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鷹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劉公子仰天笑道:“好一顆七巧玲瓏心!不錯!朕便是劉宏!”
南鷹對於自己的猜想雖是十拿九穩,但聽到他坦承身份,仍是心中一陣激盪,眼前此人,真的便是以昏庸無能之名流傳千古的漢靈帝劉宏嗎!南鷹驀的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張節正提刀匆匆行入院內,一聽之下,不由腳下一軟,“卟嗵”跪倒在地。
賈詡、馬均相視一眼,也拜了下去。高清兒、鄭蓮愣在當地,手足無措,正猶豫着是不是也要行禮。
劉宏溫和的聲音已經響起:“都起來吧,此時還講什麼繁文縟節?若朕與諸位今rì得脫險境,再行君臣禮儀不遲!”
張節撐起身體,期期艾艾道:“您真是當今聖上?”
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低喝道:“好膽!放肆!”
院外殺聲漸止,張先生緩緩步入門內,森然道:“你一個小小牙將,竟敢出言冒犯,只剛剛一句話便是死罪!”
說着再不瞧嚇得面青脣白的張節,跪伏於地道:“稟陛下,張樑、張寶等一衆太平道逆匪已被殺退,臣張奉護駕不力,俯首請罪!”
劉宏擡手道:“非你之罪,起來吧!”
轉向南鷹道:“賢弟,再來重新見過吧,這位便是中常侍張讓之子張奉,現居太醫令一職!”
南鷹苦笑道:“張大人好!不過,請莫治我冒犯之罪!你亦聽到了,是陛下金口稱我爲弟,非是小民自己僭越!”
劉宏、張奉一起啞然失笑,劉宏沉吟道:“賢弟啊,你從域外而來,自然是不慣於大漢禮儀,不過這跪拜之禮是祖宗定製,輕易不可免,這樣,朕便準你非朝堂之上,免跪之禮,私下裡你我仍然兄弟相稱!”
南鷹還不覺得怎樣,張奉、賈詡卻是識得輕重,與皇帝兄弟相稱,這是何等天恩浩蕩!不由一齊低聲驚呼。
南鷹心中不以爲意,在歷史上靈帝連張讓、趙忠都稱爲父母,叫我一聲賢弟很稀罕嗎?反正你我遲早分道揚鏢,老子不入朝堂不就行了,口中只有連連謝恩。
劉宏似看穿他心思一般道:“賢弟不會忘記與朕的約定吧?今rì正是同返dìdū之時,朕一是要褒獎你與張機的驅除瘟疫之功,二是要賞賜今rì所有護駕有功之臣,三來嘛,我雖暫稱你爲弟,但你卻是我皇家之人,仍要請出宗族世譜驗查,以定名份!”
他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促狹之sè:“說不定,你還是朕的長輩呢!”
南鷹首次生出受制於人的感覺,雖然靈帝對他極爲恩寵,自己又有幾件大功在身,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自己身上又有太多見不得光的秘密,還是早點腳底抹油爲上,正想以個什麼雲遊天下、治病救人的藉口出言推辭。
忽覺身後被人輕輕一扯,訝然瞧去,卻是賈詡,見他微不可覺的輕輕點頭,只得將滿肚子話又咽了回去。
南鷹突然想起一事,狐疑道:“陛下,當今雖然瘟疫漸解,但一路上仍有不少地方處於重疫之中,您以天子之尊,怎能如此犯險?萬一被染上……”
靈帝微笑道:“根據你和張機的藥方,洛陽城中已有很多被治癒的病例,事實證明,那藥方解疫雖慢,但預防的效果卻是極佳,朕已經預先服用,又何慮之有?”
院外殺聲已止,丹塵子和高順並肩行入院中。
丹塵子躬身道:“陛下,賊人雖已經全部潰散,但此處不可久留,請陛下速速返回!”
南鷹見高順毫不驚訝的跪下行禮,便知必是丹塵子入院之前已經知會了他。
靈帝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怒氣:“哼!太平道賊子竟敢公然行此軾君之舉,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究竟是哪些人爲首?”
丹塵子愧然道:“貧道只識得張寶、張樑二人,另有一名高手與高順相鬥,貧道雖然不識,但瞧他功夫,身份地位只怕不比張寶兄弟差到哪裡!”
靈帝冷哼道:“你們拿下了幾名匪首?”
丹塵子與張奉均面露慚sè,垂首道:“是我等無能,未拿下一人!”
“不過,”丹塵子略一遲疑,“此次太平道亦算是死傷慘重,僅渠帥級高手便折了十二人!”
靈帝終於露出笑容:“做得好!三十六方渠帥俱爲一方魁首,各自獨擋一面,不料今rì便有三成折在此處!哼!我瞧他張角如何造得這反!”
南鷹聽得頭皮發麻,這真是歷史上的那位昏君嗎?他簡直對太平道瞭若指掌嘛!他首次對唐周告密之說產生了懷疑。
丹塵子頭垂得更低:“陛下,貧道不敢居功,十二名匪首中,八人爲南先生親手擊斃,二人爲高順所殺,我和張奉不過各殺一人而已!”
衆人一齊失聲道:“什麼!”
南鷹心呼壞事,乾脆也懶得解釋,全然不理衆人如瞧怪物般的眼光。
靈帝瞧向南鷹的目光似乎多了一點東西,重重道:“好!好!”
張節終於醒悟過來,連連叩首道:“末將鎮守無方,致令天子犯險,萬死難贖,願戴罪立功,護駕返都!”
張奉見靈帝不語,瞪眼道:“你叫張節吧!還不速速點齊部下,立即隨侍陛下!”
張節喜出望外,謝恩後一溜煙般奔出調兵遣將去了。
衆人均鬆了一口氣,張節部下少說也有數百人馬,宜陽距洛陽也不過三rì路程,再者太平道經此一敗,短時間內再難有所作爲,安全方面應無問題。
突然賈詡沉聲道:“小民斗膽,請天子立即起駕,不必與大隊同行!”
衆人均是一呆,靈帝眯起眼睛盯着賈詡,半晌才道:“賈先生,朕雖然與你相識極短,也知你智計過人,你建議朕脫離大隊人馬的護送,料想是必有深意吧!”
賈詡突然叩首道:“那請天子先恕草民妄言之罪!”
靈帝微笑道:“你且說來,朕不怪你便是!”
賈詡瞧瞧丹塵子等人,一咬牙道:“天子微服出行,這是何等隱密之事!不想卻在這小小宜陽城身陷重圍,從此次行刺的規模和周密程度來看,草民冒死揣測,若非隨行之人泄密,便是朝中有人與逆匪暗通聲息,天子若與大隊隨行,便如舉火夜行,必有兇險!”
張奉大怒道:“姓賈的,鬧了半天你是懷疑我們!”
丹塵子卻是若有所思,微微點頭。
賈詡不慌不忙道:“大人休怪,我只是以常理度之。大人與道長今rì一戰,捨生忘死,力挫強敵,這才保得天子周全,可說得是有大功於江山社稷!試問誰敢懷疑您二位呢?不過,大人並不能排除朝中有內jiān的可能吧?”
張奉聽得心花怒放,轉怒爲喜道:“不錯!不錯!倒是本官思慮不周!”
賈詡暗暗一笑,正容道:“還有一事,那位王老先生自出事以後,便始終不見蹤影,會不會?”
靈帝突然展顏笑道:“絕無可能!是朕派他保護張機去了!先生勿須多慮,朕身邊之人皆爲志慮忠純之士,縱然有人泄密也絕不可能是他們幾人!朕信他們!”一番話斬釘截鐵,說得丹塵子和張奉眼角微溼,再次翻身跪倒。
靈帝扶起二人,溫言道:“賈先生之意朕已明白,唯今之計,莫如金蟬脫殼。由南先生幾人護送朕立即喬裝出發,你二人中的一人待大隊集齊後,率大隊人馬緩緩向dìdū而行,吸引賊人注意!賈先生,朕說得不錯吧?”
賈詡衷心道:“陛下英明!”
南鷹突然插言道:“且慢,此舉仍有不妥,我尚有一計!”
衆人一齊向他訝然望來。
小小的宜陽城如一部上足發條的機械,開始了全速運作。一隊隊頂盔貫甲的城衛軍迅速開往別院附近的北營集中,所有士兵被嚴令不得交談;縣府役吏傾巢而出,專職負責收殮城中屍體,撫卹死傷軍民,並執行了街禁令。城中百姓不明所以,但見兵戈林立,一齊噤若寒蟬,躲在家中再不敢出門,只有少數太平道散兵遊勇避之不及,被包了餃子。
而此時,宜陽城四門悄然開啓,各有數十名騎士策馬馳出,清一式漆黑大氅,笠帽壓眉,分道向洛陽方向狂奔而去。
靈帝與南鷹策馬並行,讚道:“賢弟此計大妙,不但有明暗兩路,且有虛實之分,朕料那太平道賊子剛剛受挫,實力大損,根本無力同時對各路人馬同時下手,只有暗中偵知,但待他們破除迷霧,只怕朕早已坐在金殿之上,運籌破賊之策了!”
南鷹苦笑道:“運氣好罷了,幸好前一陣子城中派出送信的各路騎兵都已返回,不然咱們連馬都湊不出來!”
靈帝側頭瞧向南鷹,目光炯炯道:“賢弟!朕雖與你相識時rì尚短,但你一身本領,文武雙全,又連立奇功,大漢的江山社稷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可有願出仕?”
南鷹從心底深處涌出無可奈何的感覺,若是從前,他定會毫不猶豫的婉言謝絕,但出城前,賈詡將他拉至一旁,悄悄一番對話讓他感到了彷徨,兩人對話似又在耳邊響起。
“依主公之計,我們此次兵分四路,分道返回洛陽,半途之上,陛下定會邀主公入朝致仕,主公萬勿推卻!”
“爲何?老賈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適才我想婉拒皇帝同返洛陽之請,便是你阻止了我!”
“主公請想,天子認你爲弟,何等榮耀?況主公有大功在身,天子定會高官厚祿以待,這有何不好?屬下等也正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主公總不會不爲屬下等人前途着想吧?”
“你少來這一套!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最怕的就是被人管着,我也知道你是什麼人,喜歡功名是不錯,但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時候!”
“........................”
“你究竟有什麼心思?快快說出來,不然休怪我翻臉,你我一拍兩散,我向天子薦你爲官,我和大哥回鷹巢快活去!”
“別別!你急什麼!我說便是!答案便是鷹巢二字!”
“什麼意思啊你?***,再不說明白老子真發飆了!”
“主公啊!你我原先之計是待大亂一起,趁朝庭無力西顧,以鷹巢爲根基,逐步控制漢中,再圖西川!是否?”
“不錯!但這和我致仕有什麼關聯?”
“自然是大有關係!”
“哦!你且說來!”
“主公致仕有三利,一是在dìdū建立據點,結交權貴,與鷹巢形成呼應之勢,從此,我鷹巢再不是死水一潭,而是進退自如;二是我們經過宜陽一戰,已徹底和太平道、天師道撕破臉皮,再也沒有迴旋餘地,只有藉助朝庭之力將這兩股勢力盡快剷除,以絕後患。主公可向天子請命,領軍東征張角,而命程昱率鷹巢部衆西滅張修,同時斬草除根;其三,待時機成熟後,主公完全可以請天子加封你爲漢中太守,甚至是益州刺史,那時將不損一兵一卒就可以達到我們原先的目的,總比讓我們自己的子弟兵一刀一槍打回來好吧?”
“.........好吧!我承認,你的口才很好,想法也很好,我很心動!”
“如此說來,主公是同意了?”
“你說得很好!但是我的經驗告訴我,說得天花亂墜,但其結果往往都很可悲!你認爲帝王之都,天子之側,百官之中,就那麼好混?我雖然不懂政治,但也知道那是一個狼窩,吃人都不吐骨頭的!”
“嘿!主公殺人放火都不曾皺過眉頭,竟然會害怕做官?”
“.........好吧!我也承認,我懂很多東西,就不懂做官!放棄自己的長處,去嘗試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這會讓我升出不妥當的感覺!”
“不妨,我們已經成功和張奉、丹塵子建立起良好的關係,丹塵子是高人,雖無官秩,卻有帝師之實,張奉就更牛了,身居太醫令之職,這倒也罷了,但你莫忘了,他爹是張讓,中朝的實際掌控者!有他們扶持,我們的rì子不會難過的!而且,我們還有個最大的靠山,那就是天子!”
“........................”
“主公,你說話啊!時間緊迫,他們已經開始準備上馬出城了,我們必須將此事議定!”
“老賈,你就是再聰明,也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通這些事情!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幾天前就認出天子了?對了,你以前在洛陽當過官,一定是早就見過天子了!我真是傻瓜啊!我說呢,你那時怎麼趕鴨子上架,逼着我賣弄學識呢!不錯!你這老小子一定是早就在謀劃此事,獨將我矇在鼓裡!他孃的,老子是給你玩弄的嗎?你不要閃,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主公饒命啊!我真的沒有認出天子啊!我以前雖然在洛陽當過官,可官卑職微,怎麼可能有機會面聖?”
“還敢說謊!你第一次見我就騙我,說你叫賈明!你騙人成jīng了你!我讓你騙!”
“別打了,我說我說,我以前雖然沒有面聖,卻見過張奉,我知道他是天子近臣,所以我才猜.......”
“......***!你給老子站住,不要跑!”
“如何?賢弟,你是皇家之人,爲朕分憂亦是本分!”靈帝明亮的目光一直停在南鷹的臉上,他加重語氣道:“朕可以保證,必不會虧待於你!”
南鷹心底長嘆一聲,腦中閃過無數鷹巢兄弟的面容,若依賈詡之計,能夠讓他們中更多的人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猛下決心,垂首道:“天子有命,小民怎敢不從,願爲陛下效死!”
靈帝面上泛出發自真心的喜悅神sè,點頭道:“好!賢弟啊,你以後在朕面前,便以臣弟而稱吧!朕也不想瞞你,朕所以對你求才若渴,是因爲你幾rì來的一些說法,讓朕想到很多未來之事,只怕也只能着落到你身上來辦!”
他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朕雖爲天子,有些事卻是做不來的!”
南鷹忍不住道:“陛下九五之尊,自然不可親力親爲,但朝中能臣幹吏無數,陛下爲何不用他們?卻從草莽之間尋臣弟來呢?”
靈帝面上閃過一絲嘲諷:“能臣幹吏無數?不錯!你以後會一一見識的!”
他低下頭去,以微不可聞之聲道:“朕若真有無數能臣,大漢天下會變成今天這樣嗎?”
南鷹渾身劇震,眼中閃過不能置信之s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