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章 一推之威
不必沈素提醒,佟林已經感覺出身上的不對勁,然後扭頭向後望去。越過自己的肩膀,他看到了兩隻巨大的灰色翅膀。翅膀就合在他的背後,彷彿長在他背上一樣,他想摸摸是否真的是這樣,於是將右手伸向背後朝上摸去,似乎是爲了配合他,右側的那隻翅膀輕輕向右展開爲他的右手挪出一個地方。
佟林仍然在摸索,沈素的注意力卻被那隻展開的長達兩米的翅膀完全吸引了過去。她是學美術的,入大學後老師對她講的第一句話就是“發現美並描繪美”,這些年來她一直身體力行,對於美的感覺遠遠敏銳於一般人。眼前的這隻巨大卻精緻的翅膀無疑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事物之一,如此多形狀不同、長短不同、柔韌度不同、色澤不同的羽毛以一種近乎神蹟的順序排在一起,可以肯定地說,它一定能位列前三。發現美,這一近乎本能的反應讓她暫時忘記了身在何處,只記得看那隻翅膀。
佟林只摸了一遍就已經確認那翅膀的確是長在自己背上的,翅根處正是那兩個橢圓區域。經歷過剛纔浴火般的痛苦,他此時反而不太吃驚,腦子裡盤旋的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傳聞。第一個傳聞由來已久,是說宏正國有個神秘的官方組織,它所有成員的身手都在經驗最豐富的軍人之上,而他們中絕大部分人的真正實力並不在於武力,而是在於他們的特長,有的可以控制其他人的精神,有的可以無視擋在眼前的所有障礙直接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還有的可以瞬間到達自己曾去過的任何地方,爲區別於普通人,他們被稱作異能人。另一個傳聞是自夜魘症候羣爆發後纔有的,一萬名患者中發病後還能僥倖存活的最多隻有一個,倖存者在病發後反而表現出遠超原來的生命力,而後,最多三天,這個倖存者就會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連屍體都找不到。這兩個原本被他當做無稽之談的傳聞越來越清晰地印在他腦中。
佟林突然右手在地上一撐站了起來,隨着他的動作,兩隻翅膀以可見的速度縮回了那兩個橢圓區域內,最後只剩下兩片光潔的皮膚和破破爛爛的衣服。
王哲早已嚇得屎尿齊流,此刻正無意識地趴在地上嘟囔着“夜魘症候羣”,自爬到門前三米處時他就已經精神失常,連向外爬都忘了。此時佟林距他足有十米,而且左腿上還流着血,只三步,佟林就以一種奇異的節奏跨了過去。半蹲下來,反轉過王哲的身體,佟林把手伸向王哲脖子裡,用力一扯,“啪”地一聲,他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青玉雕刻的護身符,他不知道這護身符有什麼作用,但是卻感覺得到它和自己的新血液有着某種聯繫。
目光直視進王哲的眼睛,佟林很快就在心裡給出了肯定的結論:瘋了!
再次站起來,佟林只覺得頭都要大了,因爲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沈素和王曉鋒都看到了他的夜魘症候羣,而且這兩人加上張子恆很可能已經被自己傳染了,這個躺在地下的該死的王哲該怎麼處理,還有那兩個原本守在門口後來卻被一聲“夜魘症候羣”嚇跑的警察……
逃避?這不是一個叛逆者的習慣!
佟林強迫自己冷靜下去,深吸了一口氣,卻全是王哲下身傳來的騷臭味,他不禁皺了下眉頭,朝一邊挪了兩步。在一旁站了許久的沈素這才反應過來,出聲問道:“學弟,你沒事吧?”
“呼,學姐,所有的事你都看到了,該如何解決,幫我想想辦法吧。”
“你先跟我說說你的情況。”精神緊張了太久,此刻的沈素已經平靜下來。
佟林毫不猶豫地將他對自己已經成爲異能人的懷疑告訴了沈素,事實擺在眼前,也不由她不信。繼而兩人又編出一個謊來,這謊實在太巧妙,幾乎連王曉鋒都能騙過。而對於沈素等人是否被傳染了夜魘症候羣這件事沈素態度還是挺樂觀的,平靜地道:“現在已是夜魘症候羣的消亡階段,傳染性早沒那麼強了,更何況學弟你這個還不是一般的症候。算了,不說這個了,生死有命,要得早得了。”
看沈素終於又露出她大方開朗的一面,佟林心中一鬆,笑道:“咱們快忙起來吧,一會警察的大部隊就要來了。”
收拾停當,倉庫裡已經瀰漫開一股消毒水味,佟林拍醒了王曉鋒,後者一睜眼就一聲驚叫,如果不是佟林按着,恐怕都要鑽桌子底下去了。沈素在一邊平靜地把她和佟林編的那個謊說了出來,興許是她的平靜起了定神的作用,再加上那謊確實跟真的似的,竟就那麼把他糊弄過去。事實上讓王曉鋒相信佟林沒得夜魘症候羣的最大原因是:他不相信一個夜魘症候羣病發過的人還能活着。
在警察之前過來的是一幫穿白大褂而且身體所有部分都捂得嚴嚴實實的人,一隊人風風火火擡了個空擔架來,在屋裡轉了一圈後又風風火地擡着空擔架回去。
警察來的時候佟林的鼻子已經塌了下去,而且正塞着兩個棉球,沈素反覆向他們解釋佟林只不過是鼻樑骨被砸斷了他們纔敢靠近了問話。四個人的口供完全一致:王哲進門抓人,先將張子恆打暈,又一槍打在佟林大腿上,後來用槍口在佟林額頭上指指點點污辱佟林時敲斷了佟林的鼻樑骨,致使佟林鼻血狂流,王曉鋒和王哲都以爲是夜魘症候羣,前者被嚇昏,而後者則直接嚇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由於屋裡全是消毒水和王哲的屎尿味,再加上屋裡光線本就暗,警察們並未仔細搜察,最重要的一點,和王曉鋒一樣,他們也不相信一個夜魘症候羣病發過的人還能活着!所以儘管王哲從頭到尾嘴裡都嘟囔着“夜魘症候羣”,並沒有人真往心裡去。相反,頗有幾個警察對王哲此時的狀態幸災樂禍,他有老爹罩着,在警察局裡囂張慣了,早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
王哲和佟林被同時擡了出去,目的地是最近的醫院。王志皓趕來的時候,醫院裡精神科最權威的大夫送了他一句話:極度驚嚇所致,只能慢慢調養了。當他走進佟林的病房,看到的只是一張空牀,問過護士才知道已經被同學接回了學校。王志皓驅車來到首都大學的時候,一向沉穩老練的他手心裡也不禁出了汗,這並不是一個他可以爲所欲爲的地方。只不過是找個學生罷了,如此安慰着自己,王志皓走進了哲學系的大樓。五分鐘後,他匆匆忙忙跑下來,腦子裡重複着老教授的那句話:佟林啊,剛辦完請假手續,說要回家養傷。
是夜9點半,王志皓獨自在黑暗的書房裡抽着煙,猛吸了一口,然後用力把煙捻滅在菸灰缸裡,轉身從書桌抽屜中取出一個粉色小石片,一把捏碎。然後,他就對着空氣說起了話:“佟林,男,20,175公分左右,乘今晚9點始發自宏都的07次火車前往如州,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是。”
空氣中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嗯?是就是,怎麼還百分之六十?”
“醫院、學校、宿舍、車站,他一直比我快一步,所以沒見到他,無法百分之百確認。可是以一個普通人的體質,不大可能在大腿中槍的當天做這麼多事,而且他明顯是在躲什麼。”
“哼,躲?好了,如果是,會記你一功的。”
“多謝曹部長。呃……”
“嗯?還有什麼要說?”
王志皓頓了頓,想說的話終究沒說出來,話峰一轉:“事發時還有三個學生在場,要不要解決掉?”
“這種事還來煩我!”那邊的人顯然已經生了氣,接着屋裡驀地徹底靜了下來,只剩下王志皓粗重的呼吸聲。
確認對方已經斷了聯繫,幾分鐘後,“啪”,王志皓一巴掌拍在書桌上:“媽的,曹瑞!什麼東西!”
次日凌晨一點,一列火車呼嘯着穿行於夜空之下,如果不是火車的轟鳴,附近的原野一片寂靜,倒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佟林把頭靠在窗玻璃上,雙眼無神地倒映着外面的影像,腦子裡一遍遍回想着昨天發生的事,他根本睡不着。
沈素和他的同學送他上車的時候,他隨手把從醫院裡拄出來的那隻當幌子的拐遞給了沈素,並笑着道:“學姐,這支拐留着頂門用,防止色狼破門而入。”
沈素白了他一眼,卻差點把他的魂勾了去,他確定兩年來他從沒見過沈素對別人露出這表情。略呆了一呆,沈素已經換回了平常的表情,道:“新學期早點來,學姐我可是很期待再次見到你的噢。”
佟林一句“那我不走了”差點脫口而出,幸虧及時想起那些傳聞冷靜下來,這才順利完成了那個傳統意義上的送別。他對沈素有好感,可是絕不能表達出來,上大學前一次失敗的戀情讓他徹底斷了再戀愛的yu望。他不是被無視沒追上也不是被甩,而是在兩人相處了一個月後覺得完全明白了那個人而因此感到厭倦,他不想再傷害任何人。實際上不管他平時多麼和藹可親,在內心上,出於防衛性,他和任何人都保持着距離。有那麼一道界線,任何人都不可以逾越,而現在,沈素已經是他生活中離那條線最近的人之一了,大概是因爲曾被她親眼看到自己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蛻變吧。
上了火車後,沒過幾站他就把自己的坐位讓給了一位老人家,他則站到過道上。他的腿還沒完全好,但那不藥即愈的恢復力已經把他的腿傷治好了大半,他相信就算是站到家,下車的時候他的腿也能好了。
剛站了十幾分鍾,他的情緒突然不穩定起來,因爲他看到了一個長得比屠夫還像屠夫的列車員。那是個一米九多五大三粗的人,一說話猶如敲響了特大號的破鑼。他的職責很顯然是打掃衛生,然而態度卻極惡劣,彷彿每位乘客都欠了他錢一般,幾乎是以命令的語氣喝斥乘客擡腿擡腳挪包扔垃圾!只是因爲他長得粗壯高大,乘客們最多也只是瞪他一眼,沒人回嘴。這已經是佟林第二次見這個列車員了,從他進車廂起,佟林的眼睛就盯在他臉上。幾個月前,也是在這輛車上,當時他只是反感,嘲笑,而現在,那流淌在他體內的橙色血液使他的身體擁有了爆炸性的力量和速度,他想揍他,他可以預測自己能毫不費力地一拳擊中那蠢漢的喉嚨,之後,破鑼似的聲音就此從耳中消失,多麼清靜。出於職業特性,他忽然想到,爲什麼自己的態度會有如此大的變化?難道以前真的不想揍嗎?還是擁有了揍人的能力之後纔想揍?人在擁有了能力之後就一定要變得和沒有能力之前不一樣嗎?這麼想着,那列車員已經來到了他身前三米處,一個女生正站在過道上,被列車員擠了一下,嘴上頗有怨言。儘管聲音很小,連列車員都聽不見,佟林卻聽見了:“操!死胖子!老孃玩死你!”佟林的目光馬上就轉到了那女生身上,看她的裝扮也就是20左右,卻以老孃自稱,這是佟林對她感興趣的原因。感覺到了佟林的目光,女生猛然偏過頭來,眼神看似無意義,佟林卻察覺到了一絲隱晦的挑釁,好像是在說:“小子,不服?!有種來幹我啊!”
一股無名邪火從佟林心底升了起來,他突然有種衝過去狂吻那女人的衝動。等等,狂吻一個陌生人?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列車員可不等他,已經彎着腰將地下的垃圾掃到了他腳下,然後頭也不擡地吼出了那破鑼似聲音:“哎,挪一挪!挪一……!”
下一刻,整個車廂都安靜了。佟林輕輕說了聲“挪你媽”,然後右拳重重地轟在了列車員的脖根處。列車員那龐大的身軀哼都沒哼一聲就趴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車廂裡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向這邊,自然也包括那個潑辣女人。佟林想過去跟那個女人說句話,卻發現身前的路已經被列車員的身體塞滿了,踩着他的身體過去?想想就噁心,於是他只能隔了三米遠開口道:“姐姐,以那種眼神看人很遭仇恨的。”
說完他就轉身走到兩節車廂的中間部分,身體斜依在右邊的窗玻璃上看向外面。他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去好思考一個問題:是實力的提升讓他有了這些邪惡念頭還是他本就有這些念頭但卻一直因爲實力不夠而被壓抑着?這顯然不好回答,對那個列車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早就想揍,而那個潑辣女人,他尚是首次對一個陌生人產生這種想法,這是不是自己受了太多刺激後產生的過激反應?這一想,就直到凌晨一點。
列車又到了一個大站,上車的人不少,找坐的,招呼讓道的,隔着窗子向外面的人說再見的,看得佟林直皺眉頭。火車出了站20分鐘車廂裡才又安靜下來,他正準備閉上眼休息一會,身後的車廂中突然傳來一聲女人尖叫:“呀!放開!”
這一刻他睏意全無,因爲他聽出來聲音是那個潑辣女人的。什麼人敢在車廂裡對她動粗?那個列車員?很快他就看到了真相。
那個列車員早跑沒影了,佟林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醒的。此刻,讓那個女人疼得呻吟出來的是一個一米八左右的長髮男子,他從正面抓住那女人的左手腕然後向外反扭過去,那粗壯的胳膊只要稍一發力就能把那女人的細胳膊扭斷。儘管他沒在動,那女人已經疼得額頭冒汗了。直到此時佟林才第一次端詳那女人的相貌,20出頭,化了濃妝,不是他喜歡和同情的類型。然而偏偏就在此時,那女人忽然扭過臉向他投來求助的目光。
長髮男子自然看到了他,於是他迎着長髮男子的目光走了過去。不問緣由,佟林道:“放開她。”
“滾!”長髮男子怒哼一聲,右手一把推向佟林的胸口。
“砰”,推是推到了,只是沒推動。
長髮男子微微一愣,然後嘴邊突然泛起笑容,似自言自語一般說了句:“今天事還真不少。”
笑容收斂的那一刻,長髮男子再次低吼一聲:“滾!”
這絕不是人應有的力道!佟林像炮彈一樣隨着長髮男子的推力朝右邊的車窗飛去,有機玻璃的車窗也擋不住他身上的巨大沖力,“嘩啦啦”,玻璃全碎,佟林的整個人也消失在車廂外。冷風“呼呼”地往車廂裡灌,但最讓這節車廂裡乘客發冷還不是這冷氣,而是長髮男子那條長可及地長滿黑毛的胳膊。很顯然,正是這條胳膊把佟林推了出去。
“這車上還有個目標,在抓到他之前你最好別惹我!”長髮男子對正揉着手腕的女人道。說音落時,他的右臂也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只是衣袖已經全爛了。
長髮男子左手抓住那女人的右肩,正要拽着她一起走,從那扇碎了的車窗外突然飛進來一道灰影,在人們的驚訝聲還停留在喉嚨中的時候,灰影與長髮男子撞在一起,然後長髮男子在前灰影在後撞破了另一邊的窗玻璃同時消失在車廂外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