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打開話匣子的是徐雲起。
其實徐雲起並不長袖善舞,也不太愛說話,她喜歡安靜,就算身在熱鬧的場合,比起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也更喜歡靜靜地聽別人說話,輪到她的時候,她總是三言兩語直入主題,然後結束。
她不太擅長表現自己,也不太會表達自己,更不太願意把自己顯露在別人眼前,對除了身邊幾個親近的人之外,她總有一種很深的防備心理。
但是對着孟雪晴的時候不同,徐雲起知道,如果自己不熱情不直接,那麼孟雪晴可能會縮回殼裡去,哪怕其實孟雪晴的本性是熱情奔放的。
這是成長所給予她們的一道坎,看來至今沒有人越過去。
徐雲起打定主意借今天突破孟雪晴的心理防線,所以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讓孟雪晴安心,而且她也實在沒有在孟雪晴面前裝深沉的習慣。
“媽和沈叔領證了,過段時間會辦婚禮,不大辦,就請自家人,然後他們想去環球旅行,等日子定下來我給你送喜帖,一定要來。”徐雲起把最近家裡發生的事情一一跟孟雪晴到來:“你見過沈叔嗎?沈睿他爸。”
孟雪晴點點頭,她其實和徐家這些圈子沒什麼來往,僅限於和徐博文之間還算比較多的交流,曹國英和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幾乎不打交道,但是會關心彼此的消息,這已經是他們之間默認的相處方式了。
不過曹國英和沈全的事她是知道的,從徐博文那裡聽來的,徐博文也曾問過她的意見,被她含糊過去了,她能有什麼意見呢?只要沈全是個好人,真心對曹國英好,那又有什麼不好的,曹國英這些年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最好的年華單身了二十多年,還不足夠嗎?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反對?
而沈全和沈睿父子麼,孟雪晴和他們並沒有私交,不過是前兩年沈睿引進國外某知名少女潮流品牌進軍國內少女服裝市場的時候,因爲要做平面廣告設計的時候合作過,打過交道認識的,這個生意是徐博文介紹的,不過最後拿下來除了友情牌也是靠實力,現在孟雪晴的工作室和飛益集團還有合作,主要是平面廣告方面的,飛益集團那邊覺得孟雪晴工作室的設計創意新穎而且富有少女氣息,很受年輕女孩子的歡迎符合他們的品牌定位,所以一直合作至今。
孟雪晴提起工作上的事神采飛揚,顯然這些年做得很開心也很自信。
徐雲起撐着下巴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啊。”孟雪晴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
徐雲起笑着說:“當然是開心才笑啊,替你高興還不行麼,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當年去日本真是去對了。”當初孟雪晴高考失利,被父母逼着復讀,是孟嘉樹想辦法把孟雪晴送去了日本學漫畫設計,當然這也少不了曹國英的資金支持和跑前跑後辦手續,但不管怎麼樣,到底是做對了,不然哪裡有孟雪晴今天這樣開懷、自信的樣子。
看到今天的孟雪晴,見她過得這樣好,徐雲起就覺得自己對孟嘉樹那點討厭消失了,不管怎樣他是個好哥哥,對孟雪晴來說。
孟雪晴顯然也是想到了當初的遭遇,臉上不由露出了複雜的神情,嘆了口氣:“是啊,當初要不是哥哥,還有曹阿姨和你們幫忙,我都不敢想象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在做什麼。”孟雪晴笑了起來:“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舒心快樂,說起來,我能在盛京站穩腳跟,除了哥哥,最應該感謝的就是曹姨,她幫了我太多了。”從一個學成歸來什麼基礎、人脈都沒有的新人,到現在行業內一定知名度有着自己的個人工作室的漫畫設計師,她是幸運的。
“幫你是應該的,我們能幫的也就這些了,要不是你自己爭氣,怎麼幫忙也沒用,能有今天是你自己能幹。”徐雲起說:“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雪晴,現在真的很適合你。”自信而溫柔,美麗而收斂,是一個典型的現代事業女性的樣子。
孟雪晴低聲說:“我也喜歡我現在的樣子,不過……”
“不過什麼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現在難道不比當初更強大嗎?當初那麼困難你都挺過來了,何況現在?”徐雲起笑着安慰她,一語帶過那些不太愉快的話題,告訴徐雲起:“我和沐辰結婚了。”
孟雪晴瞪大了眼睛。
“就是領了證,還沒辦婚禮,婚禮可能至少一年半載以後。”徐雲起解釋:“你和左輝什麼時候結婚?”
孟雪晴和左輝可是談了有五年了,又都工作穩定收入不菲,孟雪晴又從小比較少女心,不像她對結婚生孩子沒什麼想法,孟雪晴可是一早就計劃要做兩個孩子的媽媽的,如果她的想法還沒變,那麼現在就是最適合結婚的年紀了,三十五歲前生完兩個,對身體好也對孩子好。
可是孟雪晴聞言臉色就立刻垮了下來,徐雲起見狀就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連忙轉移話題:“我這大概是結婚症候羣,自己結婚了就忍不住問別人什麼時候結婚,你別理我,對了,我下週開始就要在一院上班,你在那邊有熟人沒有?能不能關照關照?”她話題轉的生硬,孟雪晴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卻是笑了:“還需要我找人照應?你們家那位沒安排好嗎?”
“多多益善麼,誰還嫌能關照的人少?”徐雲起一本正經的說。
孟雪晴好笑:“有倒還真有,阿輝一個堂妹在那邊婦產住院部做護士長,人挺厲害的,回頭我跟她說一聲,讓她多關照你。”說着找出那姑娘的微信名片發給了孟雪晴:“我會跟她打招呼的,你想知道什麼小道消息就找她,我聽她說護士之間小道消息傳得比醫生之間快而且多。”
徐雲起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閒扯了幾句,沒想到孟雪晴一句話把話題拉了回來:“我哥跟我說遇到你了,他讓我跟你說聲對不起,知道你不想見他,所以就不親自來跟你解釋了。”孟雪晴鼓起勇氣看向徐雲起:“他那天看到你有點激動,但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見你回來了,看起來很好,他很高興。”
說完,孟雪晴小心翼翼的看着徐雲起,觀察她的表情。
徐雲起不太願意提起孟嘉樹,也更不願意提起塵封數年的往事,但看着孟雪晴又縮回殼裡去,變成小心謹慎生怕她生氣的樣子,她心裡忍不住嘆了口氣。
也許,是該把僞裝癒合的傷疤扒開來,放出其中一直假裝視而不見膿血,讓傷口真正去癒合。
告別了往日的傷痛,才能迎來未來的甘甜,也許這個過程會很痛苦,需要承受煎熬,可是如果不現在當機立斷去放學療傷,也許內裡的傷痕就會一點點的加速腐爛,從內到外再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我那天有點反應過度。”徐雲起沉默半晌,終於接下了這個話題,她深吸了口氣看向孟雪晴:“所以我的態度大概也很惡劣,如果讓他感到受傷,我也很抱歉,不過他說的沒錯,我不太想看見他。”
孟雪晴臉色一僵,有些話自己說出來和被別人說出來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徐雲起今天下定了決心打破僵局,她沒有逃避,就這麼直視孟雪晴的眼睛:“當年幷州的那些人和事,我從來沒有一天真正忘記過,我這些年來這麼努力的生活,不過是想讓自己儘量不去想,我並不真的那麼堅強,因爲忘不了,所以害怕,所以不想見,不是針對誰,雪晴,難道你不也一樣嗎?你那麼努力從幷州出來,離開你父母的羽翼,在盛京拼出自己的天地,就是因爲在幷州這些往事會逼得你發瘋,讓你活不下去,因爲你也同樣一天也忘不了曾經發生過的事,對不對?”
“雲起……”被突然揭開傷疤,孟雪晴猝不及防,還有點狼狽。
但徐雲起沒有給她緩衝的餘地,她想一勞永逸:“當然我們並不只是努力在逃避和遺忘,也是想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因爲潛意識裡都清楚,雖然事情過去了,雖然我們離開了,可只要人還在,關係還在,就不可能永遠這樣逃避着過日子,終有一天我們需要面對比十多年前更加激烈地對抗,當年我們所有人都輸得一塌糊塗,可如果事情再次發生,誰也不想輸了,不是嗎?”
徐雲起乾脆的點出問題的癥結:“當初我們年輕我們稚嫩我們無所依仗,所以只能任人擺佈;但也正因爲年輕,所以可以從頭再來;如果現在再來一次,沒有誰敢說輸就輸了大不了從頭再來,因爲輸了的話可能這輩子就完蛋了,可誰又想要完蛋呢,生活纔剛剛開始精彩,不是嗎?”
孟雪晴沉默地聽徐雲起說着,眼角慢慢反其晶瑩的淚光。
聽到後面,她不再發抖,不再抗拒,任由眼淚落下來,就這麼無聲地哭着,好久好久,徐雲起也不去打擾她,就讓她這麼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緒。
她和孟雪晴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認識了,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對於孟雪晴的性格她還是非常清楚的,這就是一個外柔內剛的、要強的小姑娘,總是寬於待人嚴於律己,這些年來,因爲當初的事一個人還不知道難過成什麼樣,可偏偏誰的面前也不能流露,最親的人最愛的人卻是她最愧對的人,只好人前強顏歡笑,這眼淚都不知道自己憋了多久,如今痛快哭一場也好,省得悶久了真的成了病。
所以徐雲起也不去勸她,只是默默將紙巾遞給了孟雪晴,看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形象全無,好在兩人要了包間,比較私密,不怕窺探。
等孟雪晴面前的紙巾堆成了小山,她鼻子眼睛又紅又腫,她終於停下來了。
徐雲起笑了起來:“完蛋了,你哥你男朋友不知道你今天跟我約會吧,你要是這樣回去回頭他們要來找我算賬了。”
“他們纔不敢,我哥現在對你一腔愧疚,你要星星他不會給月亮;阿輝麼,養家餬口安身立命還得靠着博文哥,哪敢得罪你啊。”孟雪晴白了徐雲起一眼,有心情說笑了。
徐雲起心情一鬆,知道孟雪晴這是放鬆下來了,便抿嘴而笑。
孟雪晴深吸了口氣,懶洋洋靠在了椅背上,擡頭望天花板:“好久沒這麼痛快的哭過了,真舒服。”
“誰讓你這些年過得那麼壓抑,誰不需要努力啊,你以爲我在美國這些年就不忙不累?揹負再多也得先保證自己活着,把自己憋死了還談什麼未來,想開點你能活好,想不開你纔會英年早逝。”徐雲起撩起‘毒牙’百無禁忌:“我可不想給你送終聽到沒,那種事交給你未來的兒女去做!”
孟雪晴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還能不能好了,嘴還那麼貧?我那裡就至於要死要活了?”
徐雲起橫了她一眼:“你再這樣下去沒幾年就能重度抑鬱,重度抑鬱症患者的自殺率你要不要自己去查一下?別不識好人心,長點心吧姑娘,你不是小孩子了,多大事要這麼糾結,過去的事誰忘得掉啊,那麼大的坎呢,忘不了就放着唄,你能做的你都做了你還要怎麼樣,你愧疚一輩子對我有什麼好處?我就需要你的愧疚來過日子嗎?不知所謂!”
開了這個口子,徐雲起就壓根不客氣了。
孟雪晴嘟囔,“這不我和你情況不一樣啊,要是當初做錯事的人是你,你就能不愧疚?”
徐雲起都快要被孟雪晴氣笑了:“喲,你做錯什麼事了啊?咱兩同一天同一時候同一個產房出生是你的錯?護士把我們兩抱錯了是你的錯?我親爹親媽不肯認我是你的錯?咱兩認識那麼久了你是誣陷過我呀還是陷害過我呀還是利用過我啊還是拿我當擋箭牌了呀?”
孟雪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徐雲起眯起眼睛:“所以說,你到底對我愧疚些什麼?有什麼好愧疚的?你年紀輕輕就提前老年癡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