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程,總是去時慢,回時快。
沒有了突厥人的威脅,李曜一行不再從居延海繞行至甘州,而是直接從呼延州柺子河南下,經紅谷,橫穿龍首山,在焉支城與西市商隊會合,之後再沿河西走廊的官道東行,翻烏鞘嶺,渡黃河,過隴右,只用了半個多月時間,便進入了關中。
李曜等人抵達帝都之時,已是初冬時節,在寬敞的朱雀大街上,依舊是熙熙攘攘,喧鬧不絕的繁盛景象。
原本應該留在姑臧老家的安紅玉,此番也跟隨李曜再次來到了長安。
只是這一回,她身邊多了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男孩。
“阿姊,長安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呢?”
安紅玉的幼弟安元奕騎着一匹馬駒,遊目四顧,興奮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行來往去。
策馬隨在他身側的安紅玉微微一挑秀眉:“元奕,你來長安讀書,可不是爲了玩耍,難不成你把阿耶的囑咐都忘了?”
安元奕搖頭晃腦地道:“元奕當然沒忘,可明昭公主說,做事需得勞逸結合,張弛有道,元奕覺得此言甚有道理,不知阿姊以爲如何呢?”
安紅玉瞪了弟弟一眼:“如果你能認真完成課業,自會帶你出去遊玩,不過前提是我有閒暇才行。”
安元奕聞言頓時有些泄氣,一臉失落地道:“元奕知道了,阿姊其實根本不想陪我,是吧?”
安紅玉咬了咬脣,不作回答,打馬奔到隊首位置,找李曜攀談去了。
李曜扯出一抹乾笑,問她:“紅玉……你和你家小弟又怎麼了?”
安紅玉撇撇嘴道:“沒什麼,只是我自己心情鬱悶罷了。”
李曜想了想,才道:“既然你不喜幼弟,那又爲何不選擇康家世子呢?”
如果不是安紅玉在這一路上常跟她傾訴心事,她都差點忘了武威安氏一族都是祆教徒的事兒。
自北魏的安南陀開始定居涼州,到如今的涼國公安興貴,安氏一族信奉祆教,幾乎世代擔任涼州的薩寶。
放眼整個唐朝境內,昭武九姓移民聚落最多之地,正是位於甘、涼兩州一帶。
其羣體規模之巨,祆教信徒人數之多,從安興貴、安修仁兄弟不用唐朝一兵一卒,自引胡兵平滅號稱擁兵十萬的涼王李軌便可見一斑。
可以說,涼州安氏一族之所以能夠成爲河西走廊上掌握軍政實權的豪族,就是得益於他們在當地胡戶聚落裡的宗教領袖地位。
而身爲武威安氏二號人物安修仁的唯一嫡女,安紅玉自然難以擺脫成爲家族的束縛和影響。
在居延海駐留的時候,安修仁找安紅玉談論婚嫁的事宜,指出兩條路供她選擇:一是嫁給甘州錄事參軍康敬本爲妻,政治聯姻河西第二大族張掖康氏;二是成爲祆祠女祭司,並按照祭司的標準,以身作則,同意與親弟弟安元奕舉行“聖婚”,維繫安家宗教魁首的地位。
結果,安紅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二條出路。
她的理由很直接很簡單,也是兩條。
第一,她不想嫁給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男人。
第二,她是一個虔誠的祆教徒,認爲擔任大家族的主母遠沒有在祆祠做一名能夠獲取遠赴波斯參拜“聖火”的“麻葛”更有意義,雖然有個很可惡的附加條件,但卻不會影響安修仁這一家脈的傳承。
畢竟,她的弟弟將來還可以再娶一名主妻以及諸多側妻,只要彼此不同房,她其實也不排斥和自己的親弟弟結婚。
對此,她的父親安修仁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祆教的教義比較尊重女性,妻子擁有不與丈夫同居的權利,如果沒有誕下子女,在家中的地位亦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因此,在衆多以“血親聖婚”形式出嫁的祆教女教徒當中,終生未育者比比皆是,甚至保留處子之身者,也是大有人在。
安紅玉仰頭輕輕嘆了口氣:“元奕這孩子,本來不是這個樣子,可他知道將來會與我結婚之後,整個兒就變得越來越討厭,越來越不把我當姊姊了,他到底在想甚麼呢?”
李曜哭笑不得地道:“按照你們的約定,再過兩、三年,他滿了十五歲,便可以和你這個姊姊舉行婚禮,孤男寡女,該新婚之夜幹甚麼,難不成你不知道?”
安紅玉身子微微一震,隨即差點把馬鞭擰成了麻花,氣呼呼地道:“好小子,心可真大!”
李曜本爲一個來自後世文明社會的無神論者,聽說身邊的漂亮妹子要和親弟弟結婚,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她都不知道自己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瞧見安紅玉這缺乏基本常識的表現,她頓時心中一陣無語。
兩人聊了一陣,不覺間來到朱雀門前,這裡不僅有出來迎接李曜的宦官,還有專程在此等候安家姊弟的京邑薩寶何潘義。
安紅玉這次來京的目的,不僅僅是爲了照顧未婚夫弟弟,其實是到佈政坊的長安祆祠學習教義經典,若完成相關的課業,便可正式成爲一名擁有主持祭祀儀式資格的“麻葛”。
李曜與安紅玉見此情形,又簡單言語一番,便依依惜別,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