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說, 我是父母最寵愛的孩子,雖然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弟弟, 我只是個女孩, 但熟知我家的人都說, 父親對我的愛三個兄弟加在一塊也比不上。
長兄龍兒比我大四歲, 次兄靖兒比我大兩歲。長兄老早就跟着父親一起處理政事, 養成了不苛顏笑的模樣。
每次母親見到長兄,都會嘆氣道:“少年老成,也不知道像誰。”
可我喜歡長兄, 不喜歡次兄。
記得我四歲的時候,在院子裡的沙地裡堆沙堡玩, 次兄抓了條綠黃相間的毛毛蟲放在沙地上, 嚇得我大哭起來。
次兄看我哭得厲害, 反而大笑起來,又從一個木盒裡倒出許多灰色的小蟲子, 圍繞着我,爬得滿地都是,我哭得更大聲了。
可那天父親和母親都不在宮裡,我再哭也沒人幫我揍次兄。長兄聽到了,過來狠狠教訓了一番次兄, 次兄撿起地上的蟲子, 朝我得意地伸了伸舌頭, 跑了。
長兄過來把我拉回屋裡, 替我洗了手, 又洗了臉,看我還一臉氣憤, 叫嚷着要告訴爹孃。以前每有這樣的事,父親都會把次兄狠狠揍一頓。
可長兄卻對我說:“妹妹,你要是這樣,靖兒還會在爹孃不在的時候欺負你。你想想,是不是這樣,每次爹孃一不在,他就會嚇你?”
我一想,就是,爹孃在的時候,次兄把好吃的給我吃,好玩的給我玩,可爹孃一不在跟前,他就以嚇哭我爲樂。前兩天,我正坐在鞦韆上,他說要推我,卻一下子把鞦韆蕩得好高,差點兒讓我摔下去,我嚇得大哭起來,他才把鞦韆蕩低了。
“所以,以後有這樣的事,你就告訴長兄。長兄會教育他。”
我想了想,娘經常說,要聽長兄的話,長兄一直和氣,從不欺負我,有空上街的時候還給我帶宮裡沒有的小玩意,就點了點頭。
“還有,你也要做姐姐了,”長兄道,“不可像以前那樣任性了。”
“做姐姐?”我疑問道,“是做巴姨家小弟弟的姐姐嗎?”
“不是。”長兄道,“孃親要給我們生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晚上,孃親回來後,我又要讓孃親做我喜歡吃的奶淘,這麼熱的天,酸酸甜甜又涼涼地,非常好吃。可爹爹走過來,把我抱起,說孃親懷妹妹了,不能再讓孃親勞累。
“妹妹?”我問,“不是弟弟嗎?”
娘和爹對視一眼,笑道:“寶兒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我生氣道:“都不要,也不要次兄,只要長兄。”
“次兄又怎麼了?”爹爹問。
“他不好。我不喜歡。”
剛好,次兄在簾外露了個頭,被爹爹看見,一把抓了過來,問白天他和孃親不在時,發生了什麼事。
次兄不吭聲。爹爹生氣了,揚起手要打他。
孃親攔住道:“靖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次兄搖搖頭,卻對孃親說:“娘,你再生個妹妹吧。”
“靖兒爲什麼這麼想?”孃親溫柔地抱着次兄問。
“你生了妹妹,爹爹就不會只疼寶兒了。”次兄道。
爹爹看了看懷中吃了一嘴奶酪的我,笑道:“靖兒是不是覺得爹爹偏心了?”
次兄不吭聲,只偎在孃親懷裡。
一會兒,次兄的奶孃叫次兄去睡。次兄依依不捨地走了。
奶孃也來叫我,我吵着不走,要和孃親一起睡。爹爹只好把我抱在榻上,唱着蹩腳的兒歌,哄我睡。
他們都以爲我睡着了,說話漸漸大聲起來。
孃親道:“你太寵寶兒了,這樣下去,怎麼嫁得出去。”
只聽爹道:“怕什麼,我的女兒嫁不出去嗎?”
娘嘆口氣:“你寵她,也不能毫無原則,你看靖兒都不樂意了。你不知道,有時候,靖兒故意捉弄寶兒,不就是因爲你現在眼裡大多隻有一個寶兒嗎?”
“他是男孩,小的時候我寵他時,龍兒也好好的,怎麼到了寶兒,他就不行了?”爹爹低聲道,“比起龍兒來,他從孕中我都在身邊守着,怎可能不疼他。這臭小子。”
“他才六歲。”娘道,“以後寶兒哭時,你不能只聽寶兒的,那樣時間長了,難免會疏遠你。”
“好,我都聽你的。”爹摸摸孃的肚子,“還生個女兒吧。”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怪不得次兄要妹妹呢,那樣爹爹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疼我了。本來裝睡中,也顧不得了,大哭道:“我不要妹妹,我不要妹妹……”
不知是不是上天聽了我的哭鬧,孃親又生了個弟弟。全家人都很高興,我最高興,唯獨父親有些失落,卻更疼我了。
不知不覺中,我長到了十二歲。這一年,在九原的姨母生了重病,母親本想親自去探望她,可臨出發時,又被診出有孕。爹爹怕孃親出意外,就讓次兄帶我一起去九原,代表他們二人去看望姨母。
次兄已長成了十四歲的少年,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欺負我,可我還是不喜歡他。他不愛讀書,整天只喜歡騎馬射箭,還跟着祖父,與長安城裡的其他少年鬥雞走狗,說要去做遊俠。可長安城裡有許多少女卻喜歡次兄。我都收了好多要轉交給次兄的荷包、香囊,還有玉帶,比長兄收到的還要多。
姨母與姨父淮陰侯韓信只生了一個兒子,長我一歲。可姨母身體弱,生了表兄韓瑜後,傷了身,便再沒有所出。
到達九原的時候,姨父和表兄親自出城迎接。表兄見了我,不知是不是公主的威儀太大,他竟然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姨母見到我和次兄,神色好了許多。本來一直躺在榻上,竟然能起來活動幾步。她拉着我的手,又看看身後有些侷促的表兄,不知爲何,高興得笑了起來。
姨母雖然比孃親還小,但看起來與孃親不像姐妹,倒差了一輩似的。孃親曾對我說,姨母第一次成婚時受了苦,還好姨父敬重她。還以姨母爲例,對爹爹說將來要給我找一門好親事。
我纔不想嫁人呢。長安城的那些少年見了我,除了笑,都結巴得說不出話來。愛騎射的不愛讀書,愛讀書的又不愛騎射,大多跟次兄一樣,讓人不喜。
我還是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九原的天空與長安不同,到處充滿了草地的清香,正是九月間,天高雲淡,躺在草地上,能看到遙遠的天邊,還有天上自由飛翔的鳥兒。
我高興極了。騎着馬在草原上歡快地奔馳,從來沒有如此舒暢過。次兄比我更甚,不知怎麼說服了姨父和姨母,帶着帳篷和護衛,同表兄一起,要去草原上射鵰。我當然也要跟去。雖然爹爹從小疼愛我,但該讀的書我讀的比次兄要好,雖然比不上長兄。而且騎射上爹爹親傳,比次兄差不了多少。
這日,我們三人,騎着快馬,帶着一衆護衛還有休息時的用具,一起向草原深處進發了。
表兄是在草原上長大的,他的騎術要比次兄好。次兄不服,他們兩個邊走邊比,互不相讓。
當日下午,表兄和次兄射倒一堆獵物,卻沒有找到心儀的雕兒。可天氣忽然陰沉起來,嚮導說最近幾天會有雨,讓我們先回程,改日再來尋找。
次兄好不容易出來,不願意回去。表兄更不願意落後,也不同意。於是,第二日,雨過天晴,我們三人便一同出去繼續尋找。
果然不負有心人,在一處溝壑邊高大的灌木上,臥了一隻紅嘴白頭黑身的巨雕。次兄提議捉活的,於是他們兩人爭先恐後地朝着雕兒馳了出去。
我在後面,緊緊跟着。可忽然肚子不舒服,大概是因爲這兩日肉食吃得多了些。等我去無人處方便過後,才發現兩位兄長早不見了人影。而我……迷路了。
我在原地等了他們半個時辰,還不見他們的蹤影。禁不住有些焦急。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剛下過雨的草地颳起了狂風,我覺得自己要凍死了。便沿着記憶的路往回走。可草地上的景色都差不多,果然被嚮導說中,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我又冷又餓,想起母親小時講的故事老馬識途,便鬆手讓馬兒盡情馳去。不知是不是馬兒也累壞了,天完全黑下來時,一人一匹馬,還在草原上晃盪。
遠處傳來幾聲狼叫,我嚇得流了不少淚。可也知道,爹爹再疼我,這次是救了不了我了。還好身上帶有肉乾,吃了些,喝了些水,便打馬朝來時的方向行去,但願路上不會遇到什麼吃人的動物,讓我回到九原。
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十二年來,我一直在爹孃的庇護寵愛下成長,連餓肚子都沒有過,更不用說今日的事了。
開始時,我邊走邊哭,怕招來狼,只能無聲地流淚。身上背的弓箭只有十隻,路上射兔子用了五支,還有五支,加上皮靴裡的短刀,成了我保命的最大依靠。
不知走了多久,我伏在馬上快要睡着時,忽然聽到一聲馬嘶,接着就看到前面有兩點綠光。一隻狼不知什麼時候盯上了我和座下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