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嗎？”瑪爾林輕輕敲擊着手掌下的古籍，詢問着自己的學徒們。
厄里斯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沒有猶豫地回答道：“會在王都住一段時間，然後跨過西邊的尤薩山，一路南下，越過那片沙海後回白塔城一趟。”
當然，有可能他們會死在半路上，永遠回不去。
但這個結局誰都有所準備，不算什麼。
“儘量多住一段時間，你們去幫奧斯汀吧，王都爆發的詭異可比白塔城要頻繁太多。或許就在這幾天，又有新的留痕出現或是扭曲人類而生的怪物，你們願意的話，幫一下奧斯汀。”瑪爾林平靜地說道。
他在白塔城留下了潛力可以預見的莫雷，而在王都，也要爲這羣已經把潛力轉化爲實力的孩子們做一些事情。
在他們離開之前，就把留痕全搶下吧。
厄里斯三人不知道瑪爾林的準備，點着腦袋答應了下來。
在威爾斯那裡聽說了‘法師’恩賜之後，他們對這個熟悉的老賢者，莫名又升起了一股崇敬。能夠獨自支援數千人的生活資源，帶領人類在荒野上建城，將夢境與現實在一定程度上轉化的能力，如果他的壽命也如‘妖’一般長久就好了。
可惜，陽光下的蒼白髮絲沒有一點光澤，猶如此時荒野上的枯草。
“不要在意我的生命，對於人類來說，我已經活的很久很久了。孩子們，你們或許也有疲憊、想要放棄的一天，但我希望你們能再三考慮，活着永遠比死去要艱難。”瑪爾林輕笑着指指自己。
“我想你們不會和我這個孤苦的老人，爭搶這終於能鬆一口氣的機會。”
“嗯？瑪爾林，我怎麼感覺你是在交代遺言一樣？”華爾秋坐在旁邊的木桌旁，終於找到一個機會開口，顯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啊，華爾秋！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瑪爾林恍然地睜大了眼睛，裝作才發現她的樣子。
不僅是交代遺言，更因爲他知道厄里斯和華爾秋他們所知的某個儀式。
用同類的血肉舉辦的骯髒宴席，即便是用來延長他的生命也沒有任何困難。一年不過數十個同類付出生命的代價，遠遠不及他的價值啊。
他害怕，自己會被尤薩王和奧斯汀坑！
特別是尤薩王已經老邁，幾乎可以預見自己死亡的時候。在王與王的交接空白期，他可能被逼着塞下血腥骯髒的鮮肉。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聖人的要求。基本上所有人的本心都是反過來的，他自己嘴裡說着什麼活着永遠比死去要艱難，但他不想艱難地活着、老朽的身體被埋進土裡不好嗎？
“總覺得你有什麼瞞着我們！”華爾秋忽然說道，直率地讓賢者都嚇了一跳。
討厭這種不用依靠腦子、就能感覺到什麼的傢伙。
“怎麼感覺怪怪的？”
華爾秋坐在旁邊的橫椅上扭着頭，觀察着昏暗的圖書館，除去他們之外只有一排排的書架。
“華爾秋！”託賓伸直手臂拽了拽華爾秋的衣服提醒道：“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嗯？對了！”
華爾秋吸着冷氣，看着瑪爾林咬牙問道：“大賢者，你能不能把人的心臟取出來？”
“嗯？？”
能夠清晰地看見賢者的手指頓在空氣裡，轉過頭不解地哼出聲，想要取出別人的心臟，明明是你們這些英雄才拿手的技藝吧。
“是我的心臟啊！”華爾秋連忙解釋道。
她獲得的第一個恩賜名爲靈魂分配術，能通過咒文和儀式將自己的靈魂分割、灌注入心臟，取出後能將其藏在安全的地方。除去大腦和心臟兩個致命要害以外，哪怕是斬斷肢體、洞穿臟器，也能像普通傷口一般緩慢生長、癒合。
在個人武藝達到一個極限的英雄身上，這個恩賜完全可以讓她獨自面對任何留痕和怪物。
啪嗒！
翻開的古籍被重重合上，瑪爾林站起身催促道：“走，我們馬上去檔案館，去找奧斯汀和瑪格麗特！”
古籍被塞進旁邊書架的缺口中，賢者高大的身軀站起來以後，完全沒有了那副老朽的姿態，舉止、走動之間就像一名寶刀未老的強大戰士。
嘭！
圖書館厚重的實心木門被瑪爾林單手合上。
“你需要瑪格麗特的幫助，她，你們見過了嗎？”瑪爾林走在前面領路，回過頭來好奇地問道。
“見過了！”厄里斯忍不住笑了起來。
讓人印象深刻的王女啊，打完招呼後迷迷糊糊地轉身就走，看起來是一個宛如騎士般的英氣少女，實際上卻有着呆萌的屬性？
瑪爾林的臉上好像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容，認真地說道：“她是王都裡最好的醫師，本來是恩賜的原因，在處理詭異之後幫很多英雄處理了傷口，次數多了，她就成爲了一名優秀的外傷醫師。”
“不久之前我和奧斯汀從古亞鎮經過，在一座塔樓裡帶回來了很多的資料，那些知識......”
那些知識雖然神奇、很寶貴，但得到這些資料的塔樓，卻讓兩位賢者記憶的更加深刻。
明明是堪比詭異爆發的驚悚一幕，但他們卻知道，那些醫療資料和那場景密切相關，沒有裝滿人類臟器與大腦的瓶瓶罐罐，不可能會有那份關於人類內臟和大腦的詳盡資料。
“你們，相信‘心’不是心，而是我們的大腦嗎？”瑪爾林的表情就像是被日心說顛覆的古人一樣。
只不過，他很容易接受這份真實可信的資料。
華爾秋沒有讓瑪爾林繼續扯歪話題，直接把他們在古亞鎮所見所做的事情說了一遍，瑪爾林也認識了一番那位瘋子似的天才人物。
“我們得到了路德的手稿資料，正被放在檔案館供所有人借閱，但現在霸佔着它們的人應該還是瑪格麗特和奧斯汀。想要取出你的心臟，瑪格麗特的能力足夠了。”瑪爾林擡頭已經可以看見一座平矮的、完全封閉的殿堂。
它的主體是在地下，類似文獻的存儲數量其實不比圖書館要少，但一個是古籍，一個是他們記錄和收集的各種資料。
“對了！”
華爾秋忽然叫道：“瑪格麗特是女的，太好了！”
她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取出心臟必然要把衣服脫去，相比被賢者他們剖膛取心，還是讓同爲女孩子的瑪格麗特來比較好。
之前腦子裡全是‘靈魂分配術’的咒文和儀式，還有完成後自己的狀態。
已經完全把英雄的身份放在性別之前了。
厄里斯和莉莉絲對視一眼，同時用憐惜的目光看向這個英氣貌美的女英雄，一直保持這種心態，你是認識不出男性和女性的差別了。
同樣的，以後的伴侶也別想了。
不是找不到......而是根本反應不過來！
咚！
等走入檔案館，沿着貼牆旋轉而下的樓梯漸入地下，大量稀奇古怪的東西按照一定的邏輯保存在這裡，數之不盡的資料一卷卷、一本本地堆滿了書架。
相比於佈滿高窗的圖書館，位於地下的檔案館顯得更加陰森黑暗，數盞油燈照亮了一條道路。
盡頭處，有兩道拉長的人影打在視線中的牆壁上。
“瑪格麗特——”
華爾秋回到王都之後就愈發皮了起來，或許是因爲在這裡，她是資歷尚淺的少女、而不是必須要作爲所有人依靠的英雄。
然而，少女正用一種悠長、平緩、森然的腔調呼喚着王女的名字。
嘭——砰砰！
各種桌椅移動、翻倒的聲音之中，還夾雜着紙張的撕扯聲和充滿悲觀情緒的低呼。
完了！惹事了！
華爾秋聽見紙張的撕裂聲立刻閉上了嘴巴，擡頭就對上了幽幽地注視着她的大賢者，無論在哪個世界，這種知識分子無不對書籍和知識抱有着對待珍寶般的感情。
你嚇唬王女，並沒有什麼關係，但你損傷了珍貴的資料......
“你完了！”
厄里斯不知道是出於補刀、還是曲線救國的目的，輕笑着說道：“華爾秋，恭喜你，在準備開膛取心的手術之前，將你的主刀醫師得罪死了。”
頭鐵的評價，相信沒有多少人能與華爾秋爭了。
後面你就要被別人一刀捅進胸膛裡，這時候還敢嚇唬別人，如果瑪格麗特將某些東西故意塞你胸腔裡怎麼辦？
而且你完成‘靈魂分配術’後還不容易死，這不是把自己往生不如死的道路上推嗎？
您......棒呆了，太棒了，驚呆了我。
華爾秋的眼睛突然瞪圓了，動作僵硬地邁步走向那兩道慌亂的影子，而另一邊的瑪爾林平靜地收回了吃人的目光，不用和她計較了。
她已經死了，我說的！
“要不，還是算了？”華爾秋說完就想轉身離開，還沒走就被莉莉絲和託賓架住雙臂，倒拖着往檔案館裡面走。
“不......不要！”
“華爾秋！！”
在華爾秋掙扎的同時間，一道飽含怒氣但又壓抑着自己憤怒情緒的咆哮響起，牆壁上細長的影子猛地一動，緩緩縮小着，緊跟着轉角處便出現了熟悉的騎士姬。
半身的金屬盔甲永遠是最吸引視線的地方，因爲怪物的極端強大和留痕的難解詭異，金屬的盔甲自然比不上貼身、輕便的皮質大衣。
但瑪格麗特又是尤薩王的女兒，奧斯汀和瑪爾林不會忽略這個事實，那麼半身鎧的用處是什麼？
應該是爲了滿足某種恩賜的激發條件吧？
厄里斯理所當然地想着，然後給了自己一個稍顯信服的腦補答案。
騎士般的少女大步走到他們面前，然後強行壓住自己的怒氣和委屈，主動有禮地問候道：“你們好，尊敬的大賢者，還有厄里斯、莉莉絲、託賓，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她道歉的是之前打完招呼、轉身就走的冒失行爲，不過比起這個，所有人關注的還是這個英姿颯爽的俊美少女最讓人側目的一件事啊。
哪怕是被嚇得丟臉、怒氣勃發，也只是故意沒有去問候華爾秋嗎？
好像，面前這個騎士少女的夢想是謀朝篡......不對，是繼承他父親的王位？未來的高潔的騎士王啊。
那我們就是輔佐她的騎士團了？
“厄里斯？”莉莉絲小聲地開口詢問，一直關注着他的少女總能第一時間發現異常，那種充滿懷念和遺憾的目光讓她有點擔心。
“我，沒事了！”
厄里斯能感覺到身側傳來的觸感，擁有了這位少女陪伴的時光，明明比孤單的前世要耀眼太多了。
另一邊，瑪爾林走到了裡側的木桌旁，小心地幫助奧斯汀整理、修復散落的文獻資料，華爾秋苦着臉去請求瑪格麗特幫自己完成心臟摘除手術。
膽子可真大啊！
“你要準備的東西，在這裡都有，跟我來吧！”瑪格麗特背對着油燈的光芒，明明是在笑，卻顯得陰寒猙獰。
咕嚕——
跟着王女去檔案館裡的‘手術檯’和‘手術室’，華爾秋感覺自己邁出的雙腿都在顫抖。
“人類的心臟在皮膚、脂肪、血肉、骨骼的保護之下，是輸送全身血液的最重要的器官，想要看見它，必須用刀刃剖開胸膛。因爲隱藏的危險性，必然不可能一刀剖到最完美的位置，只能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地慢慢割。”
“心臟摘除後要保存在什麼地方也是件值得思考的問題，靈魂分配術能保證摘除的心臟不被骯髒的外界環境感染嗎？”
“完成這個恩賜之後，華爾秋的身體裡到底是什麼情況也很值得研究，血液還會不會流動？心臟的空缺是什麼情況？如果以失手掉落一兩件物體沒有取出作爲藉口，那就能再次剖開好好看一看了。”
厄里斯絲毫沒有壓低聲音，跟在瑪格麗特和華爾秋的身後，爲莉莉絲和託賓科普着某種知識。
“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