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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一場細雨終於驅盡了長安上空的灰色霧霾,遠山近水變得清晰起來,以至於日落時分,天空中那一大片的深紅雲靄紅得彷彿要滴出來血來,令人觸目驚心。
壓着青石板鋪就的巷道,碾過夕陽灑下的大片光暈,一長溜的兩輪馬車不徐不疾的行進着。但見王青蓋車雍容華貴,從車導車前呼後擁,一派乘堅策肥、履絲曳縞的華麗氣象。
黃昏之時,在長安中出現如此聲勢浩大的車駕,任誰也知道,這定是當朝太師董卓前往司徒府的迎親車隊了。
有忠直之士遠遠望見那駕朱輪青蓋的豪車,無不咬牙切齒的暗中握緊了雙拳……當年大將軍樑冀持節迎桓帝入南宮,當日即皇帝位,正是坐了這王青蓋車。董卓今日如此堂而皇之將其用來迎親,並在迎親後攜新人前往未央宮面聖,其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沿着一路肅清的長街,車隊直抵司徒府大門之前。
“呵呵,太師真是守時之人!”王允早已迎候於府門前,向着整衣正冠行下車來的董卓欣然拱手:“恭賀太師大喜!”
“有勞司徒!”董卓亦是少有的堆起滿面笑容,微笑道:“你我同喜,同喜啊!”
“請太師稍待,本官立即請出新人!”王允口上說請,卻是揮手之間,一隊僕役立即從門內行出,肩挑手扛的搬出了豐厚的嫁妝。
倏的人羣分開,一位盛裝玄衣的女子款款行出。體態輕盈、身姿曼妙,螓首之上象徵着新嫁之女的假髮如雲般倒掛下來。她沒有再遮上面紗,微微低着頭。柔美至極的面龐輪廓令人瞧得呼吸幾乎都爲之停頓。
即使是以董卓的陰沉穩重,亦瞧得目不轉睛。他正欲依足禮儀,着人將定婚信物的一雙大雁呈入司徒府,猛然見那貂蟬身後再行出一對玉人,均是玄衣披髮,儀態萬方,其容貌竟與貂蟬幾分相似。
他不由張大了口,愕然道:“司徒,這是怎麼回事?究竟哪位纔是貂蟬小姐?”
“這兩位美人。正是小女的表親,兩月前才尋至府上歸親!”王允見董卓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只好湊近附耳道:“太師糊塗了……難道沒有聽說過‘諸侯一娶九女,二國媵之’的古禮?似太師這等身份,正合乎此禮,可謂是天作之合,錦上添花啊!”
董卓這才如夢方醒的“啊”了一聲。春秋時期諸侯嫁女,不僅要陪嫁器物,叫做“媵器”,還要陪嫁僕從侍妾。男的叫“媵臣”,女的叫“媵妾”,這種陪嫁之禮稱爲“媵”制。
他愣了半晌。才嘖嘖稱奇道:“那日在司徒府中驚鴻一瞥,孤已對貂蟬小姐驚爲天人,不料小姐一雙姐妹,竟也是世間難尋的佳人……”
說至此處,董卓不由仰天大笑道:“孤真是有福之人,齊人之福啊!”
王允見他一臉陶醉之色,不由乾咳一聲:“天色已晚,請太師駕車!”
依據《禮記.昏義》,新郎在迎娶新娘時。必須要在女方家門前親自爲新娘嫁車,以示尊重。
董卓再次一愕。這纔想起今日的新郎身份,他尷尬一笑道:“不錯不錯!待孤親爲小姐駕車後。尚要趕至未央宮前等候,同拜天子!”
他殷勤的伸手虛扶,將三位美女迎上車駕。沒有人注意到,就在三位女子輕提裙裾步上馬車的瞬間,彷彿色迷迷的董卓目中卻是精光閃動,不動聲色的掃過她們全身上下……若是身懷利器,即使是有寬大的裙裾爲掩,在彎腰躬身之際也難免露出破綻。
瞧着三位美女輕舉蓮步的款款上車,他突然舒出一口長氣,面上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
“喝!駕!”身爲涼州猛將,區區駕車小事對於董卓實在比之呼吸還要簡單。他立於馭手之位,手腕不動,馬鞭便已筆直揮出,發出一記清脆的響鞭。
駿馬馳出,車輪三轉,董卓迫不及待的勒繮下車,他遙遙向着王允拱了拱手,再向接替自己駕車的衛士使了個眼色,徑自跳上另一輛早已等候在旁的馬車,向着皇宮方向駛去。
載着三位女子的馬車亦隨之而動,緩緩駛出。
王允目送着前後兩隊車馬前呼後擁的遠去,平靜的雙目中終於閃過一絲漣漪。在所有人的驚異目光中,他突然向着車隊一揖到地,任滿頭白髮倒披而下,幾乎要垂在了地上。
天色愈見昏暗,孤寂的道路上,沒有觀禮祝福的人羣,也沒有隨行人員彈奏出歡快的樂曲,只聞駿馬輕嘶,車輪轆轆。對於這個時代的婚禮操辦來說,《禮記》已經做出最爲嚴格的規定:“昏禮不用樂,昏禮不賀。”
此時,南鷹就站在不遠處的一處高臺之上,靜靜的瞧着貂蟬的車隊馳過。
他知道,最後的決戰就要開始了。這是與董卓的最後一戰,卻不是他自己的最終之戰。他間接創造了貂蟬,引動了這史上聞名的傳說----連環計,卻沒有半分創造歷史的快感,他心中只有無奈,只有憤怒,甚至還有一絲落寞。因爲,他此刻只能看着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女人去暫時獨自面對自己的死敵,只因爲,這一切都是大勢所趨,歷史必然。
那日,羣臣之所以暗地裡羣情洶涌,一者是爲傳說中天子可能禪位於董卓,二者便是爲了天子的賀婚之詔。對於終身信奉研習儒學的士族們來說,如此大張旗鼓的爲人慶賀新婚,無異是一場顛覆性的大地動,是對儒家思想赤裸裸的踐踏,是一場由董卓和皇室共同引動的最大“非禮”,其惡劣程度甚至不在改朝換代之下。
很多墨守成規的朝臣大族在對董卓越加切齒痛恨之餘,無不對當今天子生出失望之心……李儒當初獻計之時,未嘗沒有將藉此動搖皇權的因素考慮在內。
在這一步落子的效果上,李儒成功了!然而,他和董卓甚至包括南鷹在內,所有人沒有想到,長安士族乃至天下士族在對漢室失望的同時,卻不約而同將目光放在了另一個人身上,縱然那人此時在政治和軍事上並沒有顯現出太多的優勢……他就是袁紹。
此時的袁紹,看似只是偏領一隅,其聲勢並不比南鷹、袁術、劉焉等人更盛,然而在有心人細算之下,便會震驚的發現,集中於袁紹一人之身的光環之多,已達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四世三公的深厚底蘊,袁隗故去後袁氏最大的當家人,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的尊貴頭銜,討伐董卓的天下義師盟主,當年太學最爲優秀的畢業生,20歲擔任濮陽縣令時便公認的清廉之名,爲母親守孝達6年之久的天下孝子,尤其是,他還是黨人首領、天下楷模李膺的女婿!
良好的教育,優秀的出身,深厚的背景,傑出的才幹,仁孝清正的美名,早年不幸的命運,在很多士族眼中,袁紹幾乎達到了聖人的標準。而當下他又坐擁數郡之地,兵強馬壯,當然是更加備受矚目。
相比之下,幾乎算是百戰百勝、爲大漢天下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南鷹,只不過是一個武夫,即使他有皇族的身份,持有天子御令,也不過是一個身份高貴的武夫,根本不入名門士族的法眼。至少,如果談到天下誰屬,人們只會從“代漢者,當塗高”此言聯想到姓氏主土德的袁紹,甚至是名爲“公路”的袁術,大部分士族會認可南鷹的正統之名,卻不會生出擁戴他爲天子的念頭。
此時此刻,曹操、劉備、孫堅等人都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至於董卓,在大多數人的心底,早已經將他打上了冢中枯骨的烙印。
連董卓自己不知道,他的存在是一個最大的變數,他活着,所有人都會聯手欲除之而後快,而一旦他身死,天下間纔將迎來真正的亂世……長達數十年的統一之戰,即將拉開帷幕,而首當其衝的,將是南鷹、袁紹、袁術以及韓遂、馬騰這幾家最強諸侯的問鼎之戰。
袁紹!只有袁紹纔是南鷹今後的真正大敵。
“長安一戰……但願,這是我在長安的最後一戰!”南鷹嘴邊泛起一絲複雜深刻的自嘲之笑:“真的不願,再回到這片讓人悲哀的土地!”
“開始吧!”他輕輕縱身一躍,落在地上,向着身邊神色肅然的將軍們打出手勢:“代號貂蟬行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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