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谷堂的大門被打開,一個風風火火的腳步,踏了進來。他邊撩簾子,邊說道:“鬼胎啊,我這輩子還能見識到鬼胎啊!”
先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鬍子白花花的老爺爺。這應該就是孟冰和醜暖陽的師傅了。我跟孟冰關係熟了之後,孟冰曾經跟我說過,她的師傅,姓張,一大把年紀了,卻不喜歡別人喊他張爺爺,或者張師傅。非常堅決的,讓他們喊他張叔。
張叔後面緊跟着,是面色很不好的孟冰,和同樣臉色很不好的奉谷。
張叔進來。他先仔細打量着我,然後問孟冰,“這就是懷鬼胎的女娃?”見孟冰點頭,張叔又說道:“看她現在的樣子,單單氣血不足,就很麻煩。還有,她陽氣太弱。陰氣纏身已久,難辦難辦。”
孟冰聽到這裡,臉上倏地蒼白了幾分,她問:“她……她有救麼?”
張叔點點頭:“打了鬼胎,損幾年壽命。”
孟冰繼續要問什麼,奉谷突然說話了,“不能打。”一屋子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奉谷身上,他又說道:“麻煩您先用藥,將孩子穩住。”
我在一旁聽着,有些模糊,他們都在說我的事情。可我怎麼就聽不懂呢?
孟冰怎麼知道我懷的是鬼胎,是奉谷告訴她了麼?他只告訴了孟冰說,我懷的是鬼胎,還是將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也告訴了孟冰?
另外,鬼胎昨天晚上不是已經掉了麼?爲什麼還要打?
我咳嗽了一聲,將大家的目光,聚攏在我身上。我虛弱的問道:“張叔,我身上的鬼胎,還沒掉麼?”
張叔搖搖頭:“沒有。”
我急了:“那我昨天晚上受的疼痛,算什麼?”
張叔看了一眼奉谷,說道:“來這裡的路上,我也都聽說了。你昨天被人暗算了,有人用龍誕香,刺激了你肚子裡的鬼胎,所以它纔要折騰你。本來鬼胎能把你折騰死的,但是你的鬼老公,用了特殊的方法,暫時安撫住了鬼胎。”
龍誕香的香氣,能讓普通人,看到鬼魂。但。對於鬼胎來說,龍誕香是一種刺激,就像是有人不停拿錐子扎你一樣!
“鬼老公?”孟冰和醜暖陽,異口同聲的重複着。
他們兩個,同時將目光聚集到奉谷身上。
奉谷微微點頭。
孟冰和醜暖陽還不相信,指着他說:“你怎麼可能,不是人?”
“哼!不學無術!”張叔很不滿,說道:“讓你們平時好好學習,你們只知道玩,現在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麼?!”張叔的目光,特意盯着孟冰:“尤其是你,跟他們兩相處了那麼久,就沒發現他們倆中間有冥婚?你就沒發現,他靈臺特別模糊麼?那是爲了掩蓋,他靈臺沒有三魂七魄!”
孟冰發現過奉谷一些異常,但都以爲,是“高人”的原因,沒有做他想。
可奉谷不是高人,是兇鬼。
孟冰一言不發,乖乖受訓,末了,還非常認真的說道:“弟子知錯了。”這一句話,讓我有種穿越進武俠小說世界中一樣。
奉谷的身份,徹底暴露在了孟冰面前。
我曾經幻想過很多很多的情形,比如被孟冰發現異常,比如在捉鬼的過程中奉谷暴露了,又比如,我跟奉谷在一起一輩子,孟冰都沒有發現奉谷不是人,等等。
現在這樣的情形,是我從來沒有幻想過的。
張叔再次開口問:“你們究竟是要打掉鬼胎,還是穩住鬼胎?”老人家還特意提醒我說道:“你現在穩住鬼胎了,等鬼胎的月份越大,吸收的能量越多,可就越難處理了。過了這兩天,你們找老夫打掉鬼胎,老夫都不會老咯!”
孟冰急道:“太婭,你想好,鬼胎出生可是會要了你的命的!”
這些我知道,所以我毫不猶豫的說道:“打掉。”
張叔非常贊同我的選擇,立刻從兜裡,摸出一根金針來,“雖然很疼,但不會出血,不會給你的身體造成創傷,你可要忍住了。”創傷,指的是外傷,而不是說,我完全不會受到影響。
我的精氣,陽氣,被鬼胎吸走了一些,這是事實。
我認真的點頭,我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該做什麼樣的選擇。再痛,還能比昨天晚上痛麼?
張叔的金針要扎向我的穴位,但被奉谷攔住了。
他很無奈的看向我:“太婭。”他張嘴,又不知道怎麼說好:“你……你保住孩子好不……”奉谷話沒說完,我都沒吭聲,孟冰眼眶紅了,她伸手先給了奉谷一巴掌:“渣男!”
奉谷沒有躲避,承受了這一巴掌。
“太婭。”奉谷又叫了一聲。他看着我,我擡頭看着他,看到他眼神中,有濃烈的疲憊和……祈求。
這是我在奉谷的表情中,從來沒有看到過的。
我問他:“爲什麼?”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忍不住的在想:難道他的孩子,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麼?我在他的心中,就這麼點地位?
奉谷告訴我說:“我需要這個孩子。”
我問他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有機會,在保住我性命的前提下,把鬼胎拿走的?”錢雪的鬼胎都能被林宋拿走,我的鬼胎奉谷不可能沒有辦法!餘帥木號。
果然,奉谷說:“是!”
我心中一片荒涼,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和什麼樣的詞彙,來表述我現在的心情。
因爲他需要,他就可以讓我承受昨天死亡般的疼痛?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可是嘴脣乾裂,疼得讓我笑不出來。
我說道:“好,那我依你的意思。”我轉頭對張叔說:“抱歉了張叔,麻煩你幫我開一些安鬼胎的藥,能讓這個鬼胎不再折騰我,順順利利的生下來。”
我在“順順利利”這四個字上,加大了音量,清晰的咬着字,一個一個的說出來的。
“太婭!”
孟冰相當不理解,我爲什麼突然轉變了態度。
她將火氣撒在了奉谷身上:“你需要鬼胎,你讓她生下鬼胎,可她呢?她會死!一個沒有出生的,還算不上生命的鬼胎,比現在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有血有肉並且還愛着你的太婭還要重要麼?!”
孟冰說的話,也是我想要說的話。
所以,我改變了想法,不要打掉鬼胎,而是要留着他。
不要覺得奇怪。
我心裡難受到了極點,就有一種“豁出去”的衝動,什麼都不管不顧!
我倒要看看,我昨天晚上,承受的地獄般的疼痛,值不值得!我也要看看,隨着鬼胎一天天長大,我也一天天衰弱下去,奉谷是不是視而不見!還有,奉谷留着鬼胎,到底是因爲什麼需要!當我死後,他得到他的孩子,會不會只有興奮,會不會完全把我拋在了腦後!
胸腔裡的這口氣,堵得難受,我對孟冰說道:“孟冰,麻煩你扶着我去洗手間,我想洗個澡。”
孟冰還不死心,還想要再勸我。
我搖搖頭,說道:“我來這世界上一遭,總要得到點刻骨銘心的東西。”或是幸福,或是哀痛。
孟冰低着頭,沒有出聲,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看着張叔嘆息一聲,將金針收了回去,然後特別無奈的撩簾子走了。後面一直陽光帥氣的醜暖陽,臉色也特別沉重,他跟在張叔後面,也出去了。
房屋中,只剩下我、孟冰和奉谷。
我撐着身子,想要站起來……我說要去洗澡,就是要去洗澡的。
奉谷離我比較近,他伸手想要扶我,不過被我避開了。我拉住了孟冰的手,在孟冰的攙扶下,從牀上下來了。
站在地面上,腿軟,下身也疼。
孟冰過來的時候,似乎沒有看到我被子下面的情形,當她看到我裙子上粘着的乾涸的血液的時候,眼眶紅了,她忍者,沒有掉在眼淚。只是在把我送進洗手間,打開浴霸,幫我脫掉衣服,用蓬蓬頭將水衝在我身上的時候,捂住了嘴。
我不用低頭都能看到,屬於我身體血管裡的紅色,順着熱水,流淌在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條紅色的小溪流。
小溪流流淌啊流淌,在下水道口盤旋了片刻,就被衝進了黑暗的管道中。
它們,要以廢水爲伴了。
我從孟冰手裡,拿過來蓬蓬頭,將熱水衝在自己頭頂上,也沒察覺出來,是否有熱淚,從眼眶中流出來。
畢竟我算是個病人,不能太長時間的洗澡,只簡單的洗了洗,就擦乾身子,出來了。
奉谷在浴室門口守着,他想要將我抱起來,卻搶先被孟冰打開了手,孟冰眼眶中含着淚水,“你知不知道,太婭她……”孟冰想說,你知不知道太婭她有多痛,可是後半句話,孟冰說不出來了,因爲她哽咽住了。
奉谷卻仿若洞悉了孟冰的內心,他低沉着聲音,以一種特別傷感的情緒,說道:“我知道。”
他伸出手,強硬的從孟冰手中,將我搶了過去,打橫抱住了我,又將我抱回了那個小小的耳房。他將我放到牀上,用被子仔細蓋好,說道:“太婭,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一定。”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反抗奉谷,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一樣,任他擺弄。
奉谷的諾言,我也沒有迴應他。
我反而問他:“你知不知道,古代的耳房是拿來做什麼的?”奉谷肯定知道,因爲對於我來說的“古代”,對他來說卻是生活過的年代。我沒有等他說話,就繼續說道:“古代的耳房,是留給下人值夜班的時候用的。爲的就是,就近照顧主子,隨時聽候主子的安排。”
我又問他:“你知道達官貴人的墓室中,通常會有耳室麼?”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