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的女子
這次戰役比他預計的拖得時間長,雖然糧草尚算充裕,但是長此下去恐怕不是辦法。
“下官可得再考慮考慮。”趙北易故意搖頭晃腦地說着。
“日落之前沒有退敵良策,軍法從事。”他平淡地說。天才剛亮,到日落的時間還多的是。
趙北易立刻哇啦哇啦地叫起來:“子寧!我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你居然要把我軍法從事?!”
他擡起眼皮瞟了趙北易一眼。
趙北易垮下臉,說:“是是是,你大將軍治軍嚴明人所周知,我也不過說說罷了。不過你要我想什麼退敵良策?你自己不是早就成竹在胸了嗎?”
“是麼?”他淡淡一笑,反問。
“怎麼不是?”趙北易說,“本來這兩年乾旱,收成不多,我軍的糧草其實不能支持太久,可現在我軍依然糧草充足,原因就在於七日前我們從敵方搶來了糧草。兩軍對戰,取敵方糧草一鍾,比從己方運送糧草二十鍾更見其效。再說,下官已經按照將軍的吩咐在西邊的山谷設下埋伏,那些因爲糧草被奪的胡人只要一追來,鐵定就是有來無回了。”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時,門外傳來衛兵的呼喊:“報告,敵軍接近——”
戰事按照他和趙北易預料的發展,本來在山谷的窄道用火攻應該很快就能結束,可沒想到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將燒起來的大火很快就澆熄了,同時山谷裡還吹來了一陣大霧,生生讓對方的將領跑了。
“搞什麼鬼?!”趙北易狠狠地一捶帳內的案桌,“你說,下雨還好,要不是那陣該死的大霧,我就不信我們堵住山谷兩頭還能讓他們跑了!”
“那陣大霧的確來得奇怪……”他過去看過那麼多有關天氣變化的古書文獻,卻怎麼也不明白爲何正午時分會有那麼濃的大霧。
“莫非老天助他們?”趙北易憤憤地說。
老天相助?他緊皺着眉頭,若這次僅僅是天氣變化也還罷了。“你不是很喜歡易經法術之類嗎?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喚來大霧?”他問。
趙北易瞪大了眼睛,說:“子寧,你不會想告訴我,這場大霧是有人用法術弄出來的吧?”
“我現在只能說,不能排除這一點。”他抿着嘴脣,“如果真是這樣,我們恐怕有一場硬戰要打。”
趙北易冷靜下來,吸了一口氣說:“我馬上想辦法去查清楚。”
“嗯。”他略點了一下頭,說,“今天士兵都辛苦了,我去獵頭羊給大家加菜。”
“你、你去?”趙北易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你身爲軍中主帥,居然擅自跑出去?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
“我就在這後面的山裡轉轉,能遇到什麼危險?”他笑着反問。
“說不定有對方的探子摸進來了,他們見你落單,指不定要偷襲於你,若是擒住了你,我們不就敗了嗎?”趙北易有些激動地大叫起來。
“你冷靜點兒。”他輕鬆地拍拍趙北易的肩膀,說,“別太緊張了,對方怎樣也不可能有一大隊人馬混入我們的後方,即使有探子,頂多也是兩三人,憑我的功夫難道還對付不了他們嗎?”
“可是……”趙北易絞盡腦汁地想着要怎麼去阻止這位突然任性起來的主帥,“將軍,我們有八千將士,就算你獵來一頭羊,我們也不夠分不是?”
“也對。”他笑了笑,“別擔心,我會盡可能多打些獵物回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北易叫道。
“我知道。”他收起笑容,說,“說不上什麼原因,我總覺得出去走走會有意外的收穫。”
趙北易狐疑地看着他。
“不要緊,我頂多三個時辰就會回來的。”他訂出回來的時間。
“好吧。”趙北易勉爲其難地點點頭,“你是大將軍,你該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還有,如果你出了什麼事,就算我不自刎謝罪,大王也會把我打卸八塊。請你也多我的性命考慮考慮,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你真像個老媽子。”他取笑了趙北易一句,換上普通士兵的裝束,背上弓箭,提着自己的佩劍便悄悄離開了軍營。
外面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這種時候出去的確不太安全,也難怪趙北易緊張得嘮嘮叨叨。可是正如他剛纔對趙北易說的,他覺得出來走走會有些收穫。天邊昏黃的晚霞暗沉得猶如蒙土染血的戰甲,這讓他的心情惡劣了幾分。他撥開半人高的草叢往前走着,忽然,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飛快地從他眼前的草叢竄過。他警覺地拔出佩劍——應該不是胡人的探子或士兵,那個白影比起人來還要小上數倍,也許是什麼野獸。“還真是來打獵的。”他自嘲地笑了笑,收起佩劍,取下長弓和一枝箭,準備隨時彎弓射殺會出現的獵物。
“轟隆隆——”頭頂忽然響起了悶雷。
這地方的天氣好生詭異,此時並非春夏雷雨季節,爲何天色將晚的時候打起雷來了?草叢裡傳出“淅淅簌簌”的聲音,隆隆的雷聲像追着那動靜而去,突然,他聽到了一個短促的慘叫聲。
有人?!他小心地接近,撥開草叢看到的卻是一個被捕獸夾夾傷跌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姑娘,你是何人?”本想上前查探女子的傷勢,但是在這種隨時會演變成戰場的地方會出現一個女人,實在不得不讓他防範。
“轟隆——!”頭頂炸響一個天雷,雷聲近得彷彿就落在他耳邊一樣。
“呀——!”女子聽到雷聲,嚇得瑟瑟發抖。
“姑娘?”
“我是爲了救人啊,又不算違背天理……”女子抖着聲音說話,可是又不像是在對他說。
“姑娘你沒事吧?”他看到女子腳上被捕獸夾弄出的傷口正在涓涓流血,也顧不得她是不是敵方細作,趕緊上前詢問,一邊拿出傷藥一邊說,“快止血。”
女子似乎這才發現他的存在,擡起眼睛驚訝地看着他。這名女子長相柔美,一雙漆黑的眼睛溫潤明亮,可是此刻這雙漂亮的眼睛裡盛滿的是驚慌和害怕。“你是誰?”女子往後縮了縮。
“姑娘不必驚慌,在下不過是想替姑娘療傷。”他溫和地說。
“你、你別過來!”女子的模樣甚爲恐懼。
“好好好,你先把傷藥擦了,給自己包紮一下傷口。”他沒有繼續靠近那名女子,只將手中的傷藥遞上前。
這時,草叢中刮過一陣強風,半人高的草被颳得幾乎要折斷了腰。他站定了身子,定睛一看,他眼前竟出現了一名身穿藏青色衣袍、表情嚴肅的男人,而坐在地上的女人看見這個男人,更是嚇得面無血色。“你私自施法降雨和施放大霧,已經觸犯天條。”藏青色衣袍的男人冷淡而嚴肅地說。
“我是爲了救那些人!他們被火燒,又沒有路逃走,我是爲了救他們……”女子儘管害怕,但還是抖着聲音說着。
“生死自有閻王定奪,豈容你小小妖孽擅加干預?”男人說話的語氣讓子寧想起被凍結的河面,一樣的冰冷僵硬。
什麼?沒想到出的這趟門真的有收穫。“今天正午的那場大雨和大霧是你乾的?!”雖然插嘴恐怕恨失禮,但他太驚訝了,實在忍不住。
藏青色衣袍的男人注意到他,卻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禮,“原來是閣下,以人界的時間來算,好久不見了。”
“咦?”他聽錯了嗎?“聽尊駕的語氣,似乎曾與我相識?”可是他並不記得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
“不敢當。”男人抱拳一揖,“閣下到人界歷劫,倒是學了不少這人界的繁文縟節。閣下爲何在此?莫非是爲了追這妖孽而來?”
“妖孽?”他轉頭看了看那名白衣女子,沒想到趙北易嘴上常常唸叨的妖魔鬼怪竟真實存在!“不,我只是想着來獵些野味,給打仗辛苦了一天的士兵們吃點好吃的。”他搖搖頭,儘量用平常的語調說話,“不過從你們方纔的對話來看,這位姑娘今日降下大雨和大霧乃是爲了救人性命,並不清楚其中是一場戰役,尊駕是否能念其本是一片善心,這次放過她?”只是他可不要這位姑娘再發一次善心了。
男人皺眉似在考慮,過了一會兒,說:“既是閣下爲其求情,對那些人的生死似也沒有影響,這次我便放過她。”說完,男人竟化作一縷青煙在他眼前消失了。
“姑娘,你的傷還好吧?”他這才上前詢問女子的傷勢。
女子咬着嘴脣,應是十分疼痛,說出口的卻是:“我不要緊的……”
“怎可能不要緊?”他失笑,即使是妖也會痛吧?“趕快將傷藥敷上吧。”
女子的臉上還殘留了幾許驚惶,說:“你是什麼人?”
“我是歸國的將軍子寧,若非姑娘今日一場大雨大霧,恐怕我就不用繼續在這黃沙之地苦守了。”他淡淡一笑,見女子沒有動作,他只好先將傷藥塗抹在女子的傷處,惹得女子慘呼出聲。“現在是有點痛,不過明日就會好多了。”他柔聲解釋。
女子似有不解,說:“你願意救我,你應該是個好人,但你爲什麼要害死那麼多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無奈道。
女子眨着一雙水亮的眸子,說:“你討厭打仗,可是卻沒有辦法不來打仗,對嗎?”
有些意外這女子說中了他的心事,但他沒有回答。
“謝謝恩人你救了我,我才免遭五雷轟頂之刑,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恩情,讓你過你想要的生活。”女子揚起璀璨的笑容。
“我並不需要你回報什麼……”讓他過他想要的生活?這是多麼遙遠的事啊?
“不,我已經決定了。”女子看來柔弱,性子卻意外的剛強固執,“我會跟在你身邊的報答你的。欠下的恩情終歸是要還的,即使現在不還,到來生也還是要還,所以請你答應讓我留在你身邊。”
“姑娘,你的家人不會擔心你嗎?”
“我叫柔娘。”女子柔柔地笑道,“我會告訴我的家人,他們會同意我的做法的。”
他啞然失笑,說:“若姑娘真想報恩,那麼就請你不要再隨意發你的善心,否則我不知還要在這裡耗上多少時日了。”
柔娘笑着點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