的敏感,將對方盤問個清清楚楚,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們也是這個小區安保的一分子。

我最最捨不得的就是下樓只要走五分鐘就到了的菜市場。我無數次嫌棄過它的嘈雜和市井氣息,甚至痛恨自己有時爲了幾塊錢跟小攤小販據理力爭……

新公寓附近有全市最大的超市,冷凍櫃裡井井有條地擺放着已經處理好的雞鴨魚肉,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一副現代文明產物的模樣,不像菜市場那麼血腥,直接當着顧客的面宰殺家禽。但我知道,我再也買不到那麼新鮮的蔬菜水果了,超市裡也不會有好心的阿姨順手送給我幾根蔥,幾頭蒜。

我很清楚,在告別這個曾經令我深惡痛絕的舊房子的時候,我也同時告別了一種家長裡短的,人與人之間沒有距離的,沒有隔閡的,樸實的生活。

我想,只有這樣解釋,才能夠爲我坐在駛向新公寓的麪包車上,突如其來的眼淚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到新公寓樓下時,我們遇到了新的難題,麪包車司機突然變卦說有急事不能幫我們一起搬東西上樓,要我趕緊付錢讓他走。

我一看他那副尖嘴猴腮的樣子,也知道這事沒什麼好商量,於是從錢包裡抽出兩張一百和一張十塊的票子伸到他面前。

沒想到,他火氣比我還大:“喂,美女,你這樣就不好了吧,你男朋友跟我說好了給三百的啊。”

我冷笑一聲,想訛我,恐怕你還嫩了點。

“我男朋友人老實,我來跟你算這筆賬。運費算一百絕對沒讓你吃虧;老房子那邊是五樓,按規矩一層樓十塊錢,你前後兩趟算下來總共是一百塊;剩下十塊是我人大方,請你喝水的。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嗎?”

司機被我嗆得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又繞回原地:“你男朋友跟我說好是三百的,你不能不講道理吧。”

“你要是沒有反悔,跟我們一起搬東西上樓,三百塊錢我一分都不會少你。活兒沒幹到位,錢還想照拿,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師傅,這年頭誰賺錢都不容易,您別欺負我。我反正下午沒別的事,你要想耗呢,我陪你耗就是,反正我的時間,不值錢。”

我說完這番話,又晃了晃手裡那三張票子。

他瞪着我,這次絲毫沒有猶豫,一把從我手裡把錢奪了過去。

我回頭衝簡晨燁笑笑:“卸貨。”

到了黃昏,所有的物件全都妥當地安置好之後,我站在門口看了一下門牌號,2106。

我們的新生活,將從這個數字開始。

簡晨燁從背後抱住我,下巴輕輕地擱在我的頭頂上說:“昭覺,下一次再搬,就是搬去我們自己的房子,在那之前,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那時候,我是多麼單純地認爲,一直以來密佈在我頭頂的雲翳已經微微散開,2106,這個簡單的門牌號就像是一條細細的縫隙,令人振奮的陽光正從這條縫中射了進來。

誰也沒有料到,剛剛搬進來的第二天早上,我和簡晨燁就被一陣嘈雜給吵醒了。

根據我在安置小區住了那麼久的經驗,在幾秒鐘之內我就準確地判斷出這嘈雜並不是誰家在裝修,而是有人在砸我家的門!

我從牀上彈起來,迅速地穿上衣服,來不及洗臉刷牙就準備去開門。

我的手剛剛搭在門鎖上就被簡晨燁一把拉開,他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我的前面,面對着那些來勢洶洶的不速之客,疑惑地問:“請問你們找誰?”

慌亂之餘,我還是有點兒感動。

爲首的是一箇中年女子,也許是太瘦了的緣故,她的面相看起來十分刻薄,顴骨太高,下巴太尖,頂着一頭與實際年齡毫不相稱的黃色鬈髮,目露兇光。

再看她的衣着,都不是便宜貨,可穿在她身上,不禁讓人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惋惜之感。

要不怎麼說相由心生,她的行爲馬上就印證了我的看法。

連一句客套話都沒有,她雙手叉腰,大聲叱道:“小賤人你滾出來!”

平地一聲驚雷,我那點殘留的睡意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小賤人!小賤人!她口中所說的小賤人難道是我嗎?!我恨不得在這個疑問句後面打上一萬個感嘆號來表示自己的震驚。

不知道是我情商太低還是心理素質太差,一時之間,我竟然不會說話了!

要不怎麼說關鍵時刻還得靠男人呢,跟啞口無言的我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簡晨燁,他的起牀氣還沒過,整個人像一個炮彈似的爆炸了,氣勢洶洶地衝中年婦女吼:“你是嘴上長痔瘡了嗎?!”

他話音未落,我已經崩潰了,你不要這樣啊簡晨燁,你是文藝青年啊,你不要跟中年三八PK誰更嘴賤啊。

中年三八臉色一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簡晨燁一番,陰陽怪氣地說:“喲,小賤人又勾引了個小白臉啊,真是閒不住……”邊說,她的目光邊移到了我身上,“也是,小白臉身強力壯啊,肯定比老張強不少吧。”

簡晨燁回過頭來,用看世界名畫般的眼神看着我,彷彿是在說“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本事”。

不用再困惑了,毫無疑問了,她說的小賤人就是我。

可是,她是誰?那個莫名其妙的老張又是誰?身後這一羣虎視眈眈盯着我的壯漢們是不是打算把我撕成碎片?

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對天發誓,我真的沒跟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老張有過親密行爲。

局面正僵持着,中年三八身後的一個長得不去演殺人犯真是可惜了的男人衝了出來,他怒目圓睜,鼻孔裡好像馬上就要噴出火來了:“陳姐,別跟他們廢話,你讓開,我替你好好收拾這個臭不要臉的。”

過去二十多年裡,我被罵成“臭不要臉”的總數加起來都沒這一個小時多——老張,無論你是誰,請你出來還我一個清白!

“殺人犯”邊說着,邊把袖子捋了上去,看樣子他是真的想當殺人犯。

再不反抗真要被這羣傻帽給生吞活剝了不可,我當機立斷,大聲喊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殺要剮先把話說清楚!到底找誰?”

“殺

人犯”說到做到,真是不跟我們廢話了,他直接一記耳光就扇了過來。

在那0.01秒裡,風雲變,天地陷,我本能地閉上眼睛,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我死定了。

在0.01秒之後,我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那個耳光沒有落到我的臉上,它在半路被簡晨燁給攔截了。

七年了,我從來沒見過簡晨燁這麼兇這麼生氣的樣子,我想如果不是我用盡全身力氣拖住他,他肯定要進廚房去拿那把我們家裡唯一的一把菜刀出來砍人了。

在我拉住簡晨燁的時候,陳姐也拉住了“殺人犯”,她也看出了我身無二兩肉,肯定接不住那一掌,說不定會吐血身亡。

畢竟,打小三是打小三,賠上一條人命沒必要。

陳姐冷靜了幾秒鐘,用手梳理了一下滿頭黃毛,問我:“你是不是喬楚?”

我再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翹楚?我怎麼會是翹楚?我在哪個領域算得上是翹楚?

如果我當時反應快一點,組織語言的能力強一點,我一定會說:“你來打小三,卻連小三是誰都沒搞清楚,你的智商是不是隨着每個月的大姨媽一起流逝了?”

可是上蒼沒有給我這個展示口才的機會,因爲就在她說出“喬楚”這個名字的時候,對面2107的門,陡然之間,打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統一控制了的射燈,齊刷刷地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我想我沒有聽錯,的確有那麼一兩個白癡倒吸了一口涼氣。

2107的門後,那張面孔平靜地接受了所有的注視,她的聲音很冷,語氣很平靜:“我是喬楚。”

就在突然之間,我覺得我什麼都明白了。

明白了這些堵在門口喊打喊殺的人爲什麼要來找碴,也突然領悟了陳姐窮兇極惡的背後,除了被丈夫背叛的恥辱之外,還包含了一種只有女性才能感覺到的,微妙的嫉妒。

甚至,說句三觀不正的話,我甚至都能理解老張爲什麼要出軌。

紅顏禍水,大概就是用來形容喬楚這樣的女生的吧。

坦白說,在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裡,漂亮的女孩子並不罕見,週末去街上走一圈,立刻就能明白什麼叫美女如雲,應接不暇,有十雙眼睛都看不過來。

但是,喬楚不屬於她們其中。

她不是漂亮,她是令人過目不忘。

我確信我曾經在哪裡見到過她,但是我實在想不起來。

回過神來之後,我心裡有種很複雜的情緒,既悲憤又欣慰,還摻雜着一點兒不可思議:我跟喬楚——這其中的區別,自謙一點兒說——是雲泥之別!

中年三八居然會把我認成她,眼睛瞎掉了嗎?

原來她隨着每個月的大姨媽一起消逝的,不只是智商,還有視力。

喬楚沒有化妝,烏黑的長髮在腦後隨意地綁成一個馬尾,露出了光潔的額頭,皮膚白得近乎透明,臉上乾淨得沒有一顆斑一粒痣。

誰說造物主是公平的?如果是公平的,怎麼不把世界上所有的姑娘都造得像喬楚那樣呢。

事實證明,她不僅有美貌,還有膽色,面對滿樓道口的不速之客,臉上沒有露出一絲驚慌:“有什麼衝我來,別騷擾我鄰居。”

我再次三觀不正地在心裡爲她的從容淡定輕輕地點了個贊。

陳姐這次可是真真正正地找到她的仇家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頃刻之間,她彷彿超級賽亞人附體,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她猙獰的面孔,敏捷的身手,都讓我想起了曾經在紀錄片裡看到的餓虎撲食的場景。

好凶殘,好暴力,好血腥,好可怕!這種視覺衝擊可比3D電影畫面要震撼多了,我簡直看不下去了!

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我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雙手死死地掐住了簡晨燁的手臂,一顆心緊張得要從胸腔裡跳出來。怎麼辦?怎麼辦?誰來制止我隨時要拿起電話報警的衝動。

然而,我的擔憂是多餘的,喬楚用她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麼叫處變不驚,什麼叫新時代女性的基本素養。

在陳姐衝向她的那一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亮出了早已拿在手中的一個小噴瓶,對準了距離她僅有十釐米的陳姐的臉。

那個噴瓶裡不是雅漾不是依雲也不是曼秀雷敦止汗露,我差一點就要叫出來了:防狼噴霧劑!

想不到啊,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喬楚,居然是個小三中的戰鬥機。

像她這種有勇有謀有長相的小三,簡直是所有正房的公敵。

從道德層面上來說,我其實應該站在陳姐這一方陣營,畢竟,小三的確可恥,尤其這個小三的態度還如此囂張。

但不知道爲什麼,隔着人堆,我冷靜地看着喬楚,這個我第一次打照面的鄰居,心裡無端地覺得,她不像是那麼壞的人。

這種隱隱約約的猜測沒有任何憑據,它來源於我的直覺。

說不清是防狼噴霧的威懾力,還是喬楚強大的氣場,總之中年三八被迫停了下來,場面一時間有些滑稽。

原本掌握着主動權的一方一下子變得被動了,而喬楚立刻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機會。

她冷笑着,不卑不亢地緩緩說道:“你第一次打電話辱罵我的時候,我已經把一切事實都告訴你了。是你丈夫糾纏我,但我一直拒絕。你不僅不相信,還找人跟蹤我,現在直接鬧到我的住所,還在我的鄰居面前毀壞我的名譽……”

她邊說着,邊拿出了手機:“原本想給你們夫妻都留點面子,既然你不領情,我也懶得做好人了。”

她解開手機密碼,翻到短信頁面,然後遞給離她最近的一個男人:“這裡面有她老公認識我之後發給我的所有短信,請你們自己睜大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看清楚,到底是誰不要臉,到底是誰,不知廉恥!”

最後四個字被她說得擲地有聲,霎時間,整個樓道都安靜了,除了滿臉通紅的中年三八之外,其他人都爭先恐後地把頭湊了過去。

八卦的熱血在我身體裡沸騰,要不是簡晨燁英明地攔住了我,恐怕我也擠進人堆裡去共襄盛舉了。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拿着手機的男人擡起頭來,囁嚅地說:“陳姐,要不你自己看看……”

陳姐猶豫了一下,以壯士斷腕的決心從那人手裡接過了手機,慢慢地,她逐字逐句地翻看着那些令自己難以承受的短信,臉色從通紅漸漸轉爲慘白。

我都不忍心看她了。何必呢?親眼看到丈夫在短信裡對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百般示好,這無異於在自己的胸口上捅刀子。以後,無論什麼時候,哪怕在街上看到一句相似的廣告語,這種痛苦和恥辱都會被反覆地加溫加劇。

餘生裡的每一天,短信裡的每一個字,都會成爲深深紮在心臟裡的小刺,永遠不會遺忘,也不會消失。

真的不用考證了,就連我這個旁觀者都已經明瞭事情的真相。

真相就是,喬楚所說的全都是真的,不要臉的人,不知廉恥的人,不是她。

勝負已分,沒有人再說話了,沒有人再叫嚷着要討個公道了,陳姐之前的威風已經全然不見,此時,她形同喪家之犬,彷彿被抽走了脊樑骨,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喬楚乘勝追擊:“今天就請你們大家給我做證,我喬楚雖然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爲人處世絕對問心無愧,將來他們夫妻之間再有任何矛盾衝突,統統與我無關。如果再有人來這裡鬧事,就不是防狼噴霧這麼簡單了。”

說到這裡時,她頓了下,又補上了最後一句:“三教九流的朋友我都不缺,你們真要想怎麼樣,我奉陪到底。”

那羣人走的時候灰溜溜的,也許是自知理虧,其中有那麼一兩個人還點頭哈腰地向她道了歉。

等人走光了之後,喬楚這才收起她那不可侵犯的倨傲,走過來,半是慚愧半是歉疚地對我們連聲說對不起。

“不用道歉了,請回吧。”簡晨燁的情緒全寫在了臉上,他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鄰居印象糟透了。

喬楚假裝沒意識到簡晨燁的敵意,轉過來問我:“你們剛搬來吧,有空過來坐,我一個人住,沒什麼不方便的,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呆呆地看着她,這麼短的時間裡,她已經變換了好幾張面孔。

過了片刻,我纔回過神來回答她:“我叫葉昭覺,這是簡晨燁。”

她點點頭:“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但還是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喬楚。”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們的生活都被折騰得一團糟的時候,我彷彿還是能夠很清楚地看見,她在那天的喧囂過後,展露出來的笑靨。

我想,任何人都難以不被她的笑所打動吧。

我的意識,在那個瞬間,有片刻的空白。

是的,一切都源於那個清早,我們被命運以惡作劇般的方式帶到了彼此面前,而後我們的悲歡離合,便被這股力量緊密地交織在一起。

之後,漫長的歲月裡,我一直都在想,那個早晨對我們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

(本章完)

第四章_[2]第一章_[3]第四章_[1]第三章_[1]第七章_[1]第一章_[1]第五章_[2]第二章_[2]第四章_[2]第二章_[2]第三章_[3]第六章_[2]第五章_[3]第六章_[2]第二章_[3]第二章_[2]第六章_[2]第五章_[2]第一章_[2]第三章_[1]第二章_[2]第三章_[3]第五章_[3]第六章_[3]第三章_[2]第四章_[1]第四章_[1]第五章_[3]第二章_[3]第一章_[3]第七章_[1]第三章_[3]第三章_[3]第四章_[2]第四章_[1]第二章_[1]第六章_[1]第五章_[1]第一章_[2]第七章_[2]第三章_[3]第二章_[2]第三章_[2]第四章_[1]第四章_[3]第二章_[2]第三章_[1]第五章_[1]第七章_[2]第七章_[2]第六章_[2]第三章_[2]第六章_[3]第三章_[3]第六章_[2]第六章_[2]第二章_[3]第六章_[2]第一章_[1]第四章_[1]第二章_[3]第四章_[1]第七章_[2]第四章_[3]第六章_[2]第七章_[2]第六章_[1]第七章_[2]第二章_[3]第七章_[1]第二章_[2]第三章_[1]第三章_[2]第三章_[1]第七章_[1]第四章_[2]第一章_[3]第三章_[2]第二章_[2]第三章_[2]第四章_[1]第六章_[2]第三章_[3]第三章_[2]第六章_[2]第五章_[1]第六章_[1]第一章_[2]第五章_[2]第二章_[2]第七章_[1]第五章_[1]第一章_[1]第六章_[2]第五章_[3]第六章_[3]
第四章_[2]第一章_[3]第四章_[1]第三章_[1]第七章_[1]第一章_[1]第五章_[2]第二章_[2]第四章_[2]第二章_[2]第三章_[3]第六章_[2]第五章_[3]第六章_[2]第二章_[3]第二章_[2]第六章_[2]第五章_[2]第一章_[2]第三章_[1]第二章_[2]第三章_[3]第五章_[3]第六章_[3]第三章_[2]第四章_[1]第四章_[1]第五章_[3]第二章_[3]第一章_[3]第七章_[1]第三章_[3]第三章_[3]第四章_[2]第四章_[1]第二章_[1]第六章_[1]第五章_[1]第一章_[2]第七章_[2]第三章_[3]第二章_[2]第三章_[2]第四章_[1]第四章_[3]第二章_[2]第三章_[1]第五章_[1]第七章_[2]第七章_[2]第六章_[2]第三章_[2]第六章_[3]第三章_[3]第六章_[2]第六章_[2]第二章_[3]第六章_[2]第一章_[1]第四章_[1]第二章_[3]第四章_[1]第七章_[2]第四章_[3]第六章_[2]第七章_[2]第六章_[1]第七章_[2]第二章_[3]第七章_[1]第二章_[2]第三章_[1]第三章_[2]第三章_[1]第七章_[1]第四章_[2]第一章_[3]第三章_[2]第二章_[2]第三章_[2]第四章_[1]第六章_[2]第三章_[3]第三章_[2]第六章_[2]第五章_[1]第六章_[1]第一章_[2]第五章_[2]第二章_[2]第七章_[1]第五章_[1]第一章_[1]第六章_[2]第五章_[3]第六章_[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