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館門口的一桶燃油,支持着熊熊燃燒的大火。
越來越多的獵手從小展廳的窗戶鑽進來,完全不在意牆壁和頭頂延伸的火線,全部擁擠在通往主展廳的走廊中,獰笑着、看着再也沒有地方躲閃的四個外鄉人。
石桌和紙館都是艾爾德溫的聖地,他們都知道主展廳沒有窗戶,只有厚實的磚石牆壁。
沒有趁手的工具,就算這些外鄉人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徒手把牆壁砸穿吧?
厄里斯自然沒有徒手硬懟牆壁的想法,人類的血肉和骨骼怎麼能和堅硬的磚石碰撞?哪怕以後的力量、體質都升到18點的人類極限,他也不會鐵着腦袋去和石牆較勁。
紙館,可是用一塊塊實心石塊壘成的!
最後一支箭矢鑽進人羣中,被射穿額頭的獵手軟倒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見。
“沒有了!”
瑪格麗特將短弓收到背後,拔出騎士劍後嘆息了一聲,準備的箭矢還是太少了。塞滿一個箭筒的箭矢數量不過二十三枚,撲倒在走廊中的屍體就遠遠不止二十三具,更多的獵手卻完好無損地緩緩靠近。
他們的表情似笑非笑,看起來僵硬地就像是個死者。無論是厄里斯他們近在眼前,還是頭頂的火焰已經形成了倒懸的火海,好像都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一步步的逼近,絕望又瘋狂的情緒影響着所有人。
“來啊!”託賓將金屬手斧拍在海神骨盾上,發出嘭的一聲,但對面走廊裡的獵手們毫無所動。
一個個臉上帶着獰笑,眼神愈發怪異,好像是在嘲諷他們垂死掙扎一樣。
作爲盾手,託賓的嘲諷能力顯然不過關,沒有成功吸引仇恨,反而氣得臉色難看。在艾爾德溫渡過了三天的時間,無痛症對他們也有影響,情緒變得焦躁易怒,但還能剋制。
“他們好像不急?”莉莉絲站在厄里斯身後,少女的臉上也沒有急躁的情緒。
“我們先出去再說,跟緊!”厄里斯擡頭看了眼石塊夾縫裡噴濺的火焰,這座紙館終究不是完完全全的石質建築。
裡面擺放着紙藝品與承載它們的長桌,數量不少,再等下去,可能他們會和獵手們一起被坍塌的紙館壓死。
【模板‘狂化’,觸發!】
當一層淡淡的黑霧出現時,厄里斯的雙眼中,理智退去,本能帶來的兇殘和爭鬥彷彿讓他變成了與怪物同類的存在。
彎腰將地上的手斧撿起來,連‘完美投擲’都不需要觸發,橫向旋轉的手斧像是鋒利的刀輪向着走廊衝去。
簡易殘暴的飛斧帶起一大片血霧和殘肢,接近人類極限值的力量,讓飛斧的方向維持穩定。即便是撕碎血肉、截斷骨骼,手斧的軌跡都沒有任何變化,碾壓般的在走廊中撕開一條血肉通道。
獵手們恍惚之間就發現,足有十數位的同行倒在血泊中,殘破的軀體有長有短,有的是切過了脖頸、有的是斬碎了胸膛,還有攔腰斬斷的。
倒下的‘屍體’紛紛閉上眼睛,心安理得地等待死亡,完全沒有憑藉無痛的優勢、爬起來繼續作戰的想法。
他們覺得自己盡力了,所以可以死了,除了肌肉的抽搐和身體的冰冷感覺以外,躺在地上還算輕鬆。
有的‘屍體’臉上甚至浮現出笑容,感受着漸漸停止的心跳和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啊!!”
嘶吼着的咆哮讓其他獵手回過神來,扭頭就看見一大塊長方形的黑影砸向自己,主展廳內的長桌被厄里斯舉起來,狠狠砸在前排倒黴的獵手身上。
連被砸飛的機會都沒有,隨着支撐身體的骨骼破碎,癱軟的身體被接着涌來的力量碾壓。
別人只能看見他們倒下引發的更多的悲劇,翻滾、破碎、擠壓的實木長桌進一步地處理他們殘破的身體。藉着這被手斧、長桌打開的通道,形如惡魔的外鄉人雙手揮舞着短劍衝了上來。
‘雙手靈巧’模板讓他‘失去’了慣用手,即便沒有專門學習過雙持武器的技藝,也不會降低自己的戰力。
對於野獸而言,偷襲、撲擊本就沒有左右的區分,雙手都應該用上。
左手的金屬短劍主動斬向周圍的獵手,在他們無法反應過來的時間,搶先切開他們的身體。握在右手的血肉短劍,除了長度以外卻是不折不扣的重兵,被砸中的獵手們就像是被前世傳說中的巨人木棒砸中一樣,騰空飛起的同時還擋住了後面獵手們的反擊。
緊跟在厄里斯身後的是莉莉絲、託賓和瑪格麗特,將人羣的裂口撕得更大。
實戰中,他們也體會到了華爾秋當初面對的情況。
太慢了!
相比於英雄,普通人更像是毫無威脅的孩童,即便舉着鋒利的武器張牙舞爪也帶不來任何危險。對於武器的運用、作戰的技藝,說得最直白,不過是誰先殺死對方。
速度的碾壓,讓他們能在多人亂戰中保持無傷的可能性,只要足夠謹慎、或武器足夠長!
無論是莉莉絲還是託賓、瑪格麗特,他們的武器都不算長,細劍、手斧和騎士劍都帶不來足夠的武器優勢。如果將它們換成長槍,在足夠的力量加持下,一記橫掃就能抽死這羣包圍他們的獵手。
普通人對英雄的威脅,僅僅在於不要命和數量多,一擁而上的數量堆積,纔可能將他們埋在身下、拿着利刃和手斧剁成肉泥!
考慮到危險,厄里斯纔會狂化後衝在最前面,企圖用絕對的力量撕開這條被堵塞的走廊。
莉莉絲跟在後面,腳下踩着凹凸不平的血肉和殘肢,出手的速度和頻率越來越慢、越來越少。她觀察着那些冷笑着、嘲諷着的獵手,偏偏沒有擠上來的趨勢。
人海戰術,在沒有痛覺時最可能出現,只要足夠瘋狂。
擠在熊熊燃燒的紙館裡,這些獵手不能說他們不瘋狂,即便有石塊從牆壁摔落,砸碎了幾個獵手的腦袋,周圍的人也沒有絲毫焦急退出去的想法。
好像,他們現在的所有想法都是堵死這羣外鄉人,讓這四個可怖的外鄉人與自己一同埋葬在這裡。
但實際上的行動,他們卻又不像是在拼命......
逃生的通道已經被打開,走廊的兩側分佈着小展廳。當厄里斯的右手出現足夠寬敞的空間時,莉莉絲他們都知道,機會到了。
手持兩柄短劍的厄里斯還在前進,看上去他是準備殺穿走廊、從紙館衝出去。
而計劃中,莉莉絲他們不需要再跟着他冒險。在跟隨中腳步一錯,他們三人鑽進了小展廳,零星的幾個獵手被突兀出現的他們殺死,半跨在窗臺上的陌生青年被一腳踹飛。
託賓砸出去的手斧,在半空中嵌入了他的胸腔,隨後便聽見沉悶的落地聲。
“沒人了嗎?”莉莉絲從窗臺裡鑽出來,緊握着細劍戒備地觀察着四周。紙館的外面,包括這遍佈着窗戶的整整一側,再沒有獵手存在。
唯一的,只有胸膛被手斧整個撕開的青年,抽搐着慢慢死去。
嘭!
身後傳來的巨響讓他們立刻回頭,紙館的上方能看見明亮的火光,熱氣與濃煙一起升騰,時不時會從中心發出一聲巨響。
那可能是紙館被燒的坍塌,有石塊摔落下去。
莉莉絲三人快速跑向紙館的正門,一面面敞開的窗戶閃現着,還能瞥見那些擁擠着的人羣。拿着兇器的獵手就像聚會一樣,爭先恐後地鑽進這個愈發危險的建築內,蒸籠般的環境和遮蔽視線的濃煙,這些獵手都選擇視而不見。
當他們回到正門的同時,一道人影從大火中躍出,黑色的皮質夾克和長褲繚繞着白煙,厄里斯的臉上除了茫然又兇殘的眼神外,只有灰一塊黑一塊的斑痕。
行爲古怪的獵手們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傷口,只是被大火燎的不輕。
“該死的,怎麼沒燒爛你的屁股!”紙館外只剩下唯一一個獵手,完全無視了厄里斯的危險,舉着鏽跡斑斑的柴刀叫罵着。
剛纔厄里斯從火焰中躍出來,把想要衝進去的他嚇得不輕。
然後在莉莉絲三人不解的目光中,罵罵咧咧的獵手也沒有舉起柴刀跟厄里斯拼命,反而一頭扎進了火焰裡。
蠕動的火焰將他的身影吞噬乾淨,還有隱約的笑聲傳來。
厄里斯身上環繞的黑霧散去,眼中的理智伴隨着大腦的記憶開始迴歸,他不奇怪自己狂化後沒有和那些獵手糾纏、反而是一條直線地從主展廳衝出來。因爲你即便是把野獸困在燃燒的房子裡,它也知道現在最應該做的是逃命。
但最後見到的那個獵手,讓他不解地轉頭看向莉莉絲他們,本想從同伴那裡得到一點啓發,卻看見了更重要的東西。
紅陶杯......再次出現在石桌上,就在紙館旁邊。
“承載物?”託賓順着厄里斯的目光看過去,看清石桌上擺着紅陶杯後,不敢相信地呢喃一句。
在斯通死後,他們認爲遊戲已經輸掉了。紅陶杯會被獵手們藏起來,無論他們怎麼選擇,無痛症或焚燒艾爾德溫,都會給他們留下巨大的心理陰影。
但,想象和現實,似乎出現了偏差。
厄里斯他們若有所思地沒動,託賓只好走過去把紅陶杯捧下來。靠近的時候,賢者資質讓他確認了這是留痕的承載物,而不是什麼贗品。
“要吸收嗎?”
“再等等吧,”厄里斯搖搖頭,面無表情地看着火焰中的紙館,說道:“等它燒完。”
本來,即便是從紙館中逃了出來,厄里斯他們也沒有放鬆警惕,擔心周圍還有獵手存在,在最後時刻會被暗箭射殺。而現在,厄里斯轉身走到一棟房屋前面,疲憊地坐在臺階上,凝望着開始坍塌的紙館。
莉莉絲立刻跟着他走過來,坐在他旁邊。
瑪格麗特和託賓也沒有辦法,對視一眼後聳聳肩,跟過來或直接坐下,或捧着紅陶杯靠在牆上。
作爲磚石建築的紙館被火焰燒塌一角之後,其他地方立刻開裂、破碎、坍塌,整塊的石柱、牆壁和屋頂向內砸倒,一聲聲伴隨着火焰扭曲的巨響忽然出現。沒過多久,這座仍然纏繞着火焰的建築就開始向着廢墟的方向發展。
“怎麼回事?”託賓將紅陶杯抱在手裡,皺着眉頭煩躁地說道,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但比什麼都想不明白更難受了。
“他們給的狩獵遊戲。”厄里斯頹唐地趴在自己的膝蓋上,焦糊的煙味不斷被吸進鼻腔。
斯通代表的艾爾德溫獵手,與他們約定的就是一場狩獵遊戲。重點不再是狩獵,而是變成了遊戲,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死、甚至都不會受傷。
原先以爲是獵手們衝動、愚蠢,其實他們爲的就是要把弩箭全部射在木盾上。
明明是以同類生命爲代價,來抵抗無痛症帶來自殘衝動的瘋狂獵手。在得知這羣從白塔城來的外鄉人,真的能解決艾爾德溫的詭異時,沒有絲毫的猶豫,就選擇了自我毀滅。
他們從紙館裡逃出來之後,紅陶杯有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就是兩種不同的選擇結果。
很明顯,這羣瘋子選擇了艾爾德溫,而不再是自己。進行一場狩獵遊戲,把紅陶杯交給作爲勝利者的賢者學徒,然後全部鑽進烤爐般的紙館。
反正沒有無痛症的艾爾德溫不需要他們這羣瘋子,他們這羣獵殺同類、鎮民的瘋子,他們,他們覺得自己不該活下來。
人類陷入絕望的時候,往往會表現出難以置信的‘惡’,但當一絲希望出現之後,他們又會紛紛被感召、感化,一個個變得猶如聖徒。
這羣獵手覺得趁着沒有痛覺,死去最好,所以爭先恐後地鑽進去送死。
或許這羣傢伙還在火焰中大笑呢,認爲自己也沒有輸,贖罪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他們付出生命卻感受不到痛苦,該是多麼幸運?
那最後鑽進去的獵手罵罵咧咧,現在看來,也不是被跳出來的厄里斯嚇到了,而是擔心時間不夠。
如果這些賢者學徒在他被燒到一半的時候,解決了艾爾德溫的無痛症,那他豈不是要被活活疼死?灼燒的痛苦絕對難以忍受,所以他急忙衝進了紙館。
“所以我們不能把留痕吸收,再等等,等它燒完。”厄里斯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還以爲是自己贏了,沒想到這個勝利是別人施捨來的。
好難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