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未央宮開始爲迎接即將到來的四位異姓王而作準備。
四位王爺新被賜的府第位於城北未央宮不遠處的兩條巷子裡。平時這兩條巷子靜寂無人, 這下有了僕從們打掃,也開始有了人氣。這次皇帝有恩,不僅王爺可以來長安, 同時妻子兒女也可以一起來。
這是大漢四年。原先漢承秦制, 以十月爲歲首, 後來西西提議, 又經衆臣商議, 以正月爲歲首。並改元,稱建元元年。
新年新氣象,魏子都本來同趙王一起返回長安的, 他心裡有事,先行回來了。
回到家, 看到還藏在書房的那疊書信, 還有那封在枕芯裡的“皇后歸卿”的信件, 來不及回答陳婉疑惑的眼神,便進了宮。
黑夫正一手抱着靖兒, 一手抱着龍兒,看西西調料做火鍋吃。
天氣雖然入春,但還冷得緊。新年祭典過後,黑夫也難得休息兩日,便一家四口整日消磨在關雎宮裡。
西西挑了些豆腐和青菜給龍兒吃了些。才把羊肉下鍋。
黑夫看看西西遞過來的碗筷, 低頭又看了眼懷中咿呀亂語的靖兒, 但笑不語。西西嘆口氣, 便夾起碗中的肉, 遞到黑夫口中。
黑夫吃了口, 又哺到正低頭的西西口中,笑道:“自己給自己夾東西吃, 還嘆氣?”
西西偷瞄了眼在一邊玩耍的龍兒:“龍兒大了,別這樣……”
黑夫不以爲然:“小屁孩,知道什麼。吃飽了就去玩了。”
西西還未答話,龍兒拿着玩具跑來:“爹爹喂孃親吃什麼好東西了?我也要吃!”
兩人黑線,西西趕緊夾了口菜喂到龍兒口中,不讓兒子說出下面的話。
一頓飯還未吃完,皇帝身邊的內侍在門口道:“魏大人求見。”
黑夫把靖兒遞給奶孃,對西西道:“我去去就來。”
魏子都把各王的兵力佈署向黑夫彙報了一遍,依舊跪坐在下面。
“大過節的,魏卿辛苦了這麼久,趕緊回去吧。”皇帝和顏悅色、無比體諒道。
魏子都想了想,把劉邦寫來的信遞給皇帝。
黑夫瞅了一眼,隨手扔到了面前的炭盆裡。火苗竄起,轉眼就燒了個乾乾淨淨。
“臣有罪。”魏子都雖然心裡放了心,但清楚姿態還得做足,伏在地上,等候皇帝發落。
“起來吧。”黑夫淡淡一笑,“魏卿這次出使有功,且一直並未透露長安的消息給趙王,還望魏卿在以後的日子裡好好幫扶朕,使大漢成爲強盛之國,威懾周邊,家家安樂。”
“臣定當爲大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魏子都雖然與劉邦暗中接觸,但並沒有告訴他長安的實質消息,這皇帝是怎麼知道的?魏子都心下駭然,但終於解決了心頭難題,懷揣着別樣的敬畏,拜別皇帝,回了家。
因是過年,晚上黑夫便和父親在關雎宮內的宴廳上一家人小聚。
黑夫請張聞達坐上首,張聞達驚惶:“陛下是一國之主,還是陛下請。”
黑夫笑:“阿翁,這是家宴,你是我們父親,下面都是子女孫輩,又沒別人,理應你坐上首。”
張聞達才表面期期艾艾,內心得意無比地坐下了。
左首是黑夫和西西,右邊是張金貝和幼子張安國。張安國太小,生母蛉姬陪坐在側。張桔貝和東郭帶着兒子也回了宮。一家人圍坐一團,倒其樂融融。
張聞達抱着大孫子——太子殿下龍兒,看了看三兒一女,再看了看兩個孫子,心裡激動,老淚縱橫,對黑夫道:“爲父一生,前面荒唐,對不起你母子,沒想到有今天。也算對得起張家的列祖列宗了。”
黑夫不吃父親那一套,但畢竟是父親,忍住心裡的厭惡和傷感,微微一笑道:“大過節的,阿翁該高興纔是。今日沒有皇帝,只是張家老小。龍兒,快下來,給祖父磕個頭。”
龍兒乖乖地趴到地上,對着張聞達磕了個頭:“祖父吉祥,祖父長命百歲。”
張聞達趕快起身,把龍兒抱起:“乖孫子,張家的以後都看你了。”說着拿出一個金子打成的小馬給龍兒:“這是祖父給你的,拿着玩兒。”
黑夫看到,道:“龍兒還小,不能拿這些給他,阿翁要是想疼孫子,用木頭做個一樣的更好。”
張聞達不以爲然道:“龍兒是太子,將來天下的東西都是他的,用的東西不是金的就該是銀的,木頭的哪能配得上他的身份。是不是啊,龍兒?”
龍兒對小馬是金做的還是銀做的並不在意,但拿在手裡,與其他木製的玩具不同,便感到新奇,不願丟手。
“你看龍兒多喜歡。”張聞達得勝一般,對黑夫道,“你做了皇帝,聽阿翁的,不要像以前那樣,還是一副窮酸氣。”
黑夫一股氣升到半空,反而笑了,這個父親,剛給他點臉面,就不認得自己了。慢悠悠道:“我窮酸是因爲有人生而不養。顯我窮酸就不要呆在這兒。哪不窮酸去哪兒。”
黑夫的話難聽至極,張聞達反而怕了,不敢看兒子,只哄着龍兒,低頭吃飯。
西西圓場道:“這是阿翁給龍兒的心意,你看金燦燦的,比你做的那些木頭東西亮眼多了。我們窮酸,阿翁體貼,變相給我們送錢使呢。管別人怎麼說幹啥。”
一圈人不敢接話,只低頭吃飯。西西明褒實貶,張聞達又不是傻子,怎麼聽不出來?只得咽在自己肚子裡,剛開始時的得意消失不見了。
皇帝不說話了,別的人更不敢了。張桔貝本想借這個機會與長兄接近,把東郭的職位升一升,感覺到廳中的空氣冷降,也不敢張口了。
西西爲長嫂,在普通人家是主持中饋的女主人,男人們冷場,她起身,言笑晏晏招呼道:“最近御廚做了幾樣新菜,咱們嚐嚐鮮。”
張金貝已長成了十四歲的小少年,這幾年的經歷讓他認識到要全心全意依靠長兄,便領着幼弟張安國跪到黑夫和西西跟前,磕了個頭,道:“兄長、嫂嫂吉祥!”
這一鬧,廳中的氣氛活絡起來。西西高興,忙讓芍藥送張金貝一套最新的文房四寶,送給張安國一把木製的短劍。並笑道:“你兄長雖爲帝王,但東西都是屬於國家的。大漢初立,百廢俱興,最近外面又情況緊張,還望弟弟們不要聽信一些人的攛掇,該勤學爲是。”
張金貝低頭道:“謹記嫂嫂教誨。這些……我很喜歡。”
東郭見狀,忙領着張桔貝和兒子給皇帝皇后二人見了禮,西西同樣賜給小東郭一把木製的小刀。
一旁的張聞達卻有些不樂意了,女兒女婿竟然先給兒子兒媳行了禮後,纔想起自己。不由在東郭磕頭時,給東郭一家三口了一張黑臉。
東郭也不在意,拉着兒子在位置上坐了,專心嘗起新上的一道魚膾來。宮中的美食都由皇后負責,可不是容易嚐到的。
黑夫問了下東郭最近的情況,又同張金貝說了兩句話,便拉着西西要走:“我們好了,阿翁慢用。”
張桔貝一看菜還沒上完,兄長嫂嫂就要走,忙跟了上來。
西西會意,對黑夫道:“你去屋裡等我。”便同張桔貝來到偏廳。
張桔貝看了看周圍,小聲道:“嫂嫂,妹妹有事要告知長兄。”
“什麼事這麼慌張?”
張桔貝低聲道:“大鴻臚寺卿要謀反。”
“你怎麼知道的?”
“夫君說以前的劉丞相派人和魏公子經常聯絡。”
“哦?是東郭讓你告發的?”
張桔貝臉一紅:“不是。他不讓我說。他說魏公子是他以前的主人,他不能背叛魏公子。妹妹實在擔心對兄長不利,才說的。”
“爲何今日才說?劉丞相已經失蹤數月,萬一對你兄長不利,現在說不是晚了?”西西想,大概東郭想借此得利。畢竟通敵的罪是免不了的,魏子都一倒,大鴻臚寺卿的位置十之八九會歸於東郭。
“夫君也是才知道。”張桔貝看西西並不如想象中的感動、驚喜,反而一臉漠然,有點兒忐忑,“夫君知道後嚇了一跳。妹妹看他神情有異,問了他身邊的侍從才發現的。他不忍背叛舊主,可又擔心長兄的命運,所以妹妹纔不得已來向嫂嫂說明。”
西西拍了拍張桔貝的肩:“嫂嫂知道了。若果有此事,將重賞東郭。”
張桔貝歡喜不迭地向西西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黑夫聽了西西的話,問道:“這是東郭夫人一個人的主意?還是東郭的主意?”黑夫厭惡自己的父親,又因張桔貝而讓西西失蹤,對張桔貝只以東郭夫人稱呼。
“要是桔貝的主意,只怕等不到今天的晚宴上來說。”
“那隻能是東郭了。這樣來看,既可以不失背棄舊主的美名,又會因此得利,東郭先生只不愧爲魏子都最欣賞的門客。”
“是啊。他們成婚時,我還以爲桔貝會鬧騰,會不會顯宅院小?職位低?但東郭卻把她勸說住了,說無功不受祿,再加上做事又一直兢兢業業,踏實勤懇,我還覺得桔貝嫁給他倒委屈了他。原來謀的是大事。”西西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