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海面上波瀾不興,雖然天空中的雲層仍然高高在上,空氣卻沉悶的讓人壓抑。
渤海水軍的旗艦“鷹王”號上,一名身形纖長的女兵正用手緊緊的勾住桅杆,居高眺望遠方的海面。作爲生長在海邊的漁家之女,雖然遠嫁幽州數年,一旦迴歸大海仍然有如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全無半分生澀隔閡。而自幼隨父練就的矯健身手和在幽州征戰數月的生死淬鍊,加上那雙與生俱來的銳目,更是令她脫穎而出,成爲整支渤海水軍中備受矚目的三名女性船員之一,專司遠眺敵情的重任。
緊了緊纏繫腰間的繩索,她輕鬆的用雙腿盤住桅杆,雙手號旗連展,向旗艦和左右兩側隨航的“黑鷹”、“飛鷹”兩艦揮動出“安全”的信號。
待收到“繼續觀察”旗語回覆之後,她將號旗插於腰間,繼續警惕的凝視着茫茫大海。從今晨平海都尉宣佈進入臨戰狀態之後,戰船上的所有將士都已延長了換班時間,長期觀察的枯燥工作令她的雙目都有些乾澀刺痛,然而她卻沒有絲毫的畏難厭煩之意,女性的細膩與堅韌固然是一個重要因素…..,最大的原因,卻是她無比珍惜眼前這來之不易的生活。
數月之前家中驟逢慘禍,連夫君也爲了保護她而慘死於烏丸人的屠刀之下,她曾一度陷入瀕臨崩潰的瘋狂邊緣,若非心中報仇的信念苦苦支撐,她早已在被烏丸人押送的途中選擇了斷殘生。
她的目光無意間掠過下方尚未封閉的船艙一角,那裡正是接受她旗語信號的中轉之處,一個身被黑色披風的挺拔身影正卓然而立……正是那位將軍,在自己萬念俱灰之時有如救世神仙般從天而降,不僅將數百姐妹拖出了火坑,更帶領着她們一路血戰,以烏丸人的累累頭顱漸漸湮沒了她們心中的滔天恨意,從此有了全新的生命。
胸中的感恩之意和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從一個險些淪爲奴隸的女子,成長爲今日的女性軍吏,連那些桀驁不馴的老兵們都對着自己恭敬行禮。一個女子如享如此殊榮,只在傳說的商王武丁之後婦好和孫武爲吳王訓練宮女的故事中才聽過……縱然粉身碎骨,又怎能報答這份如同再造的恩情?
正當她心旌搖動之時,極遠處的異常卻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沒有錯,十幾個幾乎肉眼難見的小小黑點出現在東南方的海面上,若非以她的超人視力定是難以發現。
“噹噹噹!”她毫不猶豫的擊響了腰間的銅鑼,用盡力氣大叫道:“敵船在望!”
“咚咚咚”沉悶的備戰鼓音同時從“鷹王”、“黑鷹”、“飛鷹”三艦上響起。雖然船艙幾乎全閉,看不到戰士們奔跑忙碌之景,然而那密集沉重的足音卻連鼓聲也壓制不住…….渤海水師的首次海戰,即將開啓。
“將軍!”甘寧衝至南鷹身後,吼聲如雷道:“東南方發現不明戰船約十五艘,正佔據順風之向快速朝我軍開來!如何應對,請將軍示下!”
“你有沒有搞錯?你纔是水軍主將!”南鷹頭也不回的通過望遠鏡向着敵船望去:“本將從現在起,若無險情出現,只做觀摩!”
“嘿!這個眺望手可真不賴啊!”他不理目瞪口呆的甘寧,自言自語道:“本將通過望遠鏡纔看了個大概,她竟然能全憑目力便觀測出來……咦?你還在此作甚?還不去指揮應戰!”
“將軍容稟!”甘寧口角流涎的盯着南鷹手中的望遠鏡,滿面盡是諂媚之色:“將軍身爲鷹王,自然是銳目千里……這個小玩意兒您用不着了吧?還是賞給末將吧!”
南鷹一掌打落他摸上來的手掌,佯怒道:“才借了你一個指北針,又想盤剝本將嗎?給我滾,指揮不好此戰,瞧我如何收拾你!”
望着甘寧狼狽而去的身影,南鷹突然啞然失笑:“鷹王,鷹王號?這幫小子真是鬼精,墨喆之船起名黑鷹,蘇飛之船便起名叫飛鷹,生怕這幾條船日後讓別人搶了嗎?連甘寧這小子都想狐假虎威的當一回鷹王!這些個小王八蛋!”
“甘將軍有令,觀測船速!”傳令兵大吼着。
“是!”立即有水兵從船首舷窗邊探出頭去,將一片塗上彩色的木片丟入海中。
“…….三息!”船尾負責觀測的水兵剛剛從平視的目光中捕捉到那片迅速飄過的木片,立即心中飛快的算出了航速,大吼道:“目前速度,每個時辰約二十里!”
“敵船預估呢?速速報來!”
“…….”
“將軍!”一個清脆的女聲道:“根據屬下預測,敵船均有三帆、四帆,加上順風,速度至少超過我們一倍!”
“你就是那個眺望手?”南鷹和甘寧同時目光一亮:“做得好!”
“屬下水軍都伯,領望手之職崔玉秀!”那女軍吏行了個無懈可擊的軍禮,動作流暢悅目:“謝鷹揚中郎將、平海都尉之贊!”
“很好!繼續觀測!”南鷹讚許道:“來,這個先給你用着!”
甘寧眼見南鷹伸手遞過手中望遠鏡,不由大急道:“將軍,這,這個!”
“謝將軍!”崔玉秀出人意料的沒有伸手接過,反而躬身道:“屬下自信憑着本身的目力,足夠勝任觀測之職……兩位將軍身負指揮重責,還是將此奇物留於身邊爲好!”
說罷,她再行一禮,倏的轉身去了。
“這個女人……不!這個女兵不簡單!”甘寧望着同樣傻眼的南鷹,苦笑道:“現在末將真是越來越佩服將軍當日的決定了,選擇女兵入伍,確是在不少方面強過男人!”
“哼!”一聲冷笑傳來,張夢依款款而來:“誰說女子不如男?這麼粗淺的道理難道今日方知!”
甘寧縮了縮頭,明智的沒敢接口,南鷹卻有些不忿她的盛氣凌人,出言刺激道:“當日雲霧山之戰,小姐立下奇功,便請再次定計,也好令我軍一擊潰敵如何?”
“想得美!”張夢依悠然道:“待你們束手無策之時,本姑娘再來救你們吧!”
“你!”南鷹不由心中大怒,正想與她脣槍舌戰,卻聽傳令兵大叫道:“報兩位將軍!敵船接近中…….墨喆將軍和蘇飛將軍同時以旗語請示,是否封閉頂艙,以強弩遠攻敵船?”
“准許!”甘寧沉聲道:“封閉頂艙,降帆落桅,櫓、輪準備全力開動,只待敵船接近,以gong弩釋放火油,猛攻其突前所部……”
“不!維持現狀!”南鷹突然打斷道:“若是遠攻敵軍,將令我軍優勢盡現,而敵軍一旦遭受遠程打擊,取勝無望之下勢必遠遁……那時敵衆我寡,無法擴大戰果,所以本將命令:gong弩不動,放敵近前!”
“命令守護者和陸戰隊準備接舷戰!”他向着張夢依露出一個挑戰式的笑容:“請夢依小姐瞧瞧,本將同樣可以做到一人不損的盡俘敵軍!”
“將軍!”甘寧張大了口:“您不是說不予指揮,只作觀摩嗎?”
“戰事需要,本將決定臨時修改一下作戰命令!”南鷹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怎麼你對此有什麼問題嗎?”
“…….末將不敢!”
海賊方,十餘艘沙船拱衛着兩艘高大巍峨的樓船,風帳盡張,正藉着風力向着遠方三艘奇形怪狀的漢軍戰船逼去。
“我的娘!”李少傑雙目一眨不眨的瞧着那幾艘前所未見的戰船,突然間捧腹狂笑:“只差再安個腦袋,便是十足十的一頭大龜!”
“這麼難看的戰船……”他幽幽一嘆:“枉本大帥先前還懷了一份迭矩重規的尊重!真是令人趁興而來,敗興而去呢!”
“不過廢物也可利用嘛!”李少傑眨了眨眼,又是一陣大笑:“搶回去供孩子們玩耍也不錯!”
身側幾名海賊頭領亦是狂笑不止,臉上盡上輕視之色。
“南鷹,真是太狂妄了!”他笑了半晌,才面色一整森然道:“瞧這戰船體積,每艘不過可容戰士二百,三艘也不過便是六百人……他竟敢以區區微薄之力試圖挑釁本大帥?當真是不知死活!”
“大帥請看!”一名頭領遙指漢軍道:“敵軍船隻體形笨重,僅有兩帆,更兼風向不利,我們可以發揮速度優勢,以兩艘樓船直取其中,兩隊沙船分襲左右,定可將其全殲!”
“不,那南鷹擅使火攻,雖然風向對我有利仍然不可不防!”李少傑略加思索,斷然道:“傳令,各以三艘沙船分取其左右兩船,大隊緩緩壓上。待敵軍主船失去兩側呼應,再全力合圍!”
“是!”
“左右兩隊,升起船首斜帆!”
“降後帆…….轉舵!”
“橫風轉帆,迂迴敵軍兩翼,準備進攻!”
一聲聲大吼中,號旗揮動如飛,海賊船隊陣形一變,主隊全體降下低帆,以七艘沙船護定兩艘樓船,穩穩壓住陣腳。六艘沙船則劃出分行左右的兩條弧線,氣勢洶洶的直向渤海軍“黑鷹”、“飛鷹”兩船殺來。
“李少傑竟然如此謹慎?”望着敵軍戰船揮灑自如的變陣,南鷹有些吃驚道:“在如此優勢下,他仍想逐個擊破?”
“這麼一來!”他頓足嘆息道:“還是無法取得太大的戰果!”
“將軍,看來我們均是小瞧他了!”甘寧目光炯炯,盡是熊熊戰意:“這些海賊號令不繁,行動之間卻是有如控馬,無論是整體指揮還是水操協作……遠勝末將所知的漢軍水師!”
“評價很高啊!”南鷹歪了歪嘴角:“你認爲他們比起我軍如何?”
“論經驗,我軍或許不如!”甘寧微微一笑:“可若是論起船隻裝備和將士戰力,這些海賊拍馬也趕不上我軍!”
“將軍之前的決定,也許真的是最佳之策!”他雙手撐欄,目光直射前方:“敵軍佔了風向之利,若我軍稍現怯意,說不定他們便會全體猛撲上來,那麼我軍將士於初戰之中,說不定會出現許多失誤!”
“可是如今!”他哈哈一笑:“敵軍不明我軍虛實,只敢分隊來犯,恰恰給予了我們蠶食他們的機會!”
“你等等!”南鷹心中琢磨着甘寧的話音,突然醒悟過來,不由忿然道:“本將先前可不是這麼盤算的…….你是在諷刺本將誤打誤着嗎?”
“末將怎敢?”甘寧打着哈哈,轉身向令旗官厲聲道:“沒有聽到將軍的軍令嗎?通知黑鷹、飛鷹兩船,備足猛料,依據既定登船作戰之法,準備奪取敵船!”
“打開鷹王號全部頂艙!”他心中默算了一下敵軍主隊的速度,大吼道:“只待黑鷹、飛鷹與敵交戰,立即向敵軍主力船隻發射火神!”
“主力船隻?”南鷹突然慘叫道:“那些樓船,可都是本將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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