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見面
子寧將軍見過歸王回到自己家裡,有點意外地看到等在他家門口的人。“卞俞雷?你怎麼回來了?”他接到大王的急召單獨趕回來,爲什麼卞俞雷也跟着回來了?
不過卞俞雷似乎不準備回答他的問題,隨意地笑了笑,說:“來者是客,將軍大人不會不請在下進去坐坐吧?”
他略皺了下眉,開門領着卞俞雷進去。
“偌大的將軍府連個僕役都沒有,泡杯茶也要將軍大人親自去,這不是徒惹笑話麼?”卞俞雷看他端上茶來,笑道。
“本來家裡也只有一名管家,過去有柔娘在家打理,她走了之後,我每逢出征都讓管家放假,只要每半個月來打掃一次,出征回來前他回到這兒就可以了。”他也懶得生氣了,只說,“這次提前回來了,也莫怪他沒有在。”
卞俞雷似笑非笑地搖晃着杯裡的茶水,說:“歸王找你做什麼?”
“敘舊。”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你們是舊識?”卞俞雷掀了掀眉毛,上揚的語氣透露了他的不信。
“嗯。”他也沒有隱瞞,“大王登基之前,我曾當過大王的師傅。”
“難怪後來成將軍了。”卞俞雷半是調笑半是譏諷地說。
他沒有接腔,他很清楚大王根本不希望他上戰場,他到現在還記得他提出爲了幫大王奪回兵權而要出任將軍時大王那混雜着志在必得、無奈,還有不捨的表情。在他眼裡大王還是個孩子,儘管現在他已是個獨擋一面的君主,但對他來說,大王仍是個孩子。“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他問。
“你有個朋友叫趙北易對吧?”
他一凜,“對,你怎麼知道?”
“我是來通知你,你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卞俞雷說。
“什麼意思?”
“就是再也見不到的意思。”卞俞雷的笑容非常刺眼。
“你殺了他?”他握緊拳頭。
卞俞雷笑着瞥他一眼,風輕雲淡地吐出一個字:“對。”
“你!”他倏地揪住卞俞雷的衣襟,看着卞俞雷毫不在意的表情,他不禁又懷疑起來,“你在騙我?”趙北易和卞俞雷怎麼會湊到一起?
卞俞雷輕鬆地推開他,嘴角掛着輕蔑的微笑說:“我可沒有騙你。對於不自量力的人我向來不吝於告訴他們和我的差距是多少。”
趙北易……王竟說趙北易來見過大王之後便騎快馬離開,難道他便是去找卞俞雷?可是,爲什麼?他只記得趙北易曾說起想見見他身邊的“奇人”,可那也僅止於見面罷了,難不成他還想跟卞俞雷切磋嗎?只是切磋,卞俞雷又何必痛下殺手?“爲什麼?”他沉鬱地問,“他與你遠無舊恨,近無新仇,爲何要殺他?”
“你想不出?”卞俞雷冷笑道,“究竟是將軍你的腦袋根本沒有人情世故,還是你對自己的評估有問題,把自己看得不值一錢?”
“並非如此。”他說,“即便是朋友,我也無從得知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卞俞雷惡意地笑道:“他爲了破除我在你身上所施的法術,好保全你的魂魄,前些時候來找我——正確來說,他是來殺我的。”
他一個踉蹌,跌坐在矮几上。
“我得告訴將軍大人,你的那位好朋友趙北易不自量力的下場。”卞俞雷湊近他,還是那副可惡的笑容,“魂飛魄散,永世不能輪迴。”
他睜大了眼睛。他的妻子柔娘是妖,所以他對於神仙妖魔鬼怪還是有所認識,若有魂靈,死後入鬼界,到有一天重入輪迴,終有機會回到這個人世間,即使自己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世界也不再是從前的世界,但終究是一個新的開始。可一旦魂飛魄散,這個人、這個靈魂,就完全結束了。
“不是正好麼?”卞俞雷揚起脣角,說,“本來只是你一個人,現在有朋友先去了,這樣你即便魂魄消散,也總算有個伴了。”
他應該非常生氣,即使是怒髮衝冠也不過分,可他卻沒有爆發他的怒氣——很可笑,他過去所有的痛苦、怒火都往自己肚子裡咽,從未在人前顯露過多的情緒,偏偏在這個卞俞雷面前很經常發怒。可是現在,他什麼都不想說,也什麼都不想聽到!先是柔娘,接下來的趙北易,是不是所有和他親近的人都會遭殃?莫怪乎當年他出生之時被稱爲災星下凡,不被爹孃所喜,由師父撫養長大。
“你出去。”他冷冷地對卞俞雷說,“請你離開我家。”
卞俞雷饒有興趣地看着他,“怎麼?我以爲你會氣得想殺我。”
“趙北易的事我不想和你理論。”現在他即使掀破屋頂,趙北易也不能活轉過來。想到這裡,深切的淒涼攫住了他的心臟。
這時候卞俞雷卻挑高了眉毛,“你這是什麼反應?”
“想自己冷靜一點的反應。”他起身說,“請吧,恕不遠送。”
“你是死人嗎?”卞俞雷問。
他看了卞俞雷一眼,他看出卞俞雷生氣了,可是他不懂,好朋友被無端殺死的人是他,應該發怒的人也是他,卞俞雷這個加害者憑什麼在他面前表演怒氣?
“如果不是死人,爲什麼你沒有反應?”卞俞雷一把扯住他放鬆的手腕,“聽到你的好朋友被我殺死,你爲什麼不殺我報仇?我就在你面前,你爲什麼不痛打我一頓?以前還會因爲我不救你的手下發點脾氣,如今聽到好友被殺卻毫無反應?”
“因爲我沒有必要對你生氣。”他說,“我只認爲自己太傻。”看着卞俞雷挑起眉毛,他冷冷地繼續說道:“我們第一次在雞靈山見面的時候,我們的確約定過,我答應你的條件,你不會傷害我身邊的人。我本以爲像你有這樣能耐的人,至少不屑於毀約,我甚至曾把你當作是值得信任的人,可很顯然是我自以爲是。你說得對,趙北易魂飛魄散,他日我也魂魄消散也總歸有人陪伴。放心,我並未打算違揹我答應的事,你不仁我不義的事我做不來。反正世上已沒有我留戀的人,我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卞俞雷的眼中跳動着火苗。他不知道卞俞雷心中到底打着什麼主意,不過,他沒想到他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當然,他更不知道卞俞雷在得知次日他被歸王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時,卞俞雷那雙跳動着火苗的眼睛浮現出他從未見過狠決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