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木槿

5、木槿

司瑜言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了,暗紅色的光芒從窗戶外照進來,灑在他臉上猶如鍍上了一層佛光。

進了藥王谷就水米未進,司瑜言此刻早已腹中空空,這時他鼻尖一動,聞到了空中飄來的食物香味。循着香氣走出連翹院,他看見對面的木槿樹下有個灰撲撲的小身影,正從食盒裡端出飯菜,擺在花枝下的青石桌上。

還有一壺酒,陳年女兒紅。

司瑜言眸色一亮,快步走過去,優雅地坐了下來,順手就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飲下。

清冽的酒味,攜着淡淡的藥香,司瑜言抿抿脣,等齒頰生香的感覺瀰漫了全部口腔,方纔慢條斯理給目瞪口呆的脈脈投去一個略加讚許的眼光。

“還行。”

看在她主動送來酒菜的份上,司瑜言決定暫且不追究她犯下的滔天大罪,而是坐直了身子頤指氣使:“斟酒。”

脈脈瞪大眼盯着他,又是一副“被美呆了”的表情,惹得司瑜言不悅。他凝眉輕哼:“你是傻了還是呆了,沒聽到?”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問一個小聾子聽沒聽到,他才傻了。

“咳……”司瑜言尷尬地咳了一下,擡手指了指酒壺,仰頭對脈脈說:“給、我、倒、酒。”

哪知脈脈忽然生出一副惱怒神情,把酒壺搶進懷裡藏着,氣得臉都紅了:“不給你。討厭!”

……她說什麼?討厭?!

正當司瑜言懷疑自己聽錯了的時候,從木槿院裡走出一個男人,長身修立如芝蘭玉樹,不疾不徐地朝這方而來,遠遠瞧着頗有氣韻。但是等近了纔看見他的一張臉竟然有半邊都是累累傷痕,而另外半邊卻是十分俊朗奪目。

美玉有瑕,甚爲可惜。這是司瑜言對疤面男子的第一印象。

“脈脈。”疤面男子喚了脈脈一聲,而脈脈竟然像彷彿聽見了呼喚一般轉過頭去,在看見他的時候瞬間露出略微羞澀的笑容。

“辛復哥哥。”

聽她說過好些話,唯獨這四個字發音最好,而且透着股子能滴出水的甜蜜。司瑜言莫名其妙就不高興起來,陰暗地想這小聾子該不會是裝的吧?不然怎麼能“聽見”這個叫辛復的男人喊她呢?

辛復含笑走過來,醜陋的半張臉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溫柔。他親暱地揉了揉脈脈額頭:“每次你都能發現我。”

“聞的。”脈脈仰頭望着高大的辛復,臉頰兩個小梨渦,“好香。”說着她就把鼻尖湊在辛復胸口嗅了嗅,接着揚起臉笑意斐然。

辛復低低笑了起來,屈指在她鼻尖上一刮:“調皮。”

司瑜言見狀臉色更差了,輕蔑瞥了脈脈一眼。

小哈巴狗!

雖然小聾子作爲一名奴婢的自覺性差了點,但司瑜言看在一桌清爽小菜的份上還是決定大度的不計較了,可是還沒等他拾箸開吃,脈脈已經拉着辛覆在他對面坐下了。

不僅如此,小聾子還把懷裡的酒給了辛復,順帶撅嘴瞪了司瑜言一眼。

“他,偷喝。”

完全是告狀的語氣。

不不不……不是給他準備的?

晴天霹靂。司瑜言萬萬沒想到自己會錯了意領錯了情!

“還好沒有、被喝完。”脈脈心痛極了,愈發不滿司瑜言的所作所爲,委屈地對辛復說:“十六年,女兒紅,很珍貴。”

“無妨。”辛復大方朗朗,主動給司瑜言斟上一杯,“美酒待客,理所當然。”

司瑜言的耳根子一下就燒了起來。

留下蹭吃蹭喝?他怎麼能做這麼掉價的事!

瀟灑拂袖而去?那會讓小聾子看笑話的!

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司瑜言如坐鍼氈。

還好宋西及時出現化解了尷尬。他提着食盒匆匆走來,看見司瑜言坐在院外的木槿樹下,擦了把汗過去:“公子您醒了,小的剛剛下山取暮食去了。”

司瑜言暗暗鬆了一口氣,昂着高傲的下巴隨口吩咐:“就擺這兒。”接着他對辛複道:“承蒙兄臺款待,我便添幾個下酒菜罷。”

宋西從八層的食盒裡端出一樣樣繁複又精緻的羹餚,直把脈脈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澄玉生輝、雪霽紅霞、鬆梅五子……請慢用。”宋西一邊佈菜一邊報上菜名,統共八菜一湯一羹,把小小的石桌佔據得滿滿的。即便這樣,宋西還一臉歉意地對司瑜言說:“請公子將就用一些,等明天鐵索架好廚子就能過來了,今兒個地方有限,他實在沒法多做幾樣。”

司瑜言撇撇嘴,意興闌珊的樣子:“罷了。”他手腕一動,宋西趕緊送上一雙鑲銀的牙箸。

脈脈看着自己做的那幾樣家常小菜,再對比宋西拿來的畫兒一般的食物,自然而然感到差距。她有些氣餒,想把小菜都端下去藏起來,可是辛復已經下筷夾起一塊藕帶放進嘴裡,轉過頭對她笑:“很好吃。”

脈脈眼睛一亮,邀功似的又指着嫩筍要他吃。辛復笑着嚐了一口,豎起大拇指:“很鮮。”

脈脈抿嘴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辛復把筷子遞進她手裡,催道:“你也吃。”

司瑜言看兩人吃得津津有味,頓時對自家廚房裡出來的飯菜沒了胃口,再瞧那邊翠綠綠的野菜白生生的竹筍,他猜測……味道應該還不錯?

“這位兄臺,”司瑜言想了想幹脆端起酒,向辛復問道:“在下司瑜言,請教尊駕姓名。”

辛復也端起酒,半張好臉實在是溫雅俊秀:“久仰司兄大名,鄙人姓辛,單名一個復字。”

“原來是辛公子,幸會。”司瑜言頷首,瓷杯一碰,兩人同飲。

交換了姓名,司瑜言若無其事的重拾牙箸,又若無其事的把筷子伸向那盤清炒藕帶,再若無其事一問:“辛公子也是來求醫的?”

藕帶入口,甜脆清爽,確實不錯。

辛復裝作沒有看見他的動作,夾了一塊芋頭,道:“不錯,我爲治臉上的傷而來。那司公子也是求醫?”牙關一合,芋頭入口即化,綿軟香甜。

“確實。”司瑜言神情嚴肅,然後明目張膽地又夾了一塊煎豆腐喂進嘴裡。嗯,外酥裡嫩,沒想到小聾子廚藝還不錯。

辛復說:“藥王谷醫術非凡,想必司公子一定能藥到病除。”

司瑜言一本正經:“那是自然,否則在下也不會慕名前來。不知是哪位神醫爲辛公子診脈開方?”

他的筷子伸向那盤嫩筍。

辛復悠悠舉杯:“是靈藥姑娘。”

司瑜言的手腕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又說:“聽聞施翁最爲得意的弟子便是靈藥姑娘,由她出馬,辛公子康復指日可待。在下先道一句恭喜了。”

“承您吉言。”辛復揚手舉杯示意,淺淺啜下這杯女兒紅。

司瑜言如願以償吃到了筍,卻味同嚼蠟,囫圇吞下去,又想去拈另一盤脈脈做的菜——韭菜蝦仁。

啪嗒。冷不丁手背被人襲擊,司瑜言吃痛頓時炸毛,擡眼兇狠地望着打他的那人。

“不能吃!”脈脈剛纔左看看右看看,只顧着辨認倆人說什麼,直到他們不說話了,她低頭纔看見司瑜言竟然要吃這道菜,於是想也沒想就拿筷子扇了他的手背。脈脈忽視了司瑜言兇惡的眼神,把韭菜蝦仁端開放到辛復面前,很認真地說:“辛復哥哥吃,你不許吃。”

司瑜言:“……”誰稀罕你的破野菜了!

“哼。”司瑜言鼻腔發出一道不屑嗤聲,沒好氣道:“宋西,盛羹。”

不吃就不吃!小聾子有什麼了不起!

宋西趕緊動手舀那碗名叫“澄玉生輝”的湯羹,脈脈看見問道:“這是什麼?”

司瑜言不理她,心想吃你兩口菜你都不讓,我憑什麼告訴你?小氣的小聾子!

宋西則是有問必答:“是蟹黃還有蟹肉做的。”

脈脈恍然大悟,然後站起來擋住宋西:“這個,也不能吃。”

宋西:“?”

吃你的菜不許,怎麼吃自己家的菜也不行?小聾子你別太過分啊!司瑜言正要發飆,卻見脈脈指着他胸口,很認真地說:“有傷口,不能吃,會爛,就長不好了。”

……

司瑜言扯了扯嘴角,忽然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那算了。”他的臉色瞬間陰轉晴,示意宋西把羹拿走,然後說:“盛飯。”

宋西便問:“公子想吃粟州的米還是南湖的米?”

司瑜言眼角瞟向脈脈,問:“你的是什麼米?”

脈脈只顧埋頭吃菜,沒看清他嘴巴說什麼,一時怔愣。倒是辛復接過話頭:“就是普通的粳米,司公子恐怕吃不慣。”

“就吃那個。”哪知司瑜言看見脈脈吃得香,也非要嘗一口不可,於是宋西只要涎着臉去哀求脈脈。

“脈脈姑娘,不知您還有沒有多餘的……”

脈脈看了眼裝飯的瓷碗,只有兩個。一碗是給辛復的,一碗是她打算自己吃的,哪兒還有多餘的分給別人?她正要拒絕,可一擡頭看見宋西可憐巴巴的哀求眼神,頓時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好把自己那碗飯刨了一半給他。

“謝謝!謝謝脈脈姑娘!”宋西興高采烈捧着碗,端回去奉給司瑜言,“公子請用。”

司瑜言臭着臉吃下一口,表情沒有變化,但接着很快把一碗飯都吃光了。

心滿意足。

用完了飯,宋西和脈脈很自覺地收拾碗筷,連辛復也主動幫忙,唯獨司瑜言一副大老爺的樣子,抱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冷眼旁觀。

宋西暗想:脈脈姑娘是公子的春天,春天是轉瞬即逝的,怎麼能因爲這些瑣事讓公子無法和她約會獨處呢?

於是宋西熱情地把盤碗一攬,對脈脈說:“脈脈姑娘您休息,我來做這些!”身爲司家小廝那是必須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而且還要有雷電般的辦事速度,不等脈脈拒絕,宋西已經拎着髒碗跑遠了。

等脈脈回過神來,歪着頭很苦惱地對辛復說:“他走得好快,我來不及,說謝謝。”

辛復忍俊不禁,看着她的眼神愈發柔和,摸了摸她頭頂:“那就留着下次再說呀。”

“辛復哥哥,”脈脈很喜歡倆人間親密的舉動,乖巧站在他跟前,微微低頭,有些羞赧地邀請:“我們去看,軟軟、小小的那個,好不好?”

她怕辛復不能理解,還特意用手比劃了一下。

司瑜言這回不僅聽見了還看見了,頓時一口氣提不上來。

這個小色魔,居然明目張膽邀約男人去看那、那個東西!

“哦,這個……”辛復蹙眉有些爲難,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她,“今晚靈藥姑娘要過來,我下次再陪你看,嗯?”

脈脈難掩失望神色,卻好脾氣地點了點頭:“……好。”

天色漸暗,山上夜路難走,脈脈得回去了。她向辛複道了別,一轉身看見司瑜言還臉色臭烘烘地坐在那裡,狹長的眼眸冷冷盯着她,直把她看得寒毛直豎。

“死魚……”內心掙扎一番,脈脈還是跟他開口說話了,但才說出兩個字就被司瑜言帶着殺氣的目光嚇得閉了嘴。

司瑜言冷冷道:“不準喊我名字,叫公……不,喊我言哥哥。”

憑什麼別人辛復就哥哥來哥哥去的,他卻要叫死魚眼!不公平!

“跟着我說,言——哥——哥——”

脈脈舌頭有些打結,半天才吐出三個字:“言、言哥哥……”

“嗯。”司瑜言滿意了,眉毛一揚笑得顛倒衆生,“說吧,叫我做什麼?”

脈脈遲疑地發出邀請:“你,和我看,嗎?”她又用手比劃了一下,表示是那個軟軟小小的玩意兒。

……

“看個頭!”

司瑜言臉色古怪扭曲,慢慢的臉都紅透了,紅到了脖子根。他陡然咆哮一聲,緊接着摔門進了連翹院。

脈脈一臉茫然,在門口站了片刻便帶着滿腦子的不解默默離開了。

才生下來的小騶虞很可愛啊,死魚眼爲什麼這麼生氣?

難道……他怕騶虞?!

脈脈由衷感慨:真是孱弱的男人啊。

昨天有童鞋猜對了,神秘生物就是滾滾!大熊貓!騶虞是傳說中的神獸,白虎黑紋,不食生物,也有人認爲是古代人對大熊貓的稱呼,所以這裡就用這個名字啦。因爲脈脈對“騶虞”的發音有困難她說話很不順暢有木有!,所以她採用了“那個軟軟、小小、粉紅色的”來形容剛出生的滾滾~~~

放心,脈脈以後會在小孔雀的努力下讓舌頭靈活的!你們懂得![表想歪!!!一脈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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